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四條腿的老舊椅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負，一直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可就算這樣，斜靠在椅背上的黑發少年依舊是無動于衷。

他捏着被洗得泛起毛邊的黑色學生帽，眯着一雙眼睛，滿不在乎地晃悠着雙腿。

本就短了一截的褲腿，在他的前後晃動下，顯得更加緊繃。

很明顯，這是一個沒有得到很好照料的少年。

他的頭發有些淩亂。貼近眼角的發絲更是張牙舞爪，幾乎要戳進眼睛裏。

好在他的眼睛是微微眯起，短時間內不用擔心發茬會掉進眼睛裏。

“吶，我好餓。”

沒有任何的稱謂，沒有任何的敬語，這麽短短的一句話直接暴露了他的缺點。

沒大沒小、毫無顧忌。

如果彌奈也是這樣想的話，那她就不會站在這個家夥的面前。

“好啦，亂步。不坐直吃的話會被沒煮熟的紅豆粒嗆着哦。”

名叫“亂步”的少年停頓了三秒，難聽的“吱呀”聲也随之停頓了三秒。

但很快，三秒過後，是更加刺耳的聲音。

彌奈租下的房子是稍微老舊一些的木制別墅。整個別墅除了牆體外觀是正常的水泥，裏面的所有家具都是木制品。

大概是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實木地板有些翹邊。踩在上面的人稍有大動作，可憐的木板便會發出哀嚎。

更何況這個随性的少年還是故意而為之。他用力拖拽着椅子，身子都不站直，以一種極其不禮貌的姿态佝偻着腰往前移動。

彌奈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表情。她只是将手中的小碗放在少年面前，整整齊齊地在碗邊放上了木制小勺。

“和飲品店裏的小豆湯是不能比了。但願能滿足你的口味。”

不止是這一碗。彌奈轉過身，快走幾步，将案桌上的托盤端起。

她小心翼翼地照顧着托盤上的四只小碗，見它們平安落在桌上，她松了口氣。

她本來還想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可一擡眼，便再次撞見了那雙翠綠色的眼眸。

少年的眼睛很好看。是少有的翠綠色。生機勃勃的色彩讓人忍不住聯想到春日的嫩芽。

只可惜，這份色彩已經沾上了陰霾。

“你真的好奇怪哦，彌奈。你看見我的第一眼，明明是想要立刻遠離我吧。”

他這麽說……也沒什麽錯。

彌奈的思緒有些飄遠，萦繞在鼻尖的甜膩氣味帶她回到了兩個小時前。

她剛下電車、剛剛踏上橫濱的土地之時。

無法讓人忽視的心髒“砰砰”聲幾乎要塞滿她的耳朵。這是自己過于興奮的表現。

彌奈微微捏緊手提箱，想要借着這個動作來穩定自己的情緒。

突然，眼前的畫面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一個頂着破舊學生帽的黑發少年。

他逆着人流向前邁進，行動艱難且小心翼翼。他的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麽，臉上的表情也開始不耐煩。

大概是嫌棄人流量太多了吧。

彌奈用力眨了一下眼，灰藍色的眼眸閃過一簇光，眼前的景象重新回歸正常。

很好，可以繼續前進……

“吶，我好餓。”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滾燙的溫度讓她這個常年處于低溫的家夥不自主地打了一哆嗦。

她被迫停下了腳步。

“被那群家夥騙出來後，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彌奈忍不住側目，對方在得到她的回應後，手指捏得更緊了。

“所以，你要請我吃飯。”

沒有由來的因果關系，足以被認證為“失足少年”的發言……

這就是她與江戶川亂步的第一次相遇。

彌奈動了動胳膊，對方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見她沒有回應，還不曾道出姓名的少年也毫不糾纏。

他眯了眯眼眸，将那抹翠綠色再次藏起。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不愉，他的嘴角微微抿起。稍顯蒼白的嘴唇更是因為他這個動作而血色全無。

彌奈的視野再次轉變，眼前的少年逐漸模糊。唯一殘留在她視網膜上的，也只是那一抹被無限放大的翠綠。

這家夥小小年紀……謊話倒是張口就來。

大概是在潛移默化中學會的。

彌奈的上下兩排牙齒在無意識地摩擦，周圍的嘈雜聲音不住地灌進她的耳中。

他們站的地方比較偏僻，彌奈正要走進這個巷子進行一下整理。本想着遠離人流，可誰曾想，卻讓別人鑽了空子。

這個“別人”的兩根手指稍微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試圖給自己尋找一個合适的理由。

但彌奈知道，這個動作放在他人身上，對方一定是在表達歉意。

可要是放在這個人身上，那大概又是在尋找下一個理由。

果不其然。清脆的少年音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對方的聲線裏像是摻雜了一些看不見的東西。

“我不想要去那家飲品店。馬上有殺人案要發生，我可不想在難得開心的時候沾染上晦氣。”

彌奈沒有打斷他的發言，并且沒有任何詢問對方為何口出此言。

她只是安靜地看着這個少年，直到他的聲音逐漸變小，直到他的綠眸再次睜開。

彌奈的嘴角微微上揚，公式化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

“先說好，喝完小豆湯就不要再纏着我了。你也知道，我還有事要做。”

“嗯嗯！”

高于體溫的熱度再次靠了上來。仿佛是害怕她逃跑似的，對方的右手緊緊捏住她的手腕。

彌奈将被桎梏的左手稍微向上提了提，借着這份勁，與少年的右手相握。

“答應了的事，我會做到的。所以，安心點。”

在雜貨店裏挑選好了合适的年糕小豆湯罐頭後，兩人這才相互通了姓名。

彌奈就像是沒有任何防備常識的異鄉少女，将這個見面還未超過半小時的少年帶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說是出租屋，可當少年跨進這座別墅時，他還是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具體表現在他歡快地松開了彌奈的手，像只歸巢的小鳥一般在別墅的各個房間裏穿梭。

最終在久未打理的雜物間裏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

他撅着屁股、費了老大的勁，這才将老舊的椅子從雜貨間搬到餐廳。

至此，原本只有一把椅子的餐廳終于多了一位新朋友。

而彌奈，也收獲了一個小時的磨人噪音。

以至于到了現在，她的耳朵已經完全适應木頭與木頭之間的摩擦聲。

回憶結束，彌奈不得不面對江戶川亂步提出來的問題。

說是問題，其實也只是一個陳述句。

但是彌奈大概聽懂了話語背後的隐藏含義——不要離開我。

彌奈的嘴角再次上揚，公式化的笑容又出現在江戶川亂步的視野裏。

他賭氣般地捏起小勺，不再去理會對方的笑容，而是埋頭苦吃。

入口即化的甜膩感很好地沖淡了他心頭的傷痛，也在極大程度上緩和了他的焦慮。

似乎是因為甜食，他的心情也慢慢變好了。

他不願去理會彌奈直起身收拾錢包的動作，也不想去猜想為什麽對方不想收留自己。

原因很明顯嘛。

這種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大人，最沒勁了。

亂步最讨厭這樣的大人了。

讨厭讨厭讨厭讨厭！

一直到江戶川亂步被服裝店的店員拿着新衣服在身上比劃，他的腦袋裏還都是這幾個詞。

所以，他氣呼呼地表達自己的不滿，沒有任何的問題吧！

“你的丈夫背着你有外遇哦。你明明是知道的，為什麽要縱容他呢？哦，是想要得到他的錢財啊！”

哼，這樣的話，這個矯揉做作的女人一定會和那些人一樣：

憤怒地将衣服扔掉，然後開口咒罵自己。

江戶川亂步等啊等，直到自己換完了新衣服，直到彌奈将那頂沾上白灰的學生帽給自己戴上時，他都沒等到店員的反應。

不對。不對。不對！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江戶川亂步從來沒有像此刻感到興奮。現在就算是那個追着自己不放的糟糕大人出現在自己眼前，他也不會感到不耐煩了。

因為……

屬于他的玩具、屬于他的新奇玩具！終于被他找到了！

“你究竟是用什麽方法屏蔽了她的感知？不，只是屏蔽了對我的感知。也不對！”

江戶川亂步的說話速度越來越快，甚至還将幾句話重複來重複去。

“你一定是用了我不知道的方法。一定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用了我目前還不能知道的手段！只是讓她屏蔽了我的那番話語，而不是屏蔽我整個人！”

彌奈也算是體會過了被人喋喋不休追問的經歷。臉上的公式化微笑總算有些挂不住了。

她的手指微微捏緊，拼命忍住想要暴揍這個家夥一頓的想法。

脫下了破舊學生裝的江戶川亂步顯得格外有少年感。

雖然新衣服的主打色調依舊是黑色。老實說，沒有哪個少年會選擇這樣老氣橫秋的顏色。

但好在袖口和褲腳的長短合适，不再讓他看上去過于窘迫。

彌奈笑着向店員小姐揮手告別，不太習慣地向江戶川亂步伸出右手。對方沒有在意地握上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在認真确認什麽。

很好，等有機會了，她一定要找這個家夥的未來保父聊一聊。

就從棍棒教育開始。

彌奈愉快地将暴揍計劃一一列出，帶着仍舊有些喋喋不休的少年爬上破路，走進了一個紅褐色建築物中。

還沒等她上電梯，從樓上傳來的打鬥聲與呼救聲奪取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就在她想要借着能力沖上去一探究竟時，右手傳來用力的揉捏。

“別去。很麻煩的。”

彌奈回過頭，那雙翠綠色的眼眸已經睜開。可這一次，那雙眼眸中卻盛滿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