3
陶氏心裏憋得慌。為如今的境況憋得慌,也為人情醜陋憋得慌。想起顧敬元犯的罪,心裏更憋得慌。顧敬元犯的罪是奸淫骊貴妃。
晚上,陶氏給顧敬元掖被角,聽見顧敬元的呓語。她湊過去,隐約聽見一個“骊”字。陶氏知道他在念他的發妻。
顧敬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崇拜的英雄。是她不管不顧貼上來做人繼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敬元對發妻的深情。她也一萬個信任顧敬元的人品,篤信他做不出欺淩女子的惡行。
可是……骊貴妃是顧敬元發妻的妹妹,五官輪廓極為相似。
陶氏心裏一顫,忽又不确定了。
不能多想,也不敢再多想。她抹了眼角的濕意,敲開裏間顧見骊的房門。
顧見骊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搭在膝蓋上。在昏暗的小屋子裏,瞧上去縮成小小的一團。她偏着頭,擡眼望向陶氏,然後拍了拍身側的床,請她過來坐。
陶氏忍下心酸,挨着她坐下,努力扯出笑臉來,一邊瞧着顧見骊的臉色,一邊用試探且讨好的口氣,說:“我就是想過來跟你說說話,不吵你吧?”
面對外人的時候,陶氏沒在嘴上吃過虧,可一對顧家父女三個,她就變得有些口拙。大概是自認身份低,自卑作祟。
顧見骊将手搭在陶氏的手背上,陶氏望着交疊的兩只手有些不自在。
“謝謝您。”顧見骊開口。
陶氏慌慌張張地:“這、這說的什麽話……”
顧見骊含笑搖頭,溫聲細語:“見骊小時候不太懂事,對您不夠敬重……”
“沒有的事!胡說!”陶氏忙打斷顧見骊的話。陶氏很理解兩個繼女,誰又能發自內心喜歡繼母呢?更何況這兩個繼女往年只是對她冷淡疏離些罷了,談不上不敬重。
母女兩個相視一笑,有些話也不必再說了。
陶氏寬慰顧見骊:“有的半死人叫喜事一沖,這病就好了。我們見骊從小到大運氣都不錯,你這婚事幾經波折,最後陰錯陽差嫁給姬五爺,也未必不是一種緣分。說不定你真的能沖去姬五爺身上的病氣,嫁過去第二日啊,姬五爺就生龍活虎了!”
顧見骊是不太信“沖喜”這說法的,只是陶氏安慰她,她也不想陶氏過分擔心,所以她笑起來,順着陶氏的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承您吉言了,不過我只盼着姬五爺一直吊着口氣半死不活就好,他可千萬別生龍活虎。”
她眉心微蹙,難得帶出幾分十五歲小姑娘的嬌憨來。
陶氏一怔,問:“你這是怕他?”
顧見骊反問:“有人不怕他?”
“這……”
想起廣平伯府裏這位半死的五爺曾經幹的行當,陶氏一時之間不知怎麽勸慰顧見骊。別說才十五歲的繼女,就算是她面對面見着姬五爺也是要兩腿打顫的。
顧見骊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打了個寒顫,聲音裏也帶着一絲顫音:“我聽說殺人太多,死後是要被惡鬼纏着的。他殺了那麽多人,若死了,我被拉去陪葬,豈不是一并也要被無數惡鬼纏着?”
顧見骊臉色越來越白,忐忑發顫。全然沒了先前的冷靜自若。
陶氏知道顧見骊是個行事無畏的,可偏偏怕鬼。她正想着怎麽安慰她,忽見顧見骊又舒了口氣。
“我怎麽忘了,他殺過那麽多人,死後也會變成最厲的厲鬼!其他的惡鬼定然不敢纏上來……”
顧見骊聲音低下去,語氣裏帶着猶疑和恐慌。
“見骊,別亂說了。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顧見骊沒吭聲,還陷在自己的假想中。陶氏急忙開口,阻止她胡思亂想再半夜做噩夢吓哭。
“見骊,咱們還沒到絕境。只要還活着一日就有希望。別說姬五爺未必會立刻病逝,就算他病逝了,你也未必要跟着陪葬。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也是人想出來的。咱們顧家人永遠都不會垂頭喪氣,失了鬥志。”
顧見骊點點頭,不想讓繼母再為她挂心。
可是她心裏卻在胡亂猜想着,不管怎麽說,她也算嫁給了姬五爺,嫁過去之後說不定在他死前還要照顧他兩日。到了陰曹地府,他看在她曾照顧他又為她陪葬的份上,興許會罩着她,不讓那些惡鬼糾纏?
可是像姬五爺那樣冷血陰翳的人,又哪裏知道感謝別人?說不定第一個吃了她的,不是別的小鬼,正是姬五爺這只厲鬼!
顧見骊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見她身陷陰曹地府,周圍全是恐怖醜陋的惡鬼。她跑啊跑,不小心摔倒了,一擡頭看見九頭六臂的姬五爺,姬五爺把她拎起來,張開血盆大口,“咔嚓”一聲把她給吃了!
顧見骊驚醒,冷汗淋漓,濕了衣衫。
“陰曹地府實在太可怕了……”
她雙手合十,誠心祈求,求姬五爺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可也別醒過來,最好一直這樣半死不活,吊着口氣。
顧見骊輕輕咬唇,自責盼着姬五爺不要恢複健康實在有些不善良。可一想到姬五爺的兇名,她咬咬牙,自私地原諒了自己。
三日一晃而過。
顧在骊坐起來,潋滟鳳眸裏一片清朗澄澈,毫無半分剛睡醒的憨倦。這一夜,她幾乎沒睡。
她一動不動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從枕下拿出一份信箋,慢慢展開。
天還沒亮,又舍不得點蠟燭,屋子裏漆黑一片。顧見骊看不清信箋上的字,卻早已爛熟于心。她纖細的指尖兒撫過紙面,雙唇阖動無聲念着信箋上的詩句。
這是她與姬玄恪訂婚第二日,姬玄恪悄悄送過來的。
顧見骊一動不動,長久地出神。
這三個月,她見多了人情冷暖。就連親戚也在患難時落井下石,而她與姬玄恪并未做成夫妻,他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麽好記恨和介懷的呢?
顧見骊釋然地微笑着點燃燭臺。暗黃的火苗逐漸吞噬信箋,吞噬了信箋上的字字句句。也燒掉了關于姬玄恪的一切。
桌子上放着大紅的喜服。顧見骊摸了摸粗糙的料子,換上後走進外間。繼母和弟弟都在院子裏,外間只有父親躺在床上。
顧見骊安靜地坐在父親床邊,目光帶着不舍和難過,長久地凝望父親,舍不得移開一瞬。
聽見外面的聲音,顧見骊握住父親的手,彎下腰湊到他耳邊,輕聲說:“父親,見骊要出嫁了。您曾給女兒準備的嫁衣被人搶了去,您快醒過來給女兒搶回來。”
顧見骊并沒有注意到父親放在身側的手輕輕顫動了一下。
陶氏進來,将一碗面塞到顧見骊手裏,熱氣騰騰的面條裏卧着一枚已經剝好的煮雞蛋。
顧見骊捧着燙手的面條,不解地望着陶氏。她是有些心疼錢的,恨不得把錢都攢下來給父親治病。
“趕緊吃,長壽面!”
顧見骊一怔,然後迅速低下頭,眼淚落進面裏。她努力睜着眼睛,不再落淚,一口一口吃着面。
大姬王朝女子普遍在十六七歲時出嫁,最小十五歲。低于十五歲是不被準許的。廣平伯府擔心姬五爺死得太快,不敢拖延,忍了三日,正是因為今日是顧見骊的十五歲生辰。
陶氏又往顧見骊懷裏塞了兩錠銀子。
“應該是用不到的,您都留着吧。”顧見骊把銀子推回去。
陶氏在顧見骊的手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個沒出息的!還沒到心灰意冷的時候!我讓你拿着你就拿着!”
顧見骊抿唇笑了笑,知陶氏好意安慰,也不再堅持。她回頭深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父親,又拍了拍幼弟的肩,放下頭上紅綢,邁出門檻。
“阿姊!”顧川忽然抱住她的腿。
弟弟從小頑皮,不太聽話。自從家裏出事,他變得異常沉默,整日不說一句話。他眼睛紅通通的,小聲又堅定地說:“你等我!”
顧見骊從紅綢下方看他,摸了摸他的頭,說:“小川是男子漢了,要保護好父母。”
顧川使勁兒點頭。
顧見骊轉身往外走。她忍住不回頭,毅然上了花轎。花轎搖搖晃晃,逐漸走遠。跟在後面的呼喊聲也慢慢聽不見了。
坐在花轎中的顧見骊簌簌落下淚來,眼淚越來越多,濕了花容面。
從雲端跌進泥裏,這三個月她總是忍着淚,今日卻忍不住了。
紅綢遮面、花轎隔離,倒也能無聲哭個痛快。
昔日往往浮現眼前。淚水盈目,韶光裏的畫面已然看不清。
哭得心裏舒服了,她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細擦了臉。被淚洗過的臉,更顯瑩白如玉。她慢慢勾起嘴角,端莊優雅地微笑着。
花轎是從側門擡進廣平伯府的,冷冷清清,沒有鞭炮也沒有什麽熱鬧。
“五夫人,該下轎了。”
從花轎中探出一只手來,宋嬷嬷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宋嬷嬷扶着顧見骊邁進小院,忍不住解釋:“五爺身體不好不能吵鬧,喜宴擺在前院。至于其他禮節,也一并從簡。”
顧見骊輕輕點頭,從紅綢下方望着腳下甬路。
宋嬷嬷還說了些什麽,顧見骊沒怎麽仔細聽。随着距離姬五爺越來越近,顧見骊心裏越來越忐忑。
進了屋,房中藥味兒撲鼻。
等到宋嬷嬷扶着她在床邊坐下,顧見骊腰背挺直,整個人繃着。一絲絲冷汗從額角沁出。
他……就在她旁邊?
紅色的視線裏浮現那個夢裏的姬五爺——九頭六臂壯如牛。
藏在寬袖裏的手攥緊帕子,忽得用力,指甲斷了,疼得顧見骊倒吸了一口涼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