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captain」

第57章 「captain」

去到酒店check in的時間已經很晚。

池不渝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 連眼皮都撐不起來,倒在崔栖燼身上,推着她們之前寄放在前臺的行李箱,抱着她的腰, 像一只喝醉了的考拉熊一樣在拖着腿走路。

可等崔栖燼避開其他房間客人的目光, 很費力地拖着她走進房間, 房卡插進房間用電開關, 燈光像燈籠魚一樣游過她們的臉, 池不渝卻又很忽然地停住腳步——

很古怪地擡臉看她,像是很不可思議,把剩下的半個哈欠吞了進去。腮幫子鼓得像是塞了兩顆大大泡泡糖,然後伸出兩根手指頭,軟軟戳戳她的肩膀,

“請問這位崔小姐, 都和自己的女朋友出來旅行了,還要訂一個房間兩張床,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崔栖燼捏了捏池不渝鼓着氣的腮幫子,覺得很有趣,很輕飄飄地說,

“因為有個笨蛋在我選房間的時候睡着了, 後面也沒有告訴我應該要怎麽選。”

而一個房間兩張床, 大概是最為保險的一個選擇。

池不渝有點理虧,但不多。

池不渝氣哼哼地從她手掌心裏把自己的臉扭出來, 行李箱往裏一推。

在裏面左看右看, 一屁股坐在靠外面那張床上, 穿着自己吹了大半天鹹濕海風,以及又去吃了一晚上海鮮燒烤的花襯衫, 埋着臉在上面來來回回滾了兩圈。

再擡起臉來的時候。

綁好的雙馬尾編發都亂掉,絨絨頭發落到臉側,眼睫毛也掉了幾根下來,耳朵尖尖有些泛紅,可還是很理直氣壯地看着她,說,

“現在這張髒掉了,崔小姐你已經沒有地方可以睡。”

原來剛剛繞這麽一大圈刻意弄髒的還是她的。

崔栖燼快要憋不住笑。

但又對上池不渝撐着下巴,像條金魚一樣嘟起嘴看她的視線。

很勉強地忍住笑意,很沒有辦法地點頭,講,

“好的,池小姐。”

其實她們上次在樂山,就已經有在同一張床上睡過。只不過那次,一人一床被子,像銀絲卷一樣地裹在裏面,跟現在這樣的狀況,顯然不太一樣。

尤其是這次池不渝洗澡的時間特別長。崔栖燼讓給她先洗,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很嚴謹地檢查完,确定沒有攝像頭,又很規整地将自己和池不渝的墨鏡和行李都歸置起來,這時候外面開始下雨,雨點噼裏啪啦地砸落到窗戶上,她聽着雨點聲音發了一會呆,确定自己什麽也沒有想,微信裏的酒鬼情侶也沒有在這個時候給她發來無聊的信息。

她只好無聊地打開酒店電視,無聊到打開海綿寶寶,看那個戴眼罩的紅胡子海盜船長,口型誇張地唱“Are you ready kids”——

不知道到底是播到哪一集《海綿寶寶》,崔栖燼等到快要睡過去,突然被很輕微的開門聲音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去摸眼鏡來戴,結果聽見池不渝扯着嗓子大喊一句,

“不許!”

崔栖燼吓了一大跳,眼鏡差點掉到地上。

她很茫然地眯着眼睛去看聲音來源處,“怎麽了?”

眼前一片模糊,水汽從打開的浴室門裏跑出來,撲到臉上,濕漉漉的。池不渝噔噔噔地跑過來,一股腦兒地縮到被子裏面,反應慢半拍地把一句話說完,

“不許戴眼鏡!”

浴液的氣味跟着跑出來。

崔栖燼下意識地聳了聳鼻子,覺得房間裏剛剛剝開一個沾着水珠的新鮮橘子,又扔進了咕嚕咕嚕的氣泡水裏面。

她還沒來得及講話。“啪”地一下,池不渝橘子氣泡水味道的手拍到她鼻子上,軟軟的,熱熱的,還有點濕氣。

她皺了一下鼻子,結果聽見池不渝亮着嗓門來了一句,

“也不許聞了!”

好吧,池不渝好霸道。

崔栖燼不被允許看,也不被允許聞。

模糊間,半個瞎子崔栖燼只好去摸索自己剛剛收拾好的衣物,在床邊探了兩下。

池不渝從被子裏小小探出一個腦袋,看到她像個老太太一樣,終于松開捂住她鼻子的手,在白色被子裏咕湧咕湧。

大發慈悲地幫她把眼鏡找到,戴上,然後很滿意地咯咯笑,捧着她的臉親了一口,接着又迅速退回去,撐着被熱水蒸得紅紅的臉蛋,擺擺手,說,

“去吧去吧,等下洗澡別摔倒了。”

世界恢複成高清晰度。

池不渝整個人已經縮回到被子裏面,又縮成了毛毛蟲。

崔栖燼嘆一口氣。

拿着衣物,踏着洇滿水汽的空氣,進了浴室,洗過澡出來,吹幹頭發,她在自己的睡衣上聞一聞,發現自己也變成了橘子氣泡水的味道。

而池不渝……

池不渝好像睡着了——

整個人擠在半邊,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細細軟軟地擁在頸下,是這次旅行新染過的顏色,睫毛很懶地阖在一起,甚至是剛剛趁她洗澡偷偷喝過酒,旁邊擺着幾瓶空空的鳳梨啤酒罐,臉也還是紅紅的。

她看上去,聞起來,像一顆高濃度橘子味的烤栗子。

崔栖燼站在旁邊,有些猶豫。

其實一張床還是有些窄。她想自己要不要将就一個晚上。

結果還沒等她猶豫完畢。池不渝就像是被驚醒,睡眼朦胧地睜開眼,醉醺醺地揉一揉眼睛,看清是她之後,很傻很傻地笑了一下,拍一拍自己身邊特意為她留的位置,含含糊糊地說,

“快來跟本小姐睡覺!”

崔栖燼笑得不行。

“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她這麽說。

卻還是很主動地縮到那半邊位置上去。于是橘子味小酒鬼很自然地抱住她的腰,臉貼在她的鎖骨,又很費力地擡起手來,比了個手勢,吐字很慢地說,

“一點點吧。”

這看起來可不像是只有一點點。

崔栖燼嘆一口氣,把她費力擡起來的手又按下去,低頭,看到池不渝很迷糊地眨了眨眼,接着,兩只手又很自然地摟住她的腰,頭抵在她下巴上蹭了蹭。

像是快要昏睡過去。

但整個人還是強撐着不肯閉眼睛。

崔栖燼拍拍她的背,打算哄這個醉鬼睡覺。

拍了幾下。

池不渝突然問,“崔木火你查一查,我們明天的安排是什麽?”

崔栖燼在自己腦袋裏查了查,“首先是去看很早很早的海灘日出,大概在六點鐘,所以我們五點鐘就要起來。之後就回來補一補覺,醒過來之後我們去那家屋頂餐廳,吃完去寺廟消一消食,之後再去玩你想一直玩的摩托艇——”

日程說到快結束。

池不渝像是不想聽了,很突然地過來捂緊崔栖燼的嘴巴,

“好了你不要說了。”

喝醉了的池不渝真的很麻煩。

崔栖燼被強制閉住了嘴巴,還想說些什麽,池不渝卻沒有放過她,拇指慢吞吞地在她唇上揉了揉,戳了戳。

酒精氣味在橘子氣泡水味道的空氣中發酵。池不渝沒有急着講話,卻也沒有松開她,好像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鼻尖在她頸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觸感有些癢,幾乎抵緊她的皮膚。

電視機裏的《海綿寶寶》還沒有關閉,池不渝毛絨絨的發散落在她身上,擠進來。很迷糊地講一句,

“崔木火你聞起來像顆橘子。”

崔栖燼笑起來。

然後在池不渝的手心裏動一動鼻子,但汲取到的氣體太少。她只能勉強用很悶很弱的氣音,低着聲音講,

“你也差不了多少。”

池不渝輕輕“哼”一聲,又從被子裏擠過來,在她頸下,很小很小地咬了一口,潤潤的,軟軟的,不太痛,像夏天在冰箱裏被凍過的水蜜桃,凍了一下。

崔栖燼悶哼一聲,那一處皮膚下的骨骼麻得厲害,縮了一下肩,忍不住抱怨,“池不渝你屬狗的嗎?”

雖然不痛。但池不渝怎麽總是咬她。

池不渝不講話了。

臉在自己剛剛咬過的地方貼了貼,像是在給她順毛,呼吸飄進來,很含糊地說,

“我是醉鬼,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現在又知道自己是醉鬼了。

崔栖燼很無奈,大概是兩個人的頭發纏得太緊,可能是沒有吹幹,她逐漸覺得被擠得很潮悶了,瞄了一眼還開着的電視機,海綿寶寶在深色海底裏走進它的鳳梨房子——

臉突然被熱熱的掌心扭下來。

對上池不渝微微泛起紅的眼睑。池不渝很不滿意,氣呼呼地昂起下巴,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戳她,

“你又走神了。”

“抱歉——”崔栖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感到抱歉。

池不渝用那雙浸了醉光的漂亮眼珠盯着她,把她的話搶過去,

“那你親我!”

崔栖燼低臉,親了她一下。

池不渝“哼”一聲,嘴巴潤潤的,“再親一下,要別的地方。”

崔栖燼被她盯得笑起來,于是笑着親了一下她的眼睛。

池不渝不依不饒,“不夠!”

崔栖燼笑着親她皺起來的鼻梢,臉枕在枕頭上,又刮刮池不渝剛剛被她親過的鼻梢,笑着講,

“池不渝你好麻煩!”

池不渝也将臉壓在同一個枕頭上,盯她,很久,也來刮一刮她的鼻子。她們兩個好像只要這樣看着對方,就能度過一整個蘇梅島的夜。

半晌,池不渝打了個哈欠,閉緊眼皮,突然沒有由來地說,

“Action!”

“什麽?”

崔栖燼還沒有反應過來,池不渝幹嘛突然像個導演一樣喊“action!”?

下一秒,就看到池不渝閉着眼睛來扒她的衣服。崔栖燼覺得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于是她跟池不渝在很狹窄的空間裏躲來躲去,白色被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去。她不得不扯緊自己快要被扯掉扣子的領口,以及被子,試圖維持冷靜,

“池不渝你先冷靜一下,不然我們等下會沒有地方睡。”

池不渝頓了一下。

不到十秒鐘,就又開始,一副要跟她打起來的架勢。

崔栖燼倉皇失措地滾了幾圈,頭發亂糟糟,情急之下,大喊一聲——

“Cut!”

池不渝不動了。

果然,要打敗池不渝,還得按池不渝的方式來才行。崔栖燼松了口氣。

池不渝癟了一下嘴。

池不渝把被子扯了回去,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頭發亂糟糟的,真的變成一顆很小很小的橘子味烤栗子。

背都弓起來。

這顆烤栗子好像很委屈。

崔栖燼如鼓的心跳緩過來,被子被搶走。她孤零零地穿着睡衣,在旁邊,不知所措好一會,去拍拍池不渝的肩,

“池不渝?”

池不渝把肩很用力地一扭,不講話。

生氣了?

崔栖燼小心翼翼,拎着一個被角,想要把池不渝拉過來。

池不渝不讓她拉,頭也不回,一下把她被角抽走。

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大概是很難哄的那種。

崔栖燼思忖了一會,僵手僵腳地扯扯池不渝的被子,她喊“池不渝”,喊了好幾聲,然後又在被子外面,從背後抱住了池不渝。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

池不渝的勁也很大,背往後面直接一拱,崔栖燼差點被拱下去,但還是很勉強地撐住沿,讓自己沒有很狼狽地掉下去,最後用上手和腳,隔着被子把池不渝抱很緊,一時之間她們像兩條很長的橡皮糖在打架。

崔栖燼琢磨了一下,到底應該怎麽解釋剛剛的閃躲?又開始反思,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她們兩個總是會把事情搞得像演動畫片?争來吵去,別人看了肯定要說好滑稽。

但她想,最起碼應該要看着池不渝的眼睛,再來說這些話。

于是她很努力地把池不渝一整個扭了一個邊,卻在看清池不渝的臉之後突然愣住——池不渝怒氣沖沖地看着她,眼睑和眼梢都紅紅的,有透明淚水在臉上滑落下來。

一滴一滴,砸落到她手背。

是熱的。

“你哭了?”

崔栖燼很艱難地理解這個事實。

池不渝兇巴巴地扯過她的衣領,擦一擦自己被淚水浸濕的臉。

擦完了,又還給她一個皺皺巴巴的。很大的聲音說,

“沒有!”

崔栖燼捧住池不渝濕漉漉的臉,覺得自己好糟糕,竟然又把池不渝惹哭,

“為什麽要哭?”

她一說這句話。

池不渝勉強忍住的淚水就奔湧而出。而她匆忙之間去擦,發現池不渝的淚水怎麽擦好像都擦完。

池不渝哭兮兮地扯着嗓門,突然之間張大嘴號啕大哭,

“你肯定是不愛我了。”

“我怎麽不愛你了?”崔栖燼很耐心地接住池不渝的小脾氣。

池不渝哭得肩一聳一聳,像只在數自己筐裏到底有多少只爛松果的松鼠,抽抽噎噎地控訴她剛剛的惡行,

“我都喝這麽多酒,主動說action了,你還要躲!!躲一下就算了,還一直要躲,而且還跟我搶被子,搞得我像是在跟你打架一樣!”

“我——”崔栖燼想要解釋。

忽然又發現自己百口莫辯。

她只能很幹巴巴地說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池不渝用力錘她的肩膀,“你就是這個意思!”

崔栖燼捂着自己的肩,說,“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池不渝吸吸鼻子,擡起哭得有些迷蒙的眼來望她,“那你是什麽意思?”

對啊,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剛剛為什麽要躲來躲去,讓池不渝現在這麽傷心地哭?

崔栖燼自己也不太明白。

她抱住池不渝,緊緊地抱住,動了動喉嚨,很沒有由來地笑了一下。

笑得整個胸腔都在抖,滿世界的空氣也都在跟着她晃。

池不渝又惡狠狠地來踢她一下,整個人像被扔進水裏的跳跳糖,“笑屁啊!”

崔栖燼一邊笑一邊解釋,“不是在笑你,是在笑我自己。”

池不渝扭來扭去,“才怪!”

“沒有才怪。”笑完了,崔栖燼嘆一口氣,把池不渝抱得緊緊的,有些迷惘地說,

“我感覺我在你面前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總是把什麽事情都弄得很糟糕,總是一不小心就犯很多錯誤,真的很像個笨蛋。”

池不渝不講話。

崔栖燼親了一下池不渝眼角殘餘的眼淚,像是感到很神奇,講了一句,

“鹹的。”

“笨蛋,眼淚當然是鹹的,裏面有鹽分的嘛。”

“好吧。”

“跟個小娃兒一樣。”

池不渝擦一擦自己的眼淚,但還是氣鼓鼓,像是報複似的,用鼻尖刮了刮她的下巴。之後,卻又很大方地又分了半邊被子給她,

“那要不要再action一下啊?”

嘴上是沒所謂的語氣,目光卻飄來看她。崔栖燼稍微琢磨一下池不渝的表情,想要是她說不,說要cut,那麽這趟旅行池不渝大概都會生很久的氣。

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雨,戴眼罩的紅胡子船長又在電視機裏唱“Are you ready kids”,一群小孩子扯着嗓門回應“Aye Aye Captain”,房間燈光暗成藍色,像是整個海綿寶寶的世界都灌進蘇梅島,她和池不渝跌跌撞撞地牽着手,在長到二十七歲以後歷經艱難險阻,終于又找到那棟只會在童年時期出現的鳳梨房子。

崔栖燼用手指捧住池不渝的臉,忽然之間笑起來。池不渝伸手過來撓一撓她的耳朵,也不講話,就這樣盯着她看。之後她們躲在蘇梅島的一個很小的房間,像小時候偷偷躲在被子裏看漫畫書一樣,電視機光在外面閃來閃去,她們花很久很久的時間與彼此對視,頭發亂亂地擁吻,仿佛躲在鳳梨房子裏就可以心照不宣地從大人世界逃離——

最後,她有些緊張地笑,注視着也有些緊張的她,用手指輕輕刮過她還有些泛紅的鼻梢,輕輕地說,

“那就Action吧。”

然後掀開被子,再次吻住她正處于酩酊狀态的……

Cap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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