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姬無鏡懶散坐在圈椅裏,手裏把玩着一把小刀。他望向門口的方向,眼尾輕挑,狐貍眼勾勒出幾許狡猾來。
紀敬意還想再開口,姬無鏡食指搭在唇前,阻了他開口。紀敬意愣了一下,轉頭望向門口的方向,了然。
顧見骊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心中惶惶,竟也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屋中沉默着,再沒聽到聲音。不過不管怎麽說偷聽都是不對的。無意間聽到兩句亦是冒失失儀。她又擔心被發現,轉身悄然走開,徑直去了小廚房。
“剛剛……”紀敬意有些擔憂。
“無事。”姬無鏡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紀敬意點點頭,将一個白瓷小碗遞給姬無鏡,碗中盛着月牙白的湯藥,散發出一種類似檀香的香氣。
姬無鏡劃破左手食指。鮮血淌落碗中。一只小小的蠱蟲裹着血珠兒從姬無鏡指腹跌入碗中。月牙白的水面忽地沸騰,蠱蟲迅速脹大,“砰”的一聲炸裂開,體內黑色的血液絲絲縷縷在碗中游走。
紀敬意松了口氣,将碗蓋上,道:“如此只能再植一蠱,不過門主如今體虛,需要養一段時日方可再植。”
紀敬意又道:“門主,這以毒攻毒的法子十分險惡。您體內已有兩種劇毒相互制約攀扯,絕不可再莽撞半路終止蠱蟲逼毒,否則蠱蟲在您體內反噬,華佗在世也于事無補。”
姬無鏡點頭,神色随意,像毫不當回事兒似的。看得紀敬意眉頭緊皺。不過紀敬意又一想,門主性情乖戾,做事毫無章法。為了一時高興,向來不管不顧。根本就不是個惜命的。也是,他若是個惜命的也不會自己飲下尚未研制出解藥的毒。
接下來的兩日,姬無鏡發現顧見骊出奇地安靜。她白日會去教姬星瀾寫字,回了屋也是悄無聲息。尤其是他睡着的時候,這個女人幾乎不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她睡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是安靜乖巧地縮成一團,睡時面朝裏側蜷縮着,等她醒來還是一樣的姿勢。
臘月二十七的清晨,姬無鏡睜開眼睛,轉頭望向顧見骊。
顧見骊雙手拎着鞋子,一手一只,踮着腳走在花花綠綠的地毯上。屋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将她褲腿下露出的纖細腳踝越發襯得瑩白。姬無鏡的視線從她踩在地毯上的赤足,逐漸上移,落在她翹起的小手指上。細細小小的,脆脆的,好像很好咬的樣子。姬無鏡舔唇。
顧見骊悄聲走出去,松了口氣。她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梳洗、換衣,去了後院教姬星瀾識字。
姬星瀾是個貪睡的小姑娘,可是自從顧見骊教她寫字,她每天一大早就醒了過來,乖乖巧巧地坐在床邊,時常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卻又在顧見骊進屋的一瞬間燦爛笑起,精神得不像話。
顧見骊揉了揉她的頭:“星瀾不用起那麽早,咱們時間多的是。”
“好!”姬星瀾乖巧地應着,可是第二天定然繼續。
顧見骊握着姬星瀾的小手,手把手地教她寫字。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她的名字。顧見骊也無奈,姬星瀾的名字三個字中有兩個字筆畫都不少,幸好她先前就會寫“姬”字。
當姬星瀾終于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工工整整,顧見骊微笑着誇她:“星瀾寫得很好。”
姬星瀾彎着眼睛笑:“你的名字怎麽寫?”
“想寫我的名字?”
“嗯嗯!”
顧見骊便教她寫。
姬星瀾并不喊顧見骊母親,顧見骊倒覺得這樣挺好。若是按年齡算,顧見骊覺得這小姑娘喊她姐姐才更順耳些。
一道小小的人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顧見骊收起思緒。她知道外面的人是姬星漏。
姬星瀾小心翼翼地去瞧顧見骊的臉色,怯怯地開口:“可不可以也教哥哥呀?瀾瀾會看着哥哥,不讓哥哥闖禍的……”
小姑娘低着頭,小手緊張地亂摸,摸了一手墨汁。
顧見骊拿來帕子仔細給姬星瀾擦手,一邊擦一邊說:“我瞧着你哥哥也不太想學的樣子,如果他跟我說他想學,我就教他。”
蹲在窗外的姬星漏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跑開。
栗子跑到窗前,大聲說:“有人找!叫季夏!”
顧見骊眸光一亮,一下子起身,提裙趕到前院去。
季夏比顧見骊大兩歲,不算漂亮,一雙眼睛卻黑亮黑亮的。不笑的時候,臉色偏冷,一看就是個精明又厲害的性子。可是當她看見顧見骊時,臉上立刻露了笑,高興地迎上去,哽聲喊一道“主子”,屈膝下跪。
顧見骊趕忙扶住了她,眼睛裏亦染上了幾分濕潤,說:“怎麽今日就過來了?我不是讓你年後再趕來?”
“接了您送的信兒,季夏一日也不想耽擱,只想早點趕來您身邊!”季夏紅着眼睛拉住顧見骊的手腕,“主子,您受委屈了!”
說着,眼淚便落了下來。一顆接着一顆。
顧見骊彎起唇角,輕輕擁着季夏,溫聲說:“沒什麽委屈,都挺好的。不哭了。”
顧見骊被人捧在雲端十五年,一朝跌入泥裏,嘗遍人情冷暖。曾經在他身邊伺候的老媽子兩人、小厮四人,丫鬟六個。這十二人中,最後只剩一個季夏忠心不移,以命相陪。
顧見骊顧慮吵到姬無鏡,拉着季夏去了後院的廳屋說話。
“你來之前可回我家裏看過?”顧見骊擔憂地問。
“看過的!”季夏點頭,“對了,已經搬了家,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
顧見骊有些驚訝。
季夏忙說:“沒搬太遠,就在原本那個小院子的隔壁。那院子大一些,比原來的大了兩三倍。”
顧見骊回憶了一下,卻也不太記得隔壁那處院落。她想了想,問:“是姐姐買下的?姐姐身子可好?”
這幾日,顧在骊喝下堕胎藥的場景時常浮現眼前。最近又天寒,顧見骊總是挂念着姐姐。
“好着呢!那天大姑娘一氣之下回家,将和離書托秦嬷嬷送回去,大姑爺第二天就追來了,被夫人罵得可慘。夫人和大姑娘押着大姑爺回了陳家,把當初的嫁妝一件不缺地要了回來。大姑娘手裏有了錢,立刻換了大院子。因為王爺身子還是那個樣子,不宜颠簸。所以就近買了隔壁的宅院。大姑娘還租了處鋪子。最近正掃灑收整着,等過了年就開始做買賣。”
“姐姐……”顧見骊怔怔的。
聽季夏說姐夫第二日趕了過去,顧見骊還以為姐姐和姐夫有重歸于好的可能。可沒想到……
顧見骊無奈地笑了,倒也釋然。
也對,沒什麽可意外的。她的姐姐本來就是堅強果敢,又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這些事兒,倒也像是她的做派。
季夏還在一旁喋喋不休:“以前大姑娘和夫人不親近,和小少爺也生疏。如今奴婢瞧着大姑娘和夫人一起籌備着鋪子的事兒,關系是越來越好了。小少爺也懂事了許多,知道讀書了。大姑娘親自教呢,他學的不好大姑娘罰他,他也一聲不吭。哦對了,大姑娘讓奴婢給您帶了傍身的錢銀,夫人還親手做了身裏裏外外的衣裳給您。還有,還有……小少爺給您寫了封信……”
永平城緊挨着永安城,永平城的福華客棧裏,葉雲月從睡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她擡手,看着自己仍舊嬌嫩的雙手,微微發顫。
過去的三個月,她一直在做同樣一個噩夢。反反複複。
夢裏,她給自己謀未來。那姬無鏡是什麽人?陰翳狠辣,身中劇毒病弱昏迷随時可能沒了命,還有兩個奸生子。這樣的人,她為什麽要嫁?她悔婚為自己謀未來有什麽錯?她沒錯,她不後悔。她勇敢地悔婚,嫁給了樣樣都比姬無鏡強一百倍的裴文覺。
裴文覺對她是真的好。可是這種好,随着他的發達而消散。
她怎麽也想不到樹下如玉的佳公子,日後變成那般模樣。
她失了曾經的體面,被困在後宅,看着他納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嬌媚的小妾仗着裴文覺的寵愛,嘲諷她、陷害她。更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般痛苦,裴文覺竟踩着她的臉,告訴她他從未喜歡過她一絲一毫,之所以娶她,不過是為了她家中權勢有助于他的仕途。
他居高臨下,滿眼厭惡:“葉雲月,我看見你就惡心。”
她被關起來,病死三日之後才被發現屍體。
眼淚滴落,落在葉雲月的掌心。
她花了很久才明白那并不是夢,而是上蒼可憐她,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她回到二十一的這一年。
這一年,是嫁給裴文覺的第四年。他還沒有暴露醜陋的嘴臉。葉雲月立刻與他和離。報仇可以推到以後,她最先要做的就是從火坑裏跳出來。
她感謝上蒼給她重生的機會,讓她有機會再一次為自己謀未來。
這一次她不會再一敗塗地。
“姬無鏡……”葉雲月喃喃自語,眸色恍惚。
是她選錯了。
當年,有人故意騙她那兩個孩子是姬無鏡的奸生子,故意騙她姬無鏡快死了。
重活一世的她卻知道,姬無鏡不僅不會病死,而将會在不久的未來扶幼帝震朝堂擴四疆,位居國父。
“顧見骊應該已經嫁給他了吧?”葉雲月擰眉。
這個女人一生尊寵,九天釀雲中月四海歌,只要是她想要的,姬無鏡都捧來送給了她。活成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樣。
“可是這一切本該是我的啊……”葉雲月攥緊被子,嫉妒得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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