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對不起」

第43章 「對不起」

四月, 成都的太陽大概每天都要跟烏雲打一架。

白天,太陽打贏了,整個成都的色調都會鮮亮一些。傍晚,烏雲打贏了, 要讓成都下雨, 色調又變暗, 像一張暗房裏的老舊底片。

兩袋芒果暫時還未吃掉, 崔栖燼的空檔期過去, 開始按時準點往返于愛情迷航街,恢複了打卡模式。

就像太陽和烏雲打架,也像在中點打卡,四月的偶遇也幾近在每一天都發生。

有一天早晨,打贏仗的太陽出來,崔栖燼比之前去遲十分鐘去工作室, 看到池不渝迎面而來,打着哈欠, 拖着一個布包,大概是看到她了,池不渝突然止住打哈欠的動作, 繃成一臉嚴肅的臉, 噔噔噔地拐到樓梯, “咻”地一下跑到二樓。從那天以後,崔栖燼每一天, 都會遲到十分鐘。

有一天傍晚, 打贏仗的烏雲出來, 雨絲朦胧,崔栖燼沒帶傘, 只好踏着步子一路小跑,到唱片店樓下的時候,二樓傳來一道特氣急敗壞的嗓門“你等一下!”,崔栖燼在朦胧雨霧中茫然擡頭——

池不渝從樓梯口噔噔噔跑下來,把那把昕藍雨傘塞到她手裏頭,然後又什麽也不說,就是噔噔噔跑上去。崔栖燼遲鈍地把那把傘打起來,老舊底片裏多了一把昕藍的鮮亮雨傘,傘面移開,香樟樹延伸到二樓,樹葉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啪啪啪地砸到傘面上,變成昕藍色,空氣潮悶,池不渝又從二樓欄杆探頭出來,手從袖口探出來,擋在頭頂,哼一聲——

“明天早上還我吧!”

從那以後,崔栖燼每天下班,路過中點,都會習慣性擡頭看一眼二樓。有時候池不渝也會恰好在撐頭看她,有時候又不在,不知道池不渝最近是在做些什麽要緊的事。于是崔栖燼每天都忘記帶傘,再也沒有那麽讨厭烏雲。

來回幾天,太陽和烏雲停戰。

崔栖燼每天帶在身上的兩個手機,終于有一個響了——

是【拯救崔木火】的群聊。

自從她們從樂山回來之後,這個群聊再也沒有過動靜,狀态很像以前念大學,每次冉煙和陳文燃吵架,四個人也要自動分邊站,表面都不私自聯系。

但其實,偶爾池不渝也會私下裏來問崔栖燼一句——陳文燃同學還生氣不?

或者,崔栖燼看到陳文燃的死樣,也會迫于無奈,十分不耐煩地去找池不渝彙報情況——陳文燃擔心冉煙這幾天沒有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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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陳文燃和冉煙分手第六次又和好,總算學會在騰訊會議裏開“分手複盤”會議,在分分合合裏終于變成稍微成熟一些的大人。

如今。

還是這四個人,位置好似卻發生變化。

冉煙在裏面發:【最近天氣不錯,我們要不要出去踏青?】

陳文燃很快附和:【就是,四月份不出門踏青算什麽過春天?】

然後開始艾特剩餘的兩個人。

池不渝沒有發言。

崔栖燼打了好幾行字,都反反複複地删掉,最後只是枯燥無味地發一句:

【6號天氣還可以,天氣預報講這一天的降雨量是0mm】

陳文燃在群裏秒回:

【崔栖燼你真的很喜歡看天氣預報,做什麽都要看一眼天氣預報再決定/白眼】

然後又跑到私聊窗口,來敲打她:

【服了,你是不是傻啊崔栖燼】

【別說0mm降雨量了,就算那天下冰雹你肯定也要去啊】

崔栖燼沒有回複私聊。

她很執拗地想——如果下冰雹,那還是不要去。不管怎樣,她還是希望,那天是個好天氣。

之後冉煙又在群裏發:【水水可能是還沒有看到,她最近挺忙的,夏裝要準備上了,經常都不在工作室,在外面跟着表姐跑東跑西】

難怪。

難怪這幾天她嘗試了提前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提前出門,都沒有再看到她。

崔栖燼放下手機。

六點準時下班的時候,看到自己手機裏忽然多了一個群,點開一看,最新消息是一條灰底小字的提示——

池水水修改群名為“四月六號踏青青0.0”。

-

踏青青……不對——

踏青的地點約在一個露營公園。

天氣預報沒有誤判,六號的确是個好天氣,又正值清明假期的最後一天,穿着五顏六色的人群成群結隊,在綠油油的草坪上撐起五彩斑斓的小營地。

崔栖燼到的時候,看到陳文燃已經在那片人工湖附近占了一個位置,叼着根小布丁在撐遮陽傘,嘴裏還嘀咕着什麽。

崔栖燼繞了一段路,選擇從小草比較少的地方踏過去。

陳文燃一看到她就瞪大眼睛,拿着小布丁指着她,大驚小怪地問,“你怎麽氣色這麽好?”

“還好吧。”

崔栖燼心不在焉地把自己帶來的食物和餐布鋪開,往四周看了一眼,“冉煙呢?沒和你一塊?”

“她和水水今天去南邊了,等會一起過來。”陳文燃一邊打量着她,一邊說,“讓你賣慘你還化個妝過來,生怕水水覺得你這幾天過得不開心是吧?”

“我确實沒有那麽慘。”崔栖燼懶洋洋地說。

一路,都忍着偏頭痛的眩暈感,這會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反倒是稍微好一點。她一睡不好,就會犯偏頭痛。

今天起床之後的氣色确實不好,像大病一場。不化個妝過來她怕自己看起來真像個女鬼,要真是這麽出來,也怕池不渝又要叉着腰怒氣沖沖地跑過來,到時候又要生她的氣。

“那我上次去看到的難道是鬼咯!”陳文燃翻了個白眼。

接着,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湊過來,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她肩上,摸了摸下巴,

“不過也不只是你一個人這樣……”

崔栖燼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蹙了蹙眉,剛打算推開。

陳文燃又自顧自講,

“聽冉煙講,水水前陣子過得亂七八糟的,我都還蠻心疼的……”

崔栖燼打算挪開陳文燃的手頓住了,有些猶豫地攥了一下手指,

“她……過得不好嗎?”

“何止是不好啊!”

陳文燃語氣有些惆悵,搭在她肩上的手狠狠一拍,

“說是把自己關起來一個人待着,你想想,水水诶,水水平時不管出什麽事,第一時間就找來表姐和朋友來哭哭了,就上次吧,你生病了她在我們群裏發的那些語音……”

崔栖燼沒有講話。

攥緊的手指緩慢用力,扣緊指節。也許陳文燃的話裏有誇張成分,但她也沒有讓陳文燃不要繼續講。更莫名的,突然忘記把陳文燃搭在她肩上的手移開。

于是等冉煙和池不渝過來,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陳文燃一邊吃着小布丁,一邊将一只手搭在崔栖燼背上。

崔栖燼微微低着頭,盯着草地,聽陳文燃說着些什麽,表情看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們在背着我們偷偷說什麽?”

春天到了,池不渝穿旗袍的季節也到了。她拎包包,穿一身很漂亮的青黑色旗袍,很優雅地拿一把配套顏色的扇子。

但她一邊說這句話一邊飛快地給自己扇着扇子,以至于這句話聽上去有些鬼鬼祟祟。

冉煙說,“不知道。”

池不渝“哼”一聲,小扇子撲呀撲的,好一會,才甕聲甕氣地憋出一句,“而且她怎麽一直沒把陳文燃同學的手挪開喔?”

冉煙想了想,看了看那邊的兩個人,“對崔栖燼來說是有點奇怪,但是也沒什麽吧?”

“我們來打賭!”

“賭什麽?”

池不渝一下把扇子合攏,隔空戳一戳那兩個人影,“就賭崔栖燼要過好久才把陳文燃同學的手挪開。”

“你賭多久?輸了怎麽辦?”冉煙對這個賭的興趣不大,但對池不渝此時此刻的表現興趣很大,狐疑地問,“你該不會是連陳文燃的醋都吃吧?”

“怎麽可能呢!”池不渝嗓門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一嗓子驚到那邊。

陳文燃和崔栖燼同時返過頭來,看到了她們兩個。

崔栖燼像是被這一嗓子驚得醒悟了一般,很不露痕跡地把陳文燃的手從自己肩上挪下去。

池不渝眯了一下眼。

這才昂昂下巴,踩着草坪過去,走了幾步,瞥到冉煙的眼神。又用扇子擋着自己的臉,跟冉煙小聲地解釋,

“我當然是怕你吃崔栖燼的醋,她平時不都不跟別人肢體接觸的喔,哪怕是陳文燃同學,她都不是很喜歡,今天怎麽這麽奇怪……”

冉煙笑到差點遮陽帽都掉下來。

她們走到遮陽傘下。陳文燃問一句,“你們剛說什麽呢?看着我們兩個,表情那麽怪?”

池不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講話不像剛剛那麽利索,“沒有哇。”

冉煙冷不丁地說,“我在吃醋啊。”

池不渝給自己扇了扇風,不講話。

陳文燃面色古怪,“什麽?”

冉煙繼續說,“你幹嘛沒事把手放崔栖燼肩上?”

崔栖燼不太自然地挪開距離。

陳文燃大叫,“你瘋了!你是誰!你絕對不是冉煙!你怎麽連崔栖燼的醋都吃!”

冉煙慢條斯理地摘下遮陽帽,很配合地翻一個白眼,“對,我是蛇妖行了吧。”

陳文燃不依不饒,“哋!蛇妖哪裏逃!”

冉煙追着陳文燃打過去。

兩個人瞬間從遮陽傘裏追出去,你一句我一句,在太陽底下踩着草坪追着跑。

跑幾步大概是累了,扯着手糾纏一番,陳文燃又不知道是指了個什麽,冉煙把遮陽帽蓋在她頭上,跟着她走過去了。

傘下只剩兩個人。

崔栖燼看一眼池不渝。

池不渝也看一眼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環發着亮,像草地裏的貝殼。

耳朵尖尖有點紅,可能是被曬的。

“今天——”

“你——”

又是兩句話撞到了一起。

崔栖燼瞥池不渝鼓起來的臉頰,“今天天氣不錯。”

“嗯哼~”池不渝這麽說。

而後左看右看,看到不遠處的一處也有人在露營,幾個人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她看了看,也直接坐在了草地上,沒有坐營地裏擺好的露營椅。

她的旗袍沒有很緊致,偏向寬松和休閑款。青黑色,上身是短袖,下身是一條同色系的蓋到腳踝上的長裙,還有一雙純黑帆布鞋。

有點酷,有點小性感,又有點可愛。

這樣坐着也沒有很別扭。

崔栖燼看她放在背後的柔順長發,看她細瘦的背,看了絨絨草地好一會,最後還是認輸,坐在了她旁邊。

新鮮草地觸感意外柔軟,有幾個小朋友在周圍跑來跑去。

鼻尖有草的清香,日光暖融融的氣味,以及池不渝融在其中的發香。崔栖燼覺得,她現在聞起來,像一塊有點甜的青草蛋糕。

一塊不講話,不知道還在不在生悶氣的青草蛋糕。

可惜這塊青草蛋糕不太安分,她一坐下,她就用鞋輕輕撞了撞她的鞋。

崔栖燼挪開。

池不渝看她一眼,表情不太滿意。

崔栖燼又挪回去。

池不渝沒有再撞她,而只是挪近,純黑帆布鞋鞋側輕輕抵住她的。

再也不移開。

好久,慢慢吞吞地說一句,“我看過你這雙鞋的。”

“是嗎?”

崔栖燼看看自己腳底的這雙切爾西靴,被池不渝的帆布鞋抵着,像一個大人才會穿起來的鞋。

池不渝又說了,“在香港。”

很久沒有提起香港的事情。崔栖燼有些恍惚,不自覺地提起,

“你後來過得好嗎?在香港,一個人。”

說實話她一直放不下心。即便她不太理解,池不渝因為那些說法,就真的去了香港。這在她看來仍然不可理喻。

可是。

她還是擔心池不渝。

和在重慶讀書的那段時間不一樣,那時至少還是學校,學校裏有關系要好的室友冉煙,有緊急情況下可以聯系的輔導員,再不濟……也有她。

可到了香港,那麽遠的地方,沒有同學,沒有輔導員,沒有家人……池不渝就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池不渝會過得好嗎?

從香港回來之後,她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也不止一次,在夜裏翻來覆去,無意識地拿起手機,發現自己正在浏覽機票界面,然後又強制性讓自己放下手機,繼續翻來覆去。

“不太好。”

池不渝盯着她們抵在一起的鞋,聲音有些悶地說,

“我一直覺得,我還沒有長大,像個小孩子,在很多事情上,都還是很幼稚。”

“所以你這幾天在跟表姐學着自己主理品牌?”

“你怎麽知道?”池不渝似乎很意外,這麽容易就被她看穿。

“你的心思有時候還蠻容易猜的。”大概是偏頭痛的關系,崔栖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犯懶,“被這麽多人愛着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池不渝唉聲嘆氣。

說完後,大概是比剛剛稍微要放松一點,手往後撐,望着天,有些迷茫,思忖了好一會,才說,

“我有時候會覺得很抱歉。”

“對家人?”

池不渝“嗯”一聲,又看一眼她,很含糊地說,

“我感覺我有時候也蠻任性的,很多時候都不靠譜,讓愛我的人都總是來擔心我,有時候也可能會因為我的任性覺得不太好受。”

“你總是愛反思。”崔栖燼望着她。

“但每次反思之後,也沒有讓我變得更像一個大人。”池不渝反駁她,“你不都總是要講我笨蛋?”

是這樣沒錯。

崔栖燼總是不太理解池不渝的腦回路,總是被迫進入池不渝給她帶來的意外。

可是有一瞬間,她又覺得,改變自己,磨平自己的棱角,這種事基本都是由苦痛所帶來。大概比起當個聰明的大人……

她更希望她,好好當個被愛着的笨蛋。

“池不渝。”她喊她。

“嗯?”池不渝望過來,“你是不是也要勸我不要沒事找事做?”

崔栖燼笑。

然後懶洋洋地單手撐在身後的草地,另一只手伸過去,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如果你想去做,就去試試吧。”

許久沒有做過這麽自然的動作。

崔栖燼收回手後,又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她不知道池不渝現在到底要把她當成Mine,還是她自己。

她提起了心髒。

等待池不渝給她審判。

良久,池不渝終于猶猶豫豫地說,“要是失敗了怎麽辦?”

崔栖燼認真想了想。

擡頭看瓦藍的天,像是卸了一口勁一樣,說,“失敗了就哭一哭吧,就像你以前一樣,暫時當一會笨蛋,再去當大人,也不會死掉。”

她竟然能說出這樣體貼的話,連她自己都詫異。于是她沒有去看池不渝。

大概池不渝的詫異比她更甚。

好久都沒有說話。直到不遠處飄來拉手風琴的聲音,池不渝跟着手風琴的旋律輕輕晃起來,晃了好一會,才又輕輕用鞋撞了撞她的鞋底,然後抵住,嘀咕着,

“你過來。”

像命令,又像撒嬌。

崔栖燼去看她,覺得她的話很奇怪,“過哪裏去?”

池不渝昂昂下巴。

拍拍自己剛剛在草地上鋪好的布,“先躺到。”

“頭躺上去?”崔栖燼覺得不可思議。

“嗯哼~”池不渝說,“洗幹淨了的,你先躺到。”

“我為什麽——”

崔栖燼不太願意。

但看到池不渝鼓起來的腮幫子,抿唇,看了看周圍草地上零散躺起的人。可能也沒有她想得那麽不得體?

再将視線收回來。

她再一次在池不渝的視線下認輸,認命地躺了上去,鋪了兩層軟布,小草沒有很紮,就是貿貿然躺在外面,對崔栖燼來說,很奇怪。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動了動腿。

下一秒,頭上傳來輕軟的觸感,鼻尖青草氣息被湖泊的水汽一吹,聞起來甜味和濕氣都加重。

是池不渝,在幫她按頭。

先是幫她把眼鏡摘了,接着,手指繞着太陽穴,額前,頭頂,輕輕地按壓,繞圈。

那件事還是沒有完全過去。

崔栖燼動了動喉嚨,這個視角,她能看到瓦藍的天,以及池不渝白皙的下巴。

她突然想說點什麽。

“池不渝。”

她猶豫着喊她的名字,語速很慢,池不渝給她按頭的動作也跟着慢下來。

“對不起。”

她很少用這樣不自信的語氣,也很少這樣緊促,連聲線都變得有些艱澀。記得以前,她總是向崔教授和餘教授說這句話。

每次說這句話的感受對她來說很不好。因為往往,說完之後,他們會回她一句很标準的“我沒有說你這樣不對”。真的沒有不對嗎?可如果她不說的話,他們又會一直望着她不講話,等她自己開口……可為什麽,他們那樣親切,卻并沒有讓她感覺到被寬恕?

以至于她越來越讨厭說這句話。

“對不起。”

她又說了第二句,聲線有些不穩。

池不渝聽了,應該是聽到了,像是特別不習慣似的,手指隐隐往回縮了縮。

半晌。

又特別兇巴巴地把她的下巴扶正,捂住她正看向她的眼睛,不讓她看她。

掌心軟軟的,甕聲甕氣地說,

“你學着點,以後偏頭痛犯了,這樣按一按就會舒服一點。”

視野變暗,崔栖燼許久沒有講話。

好一會。

池不渝猶猶豫豫地動了動掌心,手指挨了挨她的睫毛,頓時像突然被石頭卡住的殼類動物,不敢擅自再有動作。

“你……”

不可思議,卻又格外茫然格外不知所措的語氣,

“你哭了嗎?”

崔栖燼在她的掌心下搖頭,但沒有說話。

睫毛刮過掌心。

池不渝很明顯地顫了一下,緊接着,擡起手,似乎要檢查。

崔栖燼迅速擡起手。

整條小臂直接擋住大半張臉,微微繃緊下巴,不發一言。

池不渝扯扯她的袖子,“你讓我看看不呢?”

崔栖燼吐出一個字,“不。”

池不渝不敢置信,“你真的哭了啊?”

崔栖燼還是很固執地繃緊自己,只說一個字,

“不。”

池不渝抓耳撓腮,“我都還沒哭呢!你怎麽可以比我先哭!我警告你,你這是犯規,是要扣分的!”

故作兇惡的語氣,像是在和她争。實際上她明白,池不渝是不想安慰她讓她覺得丢臉,故意這樣說。

所以池不渝嘴上這麽說,手上卻還只是輕輕扯着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沒敢再動。

“我頭太痛了。”

幾分鐘後,崔栖燼繃着聲線講。

“是是是。”池不渝似乎松了口氣,刮了刮她的腕心,

“那我來幫你按一按嘛。”

崔栖燼覺得丢臉。

但大概這樣僵持下去,會更丢臉。她極為謹慎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然後放下來,死死阖着眼皮,

“池不渝,我要睡覺了。”

池不渝用氣音“噓”一聲,大概是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又趁她不注意,摸了摸她的睫毛,大概是知道她沒有再丢眼淚。

又把手縮回去,繼續給她按了按。接着,勉強憋了好一會,突然“撲哧”一聲。

崔栖燼繃緊嘴角。

池不渝撲哧一聲還不夠,還要繼續撲哧撲哧,整個人在草地上歪歪倒倒,像個在漏氣的企鵝氣球。

崔栖燼臉色蒼白,沒有睜眼,假裝自己耳朵突然聽不見。

不知道被笑了多久。

池不渝終于慢慢收斂,不過呼出來的氣息好像還是在笑。

青草香彌漫,日光融洽。那句憋在心間許久的“對不起”終于說出去,并且得到尤其不一樣的“答案”。

崔栖燼幾乎快要睡過去。意識下沉之際,她感覺自己墜得越來越深。她感覺到一陣青草味的風咬過她的發,而池不渝幫她從這陣風裏把她的頭發奪回來。

緊接着,又像是不放心似的。

池不渝将她原本枕在草地上的頭,擡到自己腿上來,調整好位置。應該是低頭觀察了她很久,很淘氣地摸摸她的睫毛,手指挨緊她的眼皮,很久都沒有離開。

遠處的手風琴旋律飄過來,風裏似乎有樹木草林的氣息,讓她這一場夢變成低飽和度的宮崎駿漫畫。

讓陷入午眠中的她格外聽話,縮在池不渝腿上,在這個午後變成格外溫馴的大人,而不知道到底是何時何分……她感覺到池不渝用手指輕輕刮過她的鼻子,唉聲嘆氣地講,

“跟個小娃兒一樣,這也是犯規。”

-

崔栖燼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她是被叫嚷聲吵醒的——

“快快快!有沒有人會游泳啊!”

“她掉下去了!”

“我的天,她跳下去了!”

她被這樣的叫喊聲驚醒,匆忙之間把蓋在自己臉上的布料掀開。很茫然地去看叫喊聲來源的地方——

位置就在離她們最近的人工湖,周邊的人聽到這些叫嚷,都紛紛去望,還有幾個人往那邊湊過去的,瞬間将附近圍得水洩不通。

池不渝呢?

崔栖燼看了看周圍,沒有發現池不渝的蹤影。

她從草地上站起來,一時之間一個踉跄,肋骨被輕輕扯動一下,尖銳的痛感傳來。她沒有站穩,就急着往那邊走,就聽到一道特別尖銳而惶恐的聲音——

“有沒有人可以救救我的孩子!”

崔栖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混亂之中只聽到了這句話。緊接着,頭昏昏沉沉地,撥開人群去看,只看到了一個毅然決然跳下去的背影。

真的有人跳下去了?

池不渝呢?

池不渝呢?

周圍又是幾道和她如出一轍的驚呼。崔栖燼撥開擁擠的人群,很艱難地走到裏面,看清在水底的人之後,耷拉的眼皮瞬間一緊。

緊接着。

在水裏緊繃着臉,搜尋小孩蹤跡的女人,一身濕透,一不小心連嗆了幾口水,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幾乎沒有多想。

崔栖燼加快腳步,劇烈呼吸之下,直接從岸邊跳了下去。

四月,湖水的冰涼一瞬間裹過來,侵蝕掉那些被日光加速的暈眩感。

崔栖燼入水之後迅速浮出水面,費力地昂起下巴,維持着呼吸,發浸在水裏,朝池不渝那邊游過去。

岸上人群吵鬧,身後又是撲通一聲,又有人跳了下來。崔栖燼沒有去管,奮力去看池不渝的動靜。

而距離岸邊已經較遠的池不渝大概看清是她。在水底有一瞬間抿唇,但情況緊急,還是不容許她們在其中進行交流,池不渝急着去撈剛剛落水的小孩。

渾身上下都被浸泡在水裏,崔栖燼游了一會,又一陣頭暈眼花,卻還是努力去尋池不渝,漸漸地,她有些體力不足,又連嗆了幾口水,朦胧間她看到落水的小孩被池不渝尋到,又交給之後跳下來的人撈回去。

她看到池不渝在水裏飄搖的發,看到池不渝鼓起腮幫子憋一口氣,朝她游了過來。然後視野逐漸朦胧,逐漸有些看不清。

這時她又連着咳嗽幾下,肺部被湖水淹了幾口,一陣辛辣瞬間從口鼻之中溢出,逐漸彌漫到整個呼吸系統。

視野濕漉漉的,突然之間,她沒有再看到池不渝的蹤影。偌大的湖平面幾乎空無一人。

這時一陣恐慌從心頭升起。她費力地在其中劃動着水,哪怕體力此時已經不足夠支撐。也許,有什麽是比讓她在湖裏死掉更可怕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岸邊傳來陳文燃和冉煙大聲呼喊她們兩個的聲音,好像也急得快要跳下來。她用力掙脫着水面給她施加的引力,模糊間很想要去抓住一個人。

而這時候,巨大的水聲出現——

是她被抓住了。

池不渝不知從哪個方向過來,往她身上套了一個浮圈,锢住了她的頸,将她帶上了岸。

期間她因為失力,整張臉都被埋進過水面,好幾次。以至于一上岸,身體被冉煙和陳文燃遞過來的毛巾裹住,但還是覺得冷,覺得僵。

那個小孩大概嗆水嚴重,被抱上了園區的救護車,媽媽連說了好幾聲謝謝,也顧不上太多,跟上了救護車。

人群逐漸散開。

崔栖燼踉踉跄跄地折着自己脆弱的腰,幾乎癱軟在湖邊,狼狽不堪,臉被湖水沖刷得只剩下慘白。

池不渝的情況和她相差無幾,大概是剛剛救了那個小孩,又用盡氣力将她拖上來。也連着嗆了幾口水出來,渾身濕透,頭發濕浸浸的,貼在臉上,頸下。

一時之間只剩下咳嗽,和深入肺部,被湖水溺過的喘氣聲。

冉煙和陳文燃大概顧及到她們現在來不及回應,臉上急得不行,但都沒再說話,只十分利索地幫她們擦着水。

四月日光蒸發着她們身上的湖水,周圍很安靜,似乎能聽到顆粒在蒸發的聲音,還能聽到兩顆心髒惶然跳動的聲響。

崔栖燼裹着幹燥外套和毛巾,癱軟在草地上,身上的水淋了草坪一地,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咳嗽一直沒停,像整顆肺都溺斃過,如今上岸,淹過的水再被太陽蒸發,勉強起死回生。

這時。

她聽見池不渝,聲線很微弱地喊她,“崔栖燼。”

她捂自己痛到無以複加的肺,聲線是被嗆過水的嘶啞,不知道是不是憑空産生幻覺,池不渝終于喊她名字了?

自從樂山回來之後,池不渝就再也沒有喊過她。

這個時候,怎麽會?

崔栖燼有些無措,但還是給出回應,“嗯?”

然後又用力掀開眼皮,去望池不渝。

池不渝也失了力躺在草坪上,就在她身旁,不停咳出一些冰涼的水,大概是冷的,裹着毛巾和幹外套,還是有些發抖,臉色也還是蒼白。湖水從睫毛,從頭發上一直滴下來,崔栖燼忽然覺得池不渝像一個正在融化的雪人。

她突然很想要抓住她。在湖裏那一刻,就很想要抓住。

天還是一片瓦藍,沒有烏雲。不知今天到底是太陽和烏雲還有沒有在打架。這時,她聽到池不渝像是失神地喊,

“崔栖燼。”

她喊她的名字,又一遍。之後冉煙和陳文燃對視一眼,而後默契地停止動作,同時維持沉默,走遠幾步,注意着她們的動向,但沒有再講話。

“嗯。”等她們走開,崔栖燼應了。

池不渝不依不饒,眼眶邊緣逐漸泛起了紅,一個字一個字地喊,“崔栖燼。”

崔栖燼笑,笑了幾聲,又開始咳。大概是肺連着心,她莫名覺得心也跟着痛,被一句呼喚弄得像是泡在酸澀的水裏。

“嗯。”

“崔栖燼。”

池不渝很執拗地又喊她一遍,濕漉漉地望過來,眼底的潤光比剛剛的湖泊更濕,鼻音很重,像是在哭,又像是驚惶茫然,

“你剛剛不應該跳下來的,你連眼鏡都沒有戴,而且你不是已經知道……”

池不渝雙眼通紅,“我現在已經沒有在怕水了嗎?”

崔栖燼在這一瞬突然愕然。她意識到怕水的海綿寶寶的确已經是過去,而上次池不渝就同她們一起泡過溫泉,上次泡溫泉時她就有想過原來池不渝已經沒有再怕水……

很小很小的時候,崔栖燼就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去海邊不能下水,看雪不能盡情地去玩,也十分懂事地遵循這道原則,不貪玩,不讓自己出錯,最好不要生病,不要給崔教授和餘教授添麻煩。長到二十七歲,也該是一個早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一直是一個病秧子,在高度近視沒有戴眼鏡的情況下是不能貿然游泳就不該下水的年紀,如今,如今,才終于有人教她遲來地體會到一個事實的真相——為什麽那次高考,池不渝在自己這裏看到她準考證的當下,會什麽理智的辦法也想不到,直接跑幾條街給她送過來。

“對不起,我好像突然忘記了。”

崔栖燼用小臂擋自己濕漉漉的臉。

她應該要笑,可不知道為何從眼睫滴下來的水,為何會是又鹹又澀的,一滴一滴,好像眼淚。

“大概是因為,我是個笨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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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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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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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