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顧見骊猛地偏過頭,目光怔怔地望着姬無鏡。就連那股子從來都沒有過的巨大羞窘也被暫且壓了下去。
姬無鏡這話讓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麽接話。這話……實在是太過分了!怎麽能随意殺人可這話偏偏是姬無鏡說出來的……
滿屋子的血腥味兒熏得人腦子發昏。
姬月明望着趙奉賢的屍體,有些吓傻了。明明今天還見過、說過話,如今就這麽死了?
恐懼的感覺襲來,她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她動作僵硬地擡起頭望向床榻上的兩個人。
姬無鏡盤腿坐在床上,顧見骊長發松散披在身上,坐在姬無鏡懷裏,姬無鏡在她身後擁着她,樣子十分親密。一群人沖進來“捉奸”,顧見骊下意識想要起身,姬無鏡壓住了她的手,沒讓她動。
兩個人身上都沾了很多血跡,明顯顧見骊身上的血跡多一些,尤其是那雙手,幾乎被鮮血染紅。姬無鏡手上的血跡倒像是握着顧見骊的手而染上的。
再看一眼地上慘不忍睹的趙奉賢,姬月明瞳仁猛地一縮。趙奉賢真的是姬無鏡殺的?難道是……
怎麽可能!
姬月明再擡眼看向顧見骊,發現姬無鏡正瞧着她。姬月明心中一凜。
一片詭異的寂靜中,老夫人最先開口:“無鏡,你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闖過這一關,咱們好好調理身子,越來越好!”
死人橫在身前,老夫人仍舊能夠笑盈盈地關切繼子。
可惜,姬無鏡并不買賬。
他嗤笑了一聲,語氣莫名:“哦?我還以為你們都盼着我早死。”
老夫人心頭一跳,硬着頭皮扯笑臉:“這說得什麽話,咱們家誰不關切着你康複!”
姬無鏡陰冷的目光掃過堵在門口的人群每一張臉上,被他目光看過的人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所以大半夜闖進來關切我?”
姬無鏡喜靜,不準閑雜人等進他的屋子是老早前立下的規矩。此時,沖進來的人不管是主還是仆恨不得原地消失。他們也沒有想到姬無鏡會醒過來啊!
老夫人有些發怵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硬着頭皮說:“無鏡,母親是聽說……”
“奉賢!”二夫人這個時候匆匆趕過來,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趙奉賢吓白了臉。趙奉賢是她妹妹的兒子。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二夫人聲音尖利,帶着哽咽哭腔。她妹妹前些年就去了,所以她對這個侄子很是照拂,幾乎當成了半個兒子來養。
顧見骊垂着眼睛,指尖兒輕顫。人是她殺的,她是要賠命的。可如果時間倒流,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聽見姬無鏡不鹹不淡的聲音貼着她的耳朵:“他夜裏潛進來意圖對見骊不軌,順手被我殺了。”
顧見骊眼睫輕顫,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緊膝上的裙子。
二夫人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那你也不能殺了他啊!”
“二嫂是打算将我送去大理寺”姬無鏡輕笑出聲,他這一笑,便帶出一陣咳嗽。
整個室內便只有他的咳嗽聲。那一聲聲低啞的咳嗽牽着所有人的心跳。
氣氛跟着越來越壓抑。
顧見骊側轉過身來,擔憂地望着他。她檀口微張,想說些什麽,可是像有什麽堵在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唯有攥着裙子的手越發用力。
老夫人回過神,急忙吩咐奴仆去請大夫來,又吩咐奴仆将趙奉賢的屍體擡出去、清理血跡。
“夜深了,都回去歇着。無鏡也不能再受吵鬧了。有什麽事情都明天再說。”老夫人下命令。
得了老夫人這句話,早就想要離開的人頓時齊齊松了口氣。
“慢着。”姬無鏡開口。
那一顆顆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姬無鏡止了咳,他握住顧見骊的手腕,抓起她的手,用她的袖子擦去他唇角的血跡。顧見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望着他蒼白的臉色和唇角的血跡,望着他不急不緩的動作。姬無鏡低着頭,沒看任何一個人,低啞的聲音拖長了腔調:“不要再把我這裏當成随意進出的地方。不管我是活着還是死了。”
他慢慢擡眼,狐貍眼眼底一片猩紅。
這樣的人,似乎即使他死了,也能變成惡鬼來索命。
當着一衆小輩的面兒,老夫人只好勉強扯着笑臉出面:“是是是,你身子不能吵鬧。母親會吩咐下去的。你先好好歇着,我們這就走,不吵你。”
她又看向顧見骊,囑咐一句:“見骊,好好照顧無鏡。”
“是。”顧見骊垂着眼睛,溫順答應。
氣勢洶洶的一群人離開的時候卻個個面色難看、六神無主。
二夫人哭嚎着她的侄子,差點哭昏過去,兩個嬷嬷駕着她,攙扶着她回去。
姬月明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她也不過才十五歲,此時有點發怔,顯然是吓着了。
“月明,下次把事情弄清楚了再來說!”老夫人在姬無鏡那裏弄了個灰頭土臉,這是把火氣撒在姬月明身上,“我看你最近也不安分,回去把佛經抄個十遍!”
姬月明委屈地低下頭,小聲應下:“月明知道了……”
老夫人帶着愠意地狠狠睥了姬月明一眼,扶着宋嬷嬷的手大步往回走。
姬月明站在原地,又害怕又委屈。
她今日聽見趙奉賢和宋寶運的對話,無意間得知趙奉賢屬意顧見骊,竟然趁着酒勁兒想要輕薄顧見骊,而且被宋寶運撞見,宋寶運跟趙奉賢要封口費。姬月明動了歪心思,巧舌如簧暗示趙奉賢姬無鏡沒幾日可活,又明說了整個廣平伯府都盼着顧見骊死,他根本不必要顧慮。
姬月明一方面鼓動趙奉賢強占顧見骊,另一方面又到老夫人面前冤枉顧見骊和趙奉賢私通。等他們趕到,看見顧見骊和趙奉賢兩個人衣衫不整的樣子,老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将顧見骊除掉。至于趙奉賢,他是府裏的表少爺,大不了只是一頓板子。
姬月明把一切計劃得多好啊。可是……
一陣臘月夜裏的寒風吹來,姬月明後脖子一陣寒意,她在寒風中打了個哆嗦。
可是趙奉賢死了,死狀凄慘!
是她……是她害死了趙奉賢……
姬月明臉色慘白,腳步一歪,差點跌倒,幸好身後跟着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老伯爺并沒有來“捉奸”,可姬無鏡院子裏的發生的事兒很快傳到了他的耳中。他急忙起身,披着件衣服等老夫人回來。見老夫人回屋,他忙問:“如何了?是不是惹到無鏡了?”
老夫人點點頭,挨着他坐下,将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老伯爺聽。
聽老夫人說完,老伯爺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我們實話告訴老五罷!他以前也是替陛下做事的,能明白咱們的苦心。”
老伯爺搖頭:“如果換一個人必然理解咱們的做法,可是無鏡锱铢必較,諱厭之事衆多。他才不會理解別人,只會覺得咱們利用他的病,利用他的死!他為什麽護着顧見骊?還不就是因為厭惡被利用,故意跟咱們作對。”
老夫人抱怨了一聲:“怎地遠近不知,不識分寸呢!”
老伯爺苦笑:“這個逆子才不知什麽遠近。誰遠誰近全憑喜好。老頭子我和他院子裏那個傻子同時出事兒,他這個畜生一定會救那個傻子!我就怕……他把那個女人圈在了領地之內,決意護到底!”
老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那個女人可曾經是準備說給三郎的,郎情妾意的……”
“她和咱們玄恪……”
老夫人點頭:“您忘了玄恪為了她在大雪裏跪了三日,咱們是把玄恪支開了,才能順利将她扔到老五的屋!這……沒有哪個男人不介意妻子和別的男子沾沾染染的。”
老伯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問:“玄恪什麽時候回家?”
“當是臘月二十九。”
老伯爺沉吟片刻:“在玄恪回家之前,先将事情暗示給無鏡。當心了,咱們只是讓無鏡別管那女人死活,可千萬別讓無鏡遷怒了玄恪。玄恪是咱們家的希望。”
“我都知道!牽連不到玄恪。”老夫人答應下來。她思索着誰将事情透漏給姬無鏡最合适。她想來想去,最終覺得還是二夫人最合适。二夫人可是差點做成顧見骊的婆婆。
顧見骊反反複複地洗手,水換了一盆又盆。她總覺得這雙沾滿鮮血的手沒有洗淨,紅得駭人。晃動的水面上映出她的臉,她的臉上也沾了些血。她将一捧水潑在臉上,已經涼了的水讓她覺得徹骨得寒。
趙奉賢死時的畫面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裏屋姬無鏡一直咳嗽,顧見骊真的想一直洗一直洗。
顧見骊胡亂擦了手,連臉上的水漬都沒擦,就急匆匆轉身走進裏屋,從衣櫥裏翻出姬無鏡的幹淨寝衣,走到床榻前。
姬無鏡垂着頭,壓抑地咳。
顧見骊攥緊手裏的寝衣,鼓起勇氣剛想開口,忽然一陣眩暈,頭重腳輕朝一側栽去,姬無鏡伸手拉了一把,顧見骊稀裏糊塗跌坐在床榻上。
姬無鏡撩起眼皮看顧見骊的臉,她的臉很紅,眼底也是一片不自然的紅。掌中她的手腕似有些燙。
姬無鏡擡手想要摸她額頭,忽見自己的手上沾滿血跡,動作一頓,大手壓在顧見骊的後腰,将她的身子推到自己面前。他湊過去,在顧見骊的額頭舔了一口。
顧見骊一怔,愣愣望着他。
姬無鏡舔唇,說:“是燙,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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