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幸好幸好」

第49章 「幸好幸好」

怕水的海綿寶寶:【晚上好, 很高興認識你,崔栖燼/企鵝轉圈】

池水水:【是的呢,你那邊的雨是什麽顏色】

【loopy靠近.jpg】

好像也是同時回複過來的。

原來這麽蠢的事,也不是只有崔栖燼一個人會做。

雨還在外面下, 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顏色, 崔栖燼原本是蜷在被子裏, 看到池水水的回複, 竟然又下了床, 打開窗戶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顏色都看不出來,于是她又站在窗戶旁,兩部手機整整齊齊地擺在一起,同時回複了過去——

wkeinauadqtqb:【你今天心情好嗎】

這原本就是, 她那時打算跟怕水的海綿寶寶,說的第二句話。

崔栖燼:【大概是芒果色吧, 我也不知道】

大概只有在池不渝這裏,雨和影子,才都會有顏色。

實際上文字聊天十分浪費時間。不僅要費盡心思理解對面的意思, 還要在發過去之後等待對方的回複, 讓自己變成一只愚蠢的蝸牛。

這種愚蠢在于——

上一秒, 崔栖燼手裏拿着兩部手機,覺得盯着屏幕的自己好愚蠢。于是決定翻一翻雜志來消磨時間。

下一秒, 手機振動, 她冷靜地将雜志扔開, 剛翻了幾頁的雜志嘩啦啦的,又回到第一頁, 就像等待回複的這幾十秒……

她除了等待,什麽都沒有做。

她看着兩部手機。

怕水的海綿寶寶給她發:【還可以,就是下了一場好大的雨,但是我沒有想起來帶傘,成都好愛下雨/企鵝轉圈】

池水水給她發:【!要是不下雨就好了!】

接下來應該怎麽回複?

崔栖燼抿唇。

兩部手機似乎在聊同一場雨,又好像不是同一場。

wkeinauadqtqb:【也許你可以看一看商場裏有沒有可以借傘的,不要淋雨回去,否則你會摔跤】

這像是危言聳聽,也像規則怪談。

崔栖燼:【你不喜歡下雨嗎?】

崔栖燼選擇了不當同一場回複。池不渝當然也配合。

怕水的海綿寶寶:

【放心,我已經安全到家!/企鵝轉圈】

【不過!麥麥同學!】

【請告訴我你為什麽沒有來赴約!】

【我在商場裏等了你幾個小時等到商場都關門诶/噴火】

池水水:

【笨蛋崔木火!】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了什麽笨蛋事!】

一時之間,崔栖燼的兩部手機都振來振去,像雨天在打雷。

她想,這真是好奇妙的一種體驗。

就好像,二零一四年的那場雨,與如今二零二四年的這場雨,産生了某種聯結。

于是平行時空重疊。

一切都有了可以去回溯的機會。

這大概是一場不同尋常的雨。

怕水的海綿寶寶沒有在那個雨夜因為夜盲症摔倒,而是安全到了家,于是崔栖燼沒有因為看到病房裏的池不渝而産生回避,同時,池不渝也沒有因為別扭因為瞎想而回避,甚至還給了wkeinauadqtqb說“為什麽”的機會。

于是wkeinauadqtqb看了看窗外還在下的雨,很忽然,很沒有由頭地生起一個想法,猶豫着,糾結着,想要抓住這次機會,卻又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對不起】

【我其實來了】

【但沒想到原來是你】

【池不渝】

【所以我逃走了】

【你還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而池水水,像一只咋呼小鳥的池水水,卻又在二零二四的一場雨裏,很生氣很生動地質問她今天到底做了什麽笨蛋事。于是崔栖燼努力搜刮自己腦海中的記憶,發現這一晚上,自己都在做笨蛋事,于是她問池水水——

【你指的是哪一件】

她竟然默認可以被池水水喊作笨蛋。

這次之後,是怕水的海綿寶寶先回複了過來:

【嗯哼~】

【什麽機會?但我不會輕易答應你哦】

【我得考慮考慮/企鵝轉圈】

然後是池水水:

【你今天!為什麽!手!一直要!擡着!不!放!下!來!】

池水水一句話裏有好多感嘆號。

崔栖燼看到窗戶上倒映着的自己在笑,在稀裏嘩啦的雨裏笑。

好幼稚,一個成年人被罵笨蛋之後,怎麽還會這樣笑。

她十分嫌棄地斂了一下嘴角。

然後先回複池水水:【因為過敏】

再猶豫着删删改改,最後回複怕水的海綿寶寶:

【明天天氣好的話,我們要不要再見一面?】

兩句話都發出去之後。

她強迫自己不看手機。

甚至直接将兩部手機都鎖屏。

去看雨,看黑漆漆的雨,又找來剛剛回到第一頁的雜志,心不在焉地翻來翻去,不知道翻到多少頁。

二零二四年這部手機先亮了,一條條消息跳出來:

【才怪!】

【不知道我剛剛想來拉你的手嗎!】

【一直不放下來!】

【走了半個小時的路,一直捂着脖子不松開,別人以為我怎麽你了!結果我連個拉手的機會都沒得!】

二零一四年的手機也亮了,只有一條消息發過來:

【哼,勉強答應吧/企鵝轉圈】

雨絲朦胧,從敞開的一點小縫飄進來,有些涼。崔栖燼泰然自若地盯着這兩部手機,很久,很久,擡眼看到玻璃窗,發現自己又用兩只手都捂緊了脖頸。

好傻,好蠢。

原來她就是頂着這個模樣,在人山人海的愛情迷航街走了半個小時。

還和池不渝一起。

她慢慢松開捂緊自己脖頸的手,很神經質地對着玻璃窗左扭右扭,發現真是紅得夠厲害,簡直像很嚴重的過敏。

她斂緊自己有些發僵的唇角,突然又想起池水水的話,手指不自覺地縮了縮,掌心溝壑逐漸被朦胧雨絲填滿——

拉手?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還要講“拉手手”“和好好”……

崔栖燼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接着,又慢條斯理地清了清嗓子,同時給二零一四和二零二四,都發同一句話:

【那明天見吧,池不渝】

明明是發文字,為什麽要莫名其妙清一下嗓子——這天淩晨,崔栖燼突然睜開眼,對這一點感到好懊惱。

-

陳文燃說,大運會時期,成都做過人工驅雲,那段時間成都的天藍得夠可以。

崔栖燼那個時候沒注意過,人工驅雲之後,成都的天到底有多藍。

但現在卻注意到了,最近成都的天都挺藍的。

她甚至走在瓦藍的天下,像自己以前覺得很無聊的那種人一樣,去踩自己的影子,然後無厘頭地想到——

再過幾個世紀,是不是人們都可以花錢申請人工驅雲服務,這樣的話,也許每一次被重視的出行,都可以是個好天氣。

昨夜的約定似乎不算正式。

天氣好的話就再見一面?

——時間呢?地點呢?

好像都沒有發。

崔栖燼第二天起來,原本想給池不渝發一次正式的邀請。

結果,陳文燃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這件事,又聽她詢問自己是否要發送正式邀約,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給她,然後苦口婆心地講——

【我服了】

【你不如發個郵件通知啊】

【你真當水水不懂啊】

【要她真的不明白,你猜我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我的天】

【崔栖燼你談戀愛怎麽這麽無聊】

【不留點白,不留點驚喜,不搞點模棱兩可和暧昧,哪裏來的雙向奔赴的甜蜜?】

崔栖燼不太認可這一點。

她認為陳文燃的戀愛模式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出現纰漏,這顯然不符合她對時間要求的謹慎。

可是,她又想可是——

會不會她要求不出現纰漏的偏執,反而是一種錯誤?

也許她發太過正式的邀約,反而會讓池不渝覺得損失趣味性,或者是,讓池不渝感覺到壓力?

其實池不渝不赴約也沒關系。

按照公平法則來講,池不渝可以在她這裏失約一次。

不過……陳文燃的戀愛模式?

戀愛?

崔栖燼又不自覺地審視自己剛剛的想法,覺得好古怪,她怎麽會不知不覺就用到這種不可思議的詞語?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自己?

像一個腦子裏只裝着“愛情”的笨蛋。

崔栖燼嘆一口氣,仔細斟酌正式和非正式的利弊,以及兩者的可行性。

她還是在早上給池不渝和怕水的海綿寶寶都發了一條:

【今天是個好天氣】

池水水回:【嗯哼~】

怕水的海綿寶寶回:【我今天要穿裙子!】

于是崔栖燼想——

穿裙子?穿裙子為什麽要特意跟她講?是不是池不渝也在為今天的見面做準備?是不是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趕到老地方感覺才更奇妙?

也許陳文燃說得對,确實是要模棱兩可一點,才會覺得更甜蜜。

崔栖燼收回已經踏進工作室的一只腳,轉而關門,對自己掌管理性的左腦說了一聲抱歉,一邊低頭走路,一邊在手機上安排自己今天排開的工作日程。

在暖融融的日光下,重新走過一整條愛情迷航街,回到了住處,換了家居服,很随意地坐在地毯上,給最近養得正好的彩葉芋進行包裝。她記得那一盆彩葉芋,沒有被送出去。

餘忱星老師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崔栖燼正在考慮要不要換個好看一點的花盆,卻又覺得實用才最好,畢竟池不渝總是很容易将什麽東西養壞掉。

她蹙緊眉心,打了個噴嚏。

忽然想到最近是成都柳絮翻飛的季節,而餘忱星總在這個時節犯病。

然後電話打過來,餘忱星輔導員在那邊很有禮貌地問,

“是餘忱星姐姐嗎?忱星的情況不太好,可能要麻煩你過來一趟了。”

-

池不渝今天總是不自覺地看手機。

等游穎去看,她又像個上課被抓包的高中生,迅速把手機收起來,變臉很快。

游穎忍不住問,“水水你今天是不是有約會?”

池不渝瞪大眼睛,突然手一指車外面藍得像海洋的天,“哇!今天天氣好好。”

游穎無奈地撫一撫額頭,“我又不是要抓你早戀。”

池不渝笑嘻嘻地撐着下巴,“哎呀,主要是‘約會’這個詞,聽起來,就有點不好意思嘛。”

游穎從後視鏡裏瞥她,“怎麽?真的約會啊?”

池不渝擋自己的臉,不讓表姐來看,答得含糊,“不知道,應該能算吧,我覺得。”

語氣裏有很明顯的期待。連嗓音聽起來都很亮。

游穎瞥一眼她今天花了心思遮去的黑眼圈,嘴角帶笑,“這幾天趕新的稿子這麽累,今天新的面料選完,要不要正好早點讓自己下班?就不去和工廠的人吃飯了?”

“才不要!”

池不渝義正嚴辭地拒絕,一邊理自己的裙角,一邊說,

“這不就又是把自己的責任推給你們,然後只顧我自己開心去玩了嗎!”

游穎張了張唇,似乎是還想說些什麽。

池不渝比了個“噓”的手勢,甕聲甕氣地說,“反正,姐你只要給我許願,今天天氣好就行咯!”

游穎爽快地點點頭,“可以。”

面料市場在成都西邊,和工廠談好大貨中途改設計改面料的價錢,是想要盡量挽回大貨生産的一些損失。

一天下來,池不渝沒有像之前一樣全程讓游穎處理這些事,而是跟着游穎的節奏,在恰當的時候插點話,一來可以學一學生意到底怎麽做,二來,也是可以表達一些自己的誠意。

一來二去,等池不渝結束這一切,再往城裏趕,已經是日落之後。

她們約的時間是晚上八點,時間來得及,只是地點……

池不渝咬着唇,坐着表姐的順路車,往之前約好的那個商場趕,車裏冷空調呼呼地吹,她打了個噴嚏,不知為何,忽然有陣不好的預感。

她搖搖頭,讓自己不要多想。

然後又急急忙忙地掏出小鏡子,在車上,就着極為艱難的條件開始補妝。

結果才拍了幾下。

就發現車速度好像越開越慢,周圍的景象也慢慢不動了。

像蝸牛在爬。

游穎有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突然說一句,

“前頭堵起車了好像。”

池不渝看看地圖,發現還有十七公裏才到目的地。

她皺巴着臉。

點到公共交通路線——轉好幾次地鐵,還要轉公交才到。加上走路的時間,一共要兩個半小時才到。

這樣的話,她就會遲到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

好像還好。

池不渝把手機收起來,憂心忡忡地補着妝,又看一看外面堵得像大象在排隊的車流。最後一步,補完口紅後,果斷做了決定,着急忙慌地拎自己的包包,跟表姐扔下一句——

“我坐地鐵去!”

然後就興沖沖地下了車。

外面車流擁擠不堪,夜色降臨,她擦着馬路邊邊,拎着包急匆匆地走,游穎在她後面喊,

“水水!你充電器忘拿了!”

池不渝在巨大的風裏回頭,差點咬到自己的頭發,卻高高舉着手,十分愉快地朝表姐那邊很大聲應一句,

“明天來拿也沒關系!”

充電器明天拿沒關系。

但是,崔栖燼,好像不可以明天再見。

池不渝在陌生的下班人流中穿梭,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區域,她不得不依靠手機導航尋找附近的地鐵站。

到了地鐵站,她跟着下班人潮,擠上了高峰期的地鐵,似乎她很少坐過這段時間的地鐵,各種氣味擠過來,龐大嘈雜,壓得她很不好受。

她抿緊唇。

找到一個縫隙,從自己衣兜裏掏出兩顆椰子糖,扔進嘴裏,輕輕抿着。

然後,又點亮手機。

旁邊兩個人的背擠在一起,她只能将手懸在一個坐着的人的頭頂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敲給崔栖燼——

【我可能會遲到半個小時哦】

崔栖燼沒有回複。

這是應該的。

也不是每個人都随時會對着手機。

池不渝這樣想。

然後,她就一直這樣舉着手機,有些發酸地看着,電量從百分之二十轉到百分之十,她不得不鎖了屏,謹慎地留全電量,她還需要用天府通來坐地鐵。

崔栖燼始終沒有回複。

池不渝轉到稍微空一點的六號線,這趟地鐵冷氣開得足,以至于她莫名覺得冷。

她抱了抱自己。

手機還是沒有亮,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五。她不得不把手機收起來,不要再看,而是愣愣地看着地鐵開過黑漆漆的軌道,看地鐵窗戶裏倒映着的自己——

好像滿眼期待。

又好像,二零一四年的自己。

地鐵轟隆隆地開向二零一四,帶她去見崔栖燼。

不知道崔栖燼到底在幹什麽?到了嗎?還是沒有到,為什麽這麽久都不回她的微信?還是又出了什麽事情?

池不渝咬着手指頭。

決定逼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

出了地鐵站,還剩下一站公交。池不渝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烏雲壓下來,好像快要下很大的雨,要把她的期待和今天一整天的藍天都吃掉。

天氣不好了,約定不作數了。

池不渝有些沮喪,發現自己沒有帶傘,而手機的百分之一電量快要用完之際,陳文燃同學在【拯救崔木火】微信群裏發了一條微信:

【好像是,忱星出事了……】

甚至連後面的內容都沒看清,手機就突然黑屏,轉圈。

池不渝愣愣盯着黑屏手機裏倒映着的自己,久久地,在心裏想,原來是忱星出事了。

那崔栖燼肯定也會去處理的吧?

那處理的時候,不看手機,也是有可能的吧?

“噗嚓——”

公交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門敞開,穿藍色制服的司機叔叔在裏頭問她,

“妹兒你上不上車嘛!”

應該沒有要去的必要了。

池不渝張了張幹澀的唇,剛剛一路趕過來,她沒來得及喝水。

她看了看周圍。

手機也關機。

就算是想坐也沒有得坐。

公交車關了門,開走了,池不渝看看四周,空曠的馬路,沒有電的手機,黑沉沉的烏雲,上不去的公交車……

池不渝忽然覺得好委屈。

她想她再也不要吃椰子糖,可手上下意識地又去摸包包的糖,卻在包包裏摸到了稀裏嘩啦的幾個硬幣——

昨天。

崔栖燼請她吃蛋烘糕,結果空耳,聽嬢嬢說錯價錢,一下子多轉了幾塊錢過去。嬢嬢當時急着收攤,本來想趕快給崔栖燼轉過去。結果崔栖燼很随意地從嬢嬢零錢攤裏,拿了幾塊硬幣。

嬢嬢很驚訝她們在這個時代還會用現金。

崔栖燼當時很禮貌地笑,說自己經常手機會沒電,有時候也可以用一用現金,如果迷路了也可以用硬幣搭公交車,或者買一瓶水,至少不讓自己像在沙漠一樣渴死掉。

聽上去像崔栖燼特有的冷幽默。

池不渝笑起來。

然後發現,崔栖燼很順手地,把這些稀裏嘩啦的硬幣,放到了她拎着的小包包裏。大概是看到她稀裏糊塗的表情,崔栖燼又繃着下巴,彈一下她的額頭,講,

“幫我先裝一下,不可以嗎?”

經常馬馬虎虎忘記給手機充電,出門也不會确保是百分之百電量的,到底是哪一個?

經常迷路,總是一發生什麽事,腦子就轉不動,也不知道往哪裏走,總是要在原地被找到的那一個,又到底是誰?

經常身上連備用現金不帶,手機沒電就沒了行動能力,所以在香港火災之後給自己買杯水的錢都沒有的,又到底是哪一個?

池不渝想,這個答案幾乎不用懷疑。

下一班既定路線的公交車開過來,池不渝踏上公交車。她不知道這班公交車到底會不會帶她見到崔栖燼,大概率可能性極低。忱星出了事,可能是哮喘又犯了,崔栖燼怎麽會抛下忱星過來,和她赴一個都沒有正式約定過,只是說“天氣好”才有後續的約……

可是,可是。

池不渝尋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烏雲徹底壓下來,看雨絲一點點将玻璃沾濕,她又鼓足幹勁地想——

也許做一點笨笨的事,也沒有關系。

這輛在雨霧中行使的公交,似乎是從二零一四開到了二零二四,又或者是倒過來。

池不渝分不清了。

總之。

兩場雨似乎混在了一起。池不渝下了車,發現自己又沒有帶傘,于是只好擡起手,擋自己精心化好的妝,努力不讓睫毛和臉被淋濕。

她知道崔栖燼不會在這裏。

但還是想要這樣做。

就好像,只是獨自赴約,也想要漂漂亮亮的。

池不渝悶着臉,踏着四處飛濺的水窪,很茫然地找到了已經徹底黑掉的舊商場——

原來,十年真的改變很多事。

十年前熱鬧擁擠的商場,到了二零二四,經歷了那麽多事,就已經被關停,裏面空空蕩蕩,散着像網絡上那種千禧年代懷舊圖片的藍光,門上挂着一個黃色的牌子,上面寫“禁止通行”。池不渝不死心,上前搖了搖,發現真的不可以進去。

她垂頭喪氣。

抹一抹自己黏膩的臉,不知道是汗和雨混在一起,還是妝徹底花掉。

而商場外也沒有什麽人像她一樣逗留,只有一盞路燈柱柱,孤零零地照着在雨夜匆匆過路的每一個人。

剛剛還興沖沖地想,要來赴自己一個人的約。

現在才發現,原來連一個舊商場都不會等自己那麽久。

該回去了。

池不渝有種說不出來的失望。

她想,如果這個商場沒有關門的話,也許她會沒有那麽失望。

她沒心思再擋自己已經花了妝的臉。

嘆一口氣。

悶着頭,踏過路燈,發現自己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像又細又瘦的某種動物。

她擡一擡手,影子也跟着擡一擡。

她抱住自己,影子也畏畏縮縮地跟着她抱住自己。

她吸吸鼻子,抹一抹自己花掉的臉,突然之間好生成都的氣。雨淅淅瀝瀝地砸落在地面,将影子一點一點變得朦胧。

她繞過商場的電影院出口,坐在臺階上躲雨,突然之間好難過。

模糊間她注意到有一道很微弱的聲音忽然出現,

“池不渝?”

像是朦胧的雨都被一整個暫停。池不渝模糊間擡頭,先是聞到了椰子糖的甜味。

然後她看見崔栖燼——

站在電影院入口前面的花壇邊,似乎是為了想讓自己明顯一點,崔栖燼撐了一把芒果色的傘,抱了一盆很大很漂亮的彩葉芋。

外面在下雨。

崔栖燼筆直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撐芒果色的傘,一大半傘都讓給了自己懷裏的彩葉芋,于是右半邊肩膀都被雨水淋濕掉。

像只纖細又脆弱的鹿,迷了路,于是只能灰蒙蒙地,孤零零地站在城市中央。

偏偏崔栖燼自己好像還沒有發現,只愣愣地,透過滿是水霧的鏡片盯着她。

“崔栖燼?”

池不渝覺得不可思議,愣着喊了一聲。

而崔栖燼似乎通過這聲辨認出來是她。

然後很費力地用衣袖去擦一擦變模糊的眼鏡,徹底看清是她之後,又盯了她很久,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悠悠地笑了一聲,結果就被這一下給嗆到。

整個人又開始止不住咳嗽,眼底被不知從何來的液體淋得濕濕的,背脊變得輕飄飄的,像一張紙被這場雨撕開一個窟窿。

池不渝把放在膝蓋上的手放開,抹一抹臉上亂七八糟的顏色,一聲不吭,跑到崔栖燼的傘下。

抱住她濕了半邊的肩,也抱住她的無措,她的焦躁不安。

她講不出來話。她同樣也講不出來話。

她們只是這樣抱了很久,直到崔栖燼的咳嗽漸漸平複。

崔栖燼輕輕地喘一口氣,不再笑了,很疲累地将自己的下巴壓在池不渝肩上,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終于在此刻松了口氣,然後有了彌補過錯的機會。

“幸好,幸好……”

她喃喃自語,很虛弱很後怕,抱緊池不渝,将這句話說完,

“幸好,我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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