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扔石頭」

第48章 「扔石頭」

陳文燃問, “這到底什麽意思?”

崔栖燼回答,“什麽什麽意思?”

陳文燃很警覺地回頭,盯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擺弄手裏這部舊三星的崔栖燼,

“你的語氣不對勁。”

又眯了眯眼, 說, “你的新眼鏡也不對勁。”

崔栖燼擡擡眼皮, 先是慢條斯理地将舊三星放下。

接着, 又極為鎮定地扶了扶自己今早才去眼鏡店換的新眼鏡, 淡淡地說,

“度數漲了。”

這不算說謊,今天去驗光,她的度數确實又漲了一點。

“是嗎?”陳文燃狐疑地摸摸下巴,“該不會是和水水又發生了什麽事瞞着我和冉煙兩個吧?”

“沒有。”

确實也不是因為池不渝,只是因為那棵月桂樹。

但是, 走路同手同腳撞到樹,導致眼鏡片都碎掉——崔栖燼怎麽可能主動承認自己身上發生了這種愚蠢的事?

“行吧。”陳文燃很勉強地信了, 結果又來一句,“那你和水水最近進展怎麽樣?”

崔栖燼不喜歡和人談論這種事。她有些不耐煩地轉移話題,

“現在是工作時間。”

她說這句話, 反而引得陳文燃破口大罵, “什麽鬼工作時間的規定, 之前水水一生病,你馬上就屁颠屁颠跑去了, 那個時候怎麽不說工作時間了?”

“你生病我也會去的。”崔栖燼看了看電腦。

“真的?”

陳文燃抱着雙臂, 嘟囔着說, “這還差不多。”

“當然是假的。”

崔栖燼沒有表情地拖着鼠标,在陳文燃剛發來的項目書裏點來點去。

陳文燃差點過來掐死她。

但還沒來得及。

崔栖燼心不在焉地看着密密麻麻的文檔, 臉上流淌着電腦的藍光,突然又自顧自來了一句,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陳文燃大咧咧地扯開一張椅子,坐在崔栖燼旁邊,指着電腦屏幕上停留的鼠标,大驚失色地說,

“崔栖燼你就跟我說你眼鏡是不是配岔了所以現在失明了?怎麽連這句話都看不懂?”

崔栖燼盯屏幕上“項目簡介”一欄,半晌,目光移到陳文燃面露詫異的臉上,悠悠地說,

“你當時,和冉煙是怎麽在一起的?”

“怎麽在一起的?”陳文燃很漫不經心地說,“當然是她追的我啊。”

崔栖燼毫不客氣,“我知道是你追的她。”

陳文燃很篤定,“那你記錯了。”

崔栖燼冷“呵”一聲,“但我問的不是這個。”

陳文燃終于看她,“那是什麽?”

“就是……”

平心而論,面對總是能把小事化大的陳文燃,崔栖燼還是難以啓齒,半天,嘆一口氣,才擠出兩個字,

“算了。”

“我靠!”陳文燃咬牙切齒,“你知道說話說半截要判死刑嗎?”

崔栖燼不講話。

陳文燃要瘋了,“求你快說!”

崔栖燼緊盯着屏幕。

陳文燃氣急敗壞地奪過她手裏的鼠标,“那你有本事一輩子別說!”

崔栖燼繃緊下巴,語氣像陳述某種冷冰冰的事實,

“就只是想問一問,你和冉煙,當初到底是怎麽才确定關系的。”

“我靠!你和水水要确定關系了?”陳文燃大喊一聲,緊接着又把鼠标一甩,“我靠!你不是說現在是工作時間!”

崔栖燼斜睨她一眼,重新握住自己一早上就開始受罪的鼠标。

先是說,“沒有。”

然後又說,“的确是。”

一整天,陳文燃都在工作室裏上蹿下跳,她總懷疑崔栖燼的兩個回答有鬼,“沒有”并不是說她們完全沒有确定關系,“的确是”也不是說現在就算是“是工作時間”。

于是臨走之前,她跟崔栖燼講——

一般人确立關系,都要互相握個手,說你好,我是你的女朋友了,才能算。

崔栖燼當然不信她。

于是陳文燃嘆一口氣,故作深沉地撐着下巴,改了說法——

我們成年人談戀愛,和你們兩個小孩子是不一樣的哈,我們是,親了,抱了,做了,扯來扯去,誰都在等誰嘴上服軟,誰先承認了,就在一起了。

對于這個說法,崔栖燼同樣持有不同意的态度。

于是,她又拿着那部舊三星,下班時間還躲在工作室裏,很久,都很嚴肅地戴着自己并不是很習慣的新眼鏡,像昨天一整晚失眠那樣,來研究分析——

池不渝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以及她到底要怎麽回複才好?

“你遲到了”——看起來是冷幽默,但似乎又有點尴尬。

“什麽意思”——是不是太直接了?會吓到池不渝嗎?池不渝會不會說,沒有什麽意思?然後她們進行一段繞口令?

“剛剛為什麽要那樣說”——會不會顯得她很計較很不依不饒?

“你去哪裏了”——廢話,當然是回家,或者是去處理模特有關的事情了。

……

對了。

池不渝現在會不會很忙?畢竟是在關鍵時刻。

也許她不應該去打擾。

崔栖燼再一次放下手機,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新鏡片清透分明,她突然覺得不快,往上面哈了口氣。

鏡片攏上一層白霧。

她冷靜地盯了一會,将眼鏡就這樣戴上去,白茫茫的朦胧世界忽然讓她安心。而下一秒她就聽見玻璃門外傳來“啪嗒”一聲。

不太明顯,卻足以引起她的警覺。

她轉過頭去,鏡片白霧逐漸被赤色日影驅散,池不渝停在一個寫有“成都名小吃”的蛋烘糕推車旁邊,她穿新中式套裝旗袍,抓住路邊種植着的兩片墨綠芭蕉葉擋自己的臉,白色衣角飄起來,兜着風,像經停在綠野裏的蝴蝶。

卻又要悄咪咪地扒開兩片芭蕉葉,探頭出來,昂着下巴來看崔栖燼。

等崔栖燼看過去。

池不渝又跺跺腳,裝作沒有在看她的樣子,跟賣蛋烘糕的嬢嬢搭話。

崔栖燼看到滾落在門口的石子。

忽然笑出聲。

低一下眼,準備收拾一下就出去。結果,剛拿上包,門口又傳來“啪嗒”一聲,這次兇巴巴的,好像要怪她了。

崔栖燼拿上包,連着幾步踏過去,差點被門檻一腳絆到,一個踉跄,她警覺地擡頭,發現沒有人在看她。

便又推開玻璃門之後瞬間挺直背脊,步履筆直地踏過去。

走了幾步,看到叉着腰裝腔作勢不吭聲的池不渝,崔栖燼沉住氣,淡淡地講,

“又不是二樓,扔什麽石頭。”

池不渝像個小朋友,來找人的時候不喊名字,要往別人玻璃門上扔石頭。她當她在演千禧年代的臺灣青春片。

“怎樣!”好像心有靈犀,池不渝真的開始學臺灣腔,

“就是想演一下電視,給別人扔石頭,不可以哦!”

“不是不可以。”崔栖燼耐心地答。

“這還差不多。”池不渝心情很愉快地仰仰下巴,拍一拍被自己松開的兩片芭蕉葉。

然後又沒有再提起新的可以接話的點。

來找我什麽事?——崔栖燼差點脫口而出,卻又處變不驚地憋回去。

這句話好像太冷漠。不太合适。

崔栖燼這麽想着,随意地看一眼蛋烘糕,裝作很随意地看一眼池不渝,又掏出随身攜帶的手帕,擦一擦額頭上溢出的汗。

很很很随意地開口,“你要不要吃蛋烘糕?”

“要!”

池不渝興沖沖地扭過頭來。

崔栖燼很冷靜地把頭扭回去,盯着蛋烘糕小攤上的“成都名小吃”幾個字,直勾勾地。

“你要吃什麽口味?”

“我想想哦。”

“可以多選幾個。”

“但是要胖胖,我都吃過晚飯咯。”

原來已經吃過晚飯了。

崔栖燼沒有開口問。

池不渝卻突然又接了一句解釋,“跟工廠的人一塊吃的,為了應酬,你應該理解撒?”

“理解。”

崔栖燼脫口而出,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被池不渝吓到,結果被風嗆了一大口,掩着手帕咳嗽兩聲,

“不過為什麽要我理解?”

池不渝“哼哼”兩聲,不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突然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想吃肉松紅豆,又想吃奶油奧利奧,對了,還有海苔脆松。”

崔栖燼咳嗽完了,捂了捂自己的衣領,看一眼池不渝。池不渝不看她。崔栖燼想了想,對賣蛋烘糕的嬢嬢說,

“那就都買上好了。”

一份蛋烘糕也才五塊。

而她剛剛接下的那個項目,大概可以給池不渝買一千三百五十六個。

“你好好哦,崔木火。”

“……”

“你給我買蛋烘糕诶,還一下買三個诶。”

崔栖燼對池不渝甜膩膩的語氣感到不太适應,幹脆轉移話題,“你剛剛說你今天和工廠的人應酬?”

聊到工作上的事,池不渝正經起來,重重點頭,“嗯吶!”

“那晚飯吃好了嗎?”

“什麽?”大概是沒想到她會最先在乎這件事,池不渝有點錯愕。

“大人的飯桌,一般很難吃得好飯。”崔栖燼漫不經心地說。

“是哦。”池不渝吸吸鼻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哭,“但我吃得還可以。”

崔栖燼笑起來。

笑完了,輕輕彈她的額頭,“恭喜你長大了,池不渝。”

随口說的話,卻似乎有點認真的意味在。

池不渝看一會崔栖燼,又看一會還在給上一個人做的蛋烘糕,問,“你怎麽不問我到底是怎麽選的哦?”

“也可以問。”崔栖燼言簡意赅地說,“只是沒有吃晚飯這件事重要。”

池不渝不講話。

崔栖燼看過去,才發現她盯着蛋烘糕,臉上已經是一副快要哭哭的表情。

“還想吃其他口味嗎?”

“不是。”

“那現在後悔,覺得自己選的不好?”

“也不是。”

“那就是覺得自己選得很正确了?”

“哇!果然是你,崔大師!閱讀理解真的滿分!”

“這是很普通的邏輯題。”

“那你還是少做點題吧。”池不渝憂心忡忡,“不然好累哦。”

崔栖燼看一眼她,“你不打算告訴我你選的什麽嗎?”

池不渝扭扭捏捏,“反正你會看到的嘛,人家不都講,做事情之前要講‘不響’,然後等成功了就會有驚喜!”

崔栖燼點頭,“那我期待你給我驚喜。”

附近小學早就下了課,路上還有家長牽着小孩的手,吵吵嚷嚷的,影子在變灰變紅的落日裏拉得老長,拿着滿手的食物。

她們像兩個小學生,擠在蛋烘糕小攤前,看嬢嬢往小鍋上擠黃澄澄的蛋液,影子也拉得很長,被餘晖滾來滾去。

中途,嬢嬢接了個電話,夾在脖子下,一邊給蛋烘糕擠奶油,一邊扯着嗓子喊,“喊你莫催!還有兩個小娃兒眼巴巴地等到起,我做完她們的就回來!”

挂了電話。

又很利索地把三份熱氣騰騰的蛋烘糕裝袋,在棕黃色包裝上貼了海綿寶寶的貼紙,才笑眯眯地遞給她們,

“下次還來嬢嬢這兒啊!”

池不渝拿過一份,奶油跑到唇珠上面,鄭重其事地點頭,

“一定!”

崔栖燼把包挂在胳膊肘,左手拿池不渝的肉松紅豆蛋烘糕,右手拿池不渝的海苔脆松蛋烘糕。

她低頭看到自己的影子,肢體動作好奇怪,像很滑稽的卓別林。

兩個人的影子靠得有點近,甚至都被愛情迷航街的落日拉得好長好長。弦珠府

崔栖燼忽然想拍一張照,留下這兩道很長的影子,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手。于是她很別扭地踏着黑糊糊的影子想——沒關系,還會有下一次。

“咔嚓——”

有什麽聲音,從她的腦子裏跑出來了。

崔栖燼感到很奇怪,擡頭,發現池不渝的手裏也很忙,一只手拿着咬了半邊的蛋烘糕,另一只手拿着手機。

她扭來扭去,跳來跳去,在給她們的影子拍照。

似乎是想要找到一個好的角度。

但最終還是不太滿意,于是幹脆擡頭看崔栖燼,用手肘輕輕頂一頂她的,

“你靠近一點嘛,這樣顯得像兩個陌生人啊!”

崔栖燼看到了池不渝嘴巴上還沒有舔幹淨的白色奶油。

她想給池不渝擦幹淨。

——可是她怎麽會突然有這種想法?直接去擦別人的嘴巴?那好不幹淨。

“快點啦!”

池不渝開始催她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在看臺劇,聲音拖長很臺灣腔。

崔栖燼擡頭,看到池不渝還是池不渝的樣子。

崔栖燼低頭,看到她們的影子,黑的,灰的,飽和度不太高,影子沒有顏色。

下一秒,池不渝突然跳了過來,兩道影子靠得很近,池不渝把半個蛋烘糕塞到拿手機的手裏,很費力地将手舉得高高的,在她腦袋上比了個剪刀手,

“咔嚓——”

二零二四年五月十一日十九點二十五分……大概不知道多少秒,相片把兩個黒成一團的影子定格了。

下一秒鐘的影子發生變化。

崔栖燼腦袋上長出來的剪刀手不見了。

池不渝似乎很滿意,在手機上滑了兩下,笑眯眯地拿過來,給她看,“怎麽樣?是不是拍得很可愛。”

“一般。”

崔栖燼總是心口不一。有時候她不喜歡自己的心口不一。

池不渝“切”一聲,然後又把那半個蛋烘糕拿到另一個手裏。

崔栖燼看着她極為費力的動作,心想真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嗷嗚”一口吃掉,像剛剛那樣。

“我吃飽咯!”

池不渝忽然說,然後攥一攥手裏的半個蛋烘糕,看她一眼,又眼神飄忽地移開,

“你不吃哦,不是沒吃晚飯?”

“我不喜歡吃甜食。”崔栖燼講。

“哦!”

池不渝講“哦”這種詞語,語氣裏都會有感嘆號。

“但這個奶油的很好吃欸。”

池不渝跑到她耳朵旁邊來,像惡魔低語。崔栖燼聞到了她身上的奶油味,她這時候像她在二十六歲生日那天晚上吃到的那個蛋糕。

“我讨厭奶油。”

崔栖燼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明明也沒有那麽讨厭。

池不渝很失望地“哦”一聲。

她“不響”了。

崔栖燼動了動喉嚨,“但是……”

最近崔栖燼的語言系統,總是一不小心就脫離大腦掌控。

“但是什麽!”池不渝興沖沖的,她大概是給一點信號,就不會放過的類型。

“但是……”崔栖燼繃緊下巴。

還沒說出後面的話來。

池不渝卻已經快把那半個被咬過的奶油蛋烘糕,塞到崔栖燼的喉嚨裏。

雖然這只是誇張。

但池不渝看起來真的來勢洶洶。

崔栖燼好像沒有辦法,她手裏甚至只有兩個蛋烘糕來充當防禦。

風刮過來。

她“咳”一聲。

然後,就着那半個奶油蛋烘糕。

很勉強地在池不渝沒有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奶油還是好膩。

可是……

可是池不渝亮着眼睛問她,“怎麽樣怎麽樣!奶油的是不是很好吃!”

崔栖燼很得體地處理完嘴裏的所有食物,才開口,

“還可以。”

她沒有撒謊。她現在真的覺得,是還可以。她不用給蛋烘糕道歉。

池不渝心滿意足,“你的還可以,那就是非常好啦。”

崔栖燼後悔自己沒有說“一般”,她怕池不渝要再來喂給她吃。

幸運的是。

池不渝并沒有。

池不渝剛剛說自己吃飽了,現在卻又咬了一口,像只舔奶油的臭屁貓咪,對自己剛剛完成的巨大挑戰感到十分驕傲。

日影漸漸沉下去,夏夜降臨,風是溫的。池不渝吃完那個奶油蛋烘糕,又讨來崔栖燼手裏的肉松紅豆,“嗷嗚”一口半個,塞回給了崔栖燼,然後又拿來海苔脆松,還是一口半個,剩下半個留給崔栖燼。

池不渝似乎有什麽分享食物的癖好,一定要讓她吃到自己覺得好吃的。

崔栖燼問她,“你不是剛剛就已經說吃飽了?”

池不渝像以前一樣回過頭來,白色衣角在街頭翩飛,像一只快要飛走的白色蝴蝶,朝她笑得眯起了眼,

“因為我有四個胃啊!”

崔栖燼跟在她身後,一只手拿半個肉松紅豆,另一只手是半個海苔脆松。

《愛情迷航》還在那裏拍,人還是擠來擠去,像一個又一個的紙人,但今夜這部電影已經與她們無關。

再路過拍攝場地的時候,崔栖燼張望四周,發現沒有人在看她。

才去很猶豫地咬一口肉松紅豆,又去咬一口海苔脆松,反反複複,來來去去。蛋烘糕已經涼掉了。

池不渝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問她更喜歡什麽口味。

崔栖燼仔細考慮,“還是奶油的吧。”

下一秒她發現,原來自己沒有再避開池不渝咬過的部位。

這個事實讓她避之不及,躲躲閃閃,迅速幾口處理掉剩下的蛋烘糕。

可剛剛咽下去。

她就聽見池不渝三兩下跑過來,拽着她的胳膊,憂心忡忡地扯着很亮很有朝氣的嗓子大喊一聲,

“崔木火你整個脖子都紅掉了诶!!”

崔栖燼不理池不渝,面無表情地用兩只手捂住自己的脖頸,悶頭走路。

現在她一只手是肉松紅豆味,另一只手是海苔脆松味,兩只手都好燙。

池不渝在她身後踏着輕快的步伐,像一只要把她漸漸吞掉的小鳥,鬼靈靈地,笑嘻嘻地,一遍又一遍地喊,

“崔木火,崔木火,崔木火~~~”

崔栖燼被她喊煩了。不得不停下來等她,“快點。”

池不渝埋頭跑過來,帶有夏夜晚風的氣味,好聲好氣地扯她的胳膊肘,

“你讓我看看嘛~”

“不。”

“哎呀看看嘛看看嘛~”

“不。”

“求你咯。”

“……不。”

“哎呀,我就是怕你是不是過敏咯!紅成這樣!”

“我對你過敏。”

“什麽!”

“笨蛋。”

……

池不渝跟在崔栖燼後面,不依不饒,“什麽什麽笨蛋!”

這一刻崔栖燼捂着自己越來越燙的脖頸,想,好像整個愛情迷航街的人都看到了,都聽到了——

有兩個笨蛋在街邊說一些笨蛋事。

-

到家之後,成都又開始下雨。

崔栖燼洗完澡出來,把房間裏窗戶打開,雙手交握,躺在床上,很平和地去聞雨水的氣息。陳文燃說她這樣睡覺像是在充電的人工智能。

實際上,人工智能并不會在任何事情上猶豫。人工智能就該在毫秒之中做出決斷。

崔栖燼拿出兩部手機。

擰着眉毛,一部是舊的,一部是新的。按理來說,怕水的海綿寶寶是過去式,她應該用新的去找。

可那條大冒險應該怎麽回複?為什麽池不渝今天來找她,根本不提大冒險的事?按照池不渝的性格,分明應該有什麽都直說才對。

崔栖燼很笨蛋地拿着兩部手機滑來滑去,懷疑自己難道真的要學池不渝來點兵點将?

這完全是一種不科學的做法。

取決于到底選哪一個為第一個“點”,根本就還是要選擇。

崔栖燼頭一次這麽讨厭選擇。

猶豫間她甚至要打算蒙着自己的眼睛,并且打亂順序來點兵點将,她覺得這樣至少會科學一點。

但在這之前。

她不小心點到了池不渝的朋友圈,看到池不渝的朋友圈背景忽然有了更新。

很普通的黑色柏油路,大概是拍攝于日落時分,影子被拖得很長,奇形怪狀,像兩個人原本就聯結在一起。這是原圖。

但池不渝的朋友圈背景不是——

她在原圖上增添了很簡單的幾筆彩繪線條。在兩個黑糊糊的低飽和度的影子上面,用黑色的線條畫眉毛和嘴巴,藍色的線條畫兩行流得直直的眼淚,紅色的線條畫腮紅。

崔栖燼看到,先想——差一點,差一點就是個全妝。

然後想——原來,原來影子是真的可以有顏色。

然後又想——果然,果然只有池不渝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外面的雨噼裏啪啦的,好像在放煙花。崔栖燼忽而有了決定。

她拿起二零二四年的手機,給池不渝的微信敲上一行字:

【下雨了,明天記得帶傘】

又拿起二零一四年的手機,給怕水的海綿寶寶的企鵝對話框裏敲上一行字:

【晚上好,很高興見到你,池不渝。】

甚至還十分神經質地去檢查網絡信號,并且反複跟【文件傳輸助手】和【崔栖燼大號】練習過,才同時按下發送鍵,要确保兩條信息是同時發出去。

“唰——”

兩條信息都發了出去,停留在聊天界面,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雨還在下,也不會因為她把信息發出去就忽然變成煙花,甚至也不會有什麽驚喜特效。

然後呢?這算什麽?

崔栖燼慢吞吞地蜷縮進被子,懊惱自己突然變好蠢,像一只等待被愛情擁抱的蝸牛。

“滴滴——”

驟然間她聽到有聲音從被子外面傳出來,心煩意亂地掀開被子,去摸外面的手機,發現自己鼻尖已經冒出薄汗——

到底是哪一部手機先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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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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