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伴随着君既明這一劍斬落,石臺上驟然多了許多新生的陣紋——

是這一瞬間,君既明用一劍刻下來的。

在黑袍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它們是橋梁,在舊有的陣紋上進行搭建、重構,形成了一套全新的陣紋回路。

與此同時,在原先陣紋基礎上産生的,黑袍人新刻下的陣儀也失效了。

陰陽逆轉。

有無相換。

死生易位。

自己刻下的,似乎不僅是陣紋。

君既明心有所感。

冥冥之中,他似乎還斬落了什麽東西。

桂小山停下準備按上第四顆銀鈴的手,大喜過望:

好好好!師弟果然做到了!

他就知道!師弟一定可以的!

暗窟通道裏奔湧而來的靈氣,瞬息之間,變換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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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了君既明的體內。

驚駭過後,黑袍人冷靜下來。

只是一名入玄境弟子而已。

看來自己先前看走眼了。

破解密林陣法的,并非桂小山,而是眼前這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入玄境修士。

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名入玄境修士。

而自己在汲取了燭草和越芳時的靈力後,已是元嬰境大圓滿境界!

這名修士,要吸納多少靈力,才能短暫擢升至元嬰境?

恐怕,在他入元嬰境以前,就先被這滔天的靈力撐死了!

黑袍人心下一定,不屑道:“區區入玄境,你能吃下多少靈力?”

蜉蝣撼樹,不自量力也!

君既明微微一笑,氣定神閑:“自然是,來多少,吃多少。”

早在山洞醒來之時,他便查看過了。

這具身體的一切都與他前世一模一樣,唯獨發色不同。

自然,經脈的寬闊程度也是相同的。

前世的君既明,大乘境大圓滿,離渡劫境一步之遙。

現如今這看似滔天無盡的靈力,于前世的君既明來說,不過九牛一毛矣。

平地風波起。

黑袍人身後湧現出許多黑色的旋渦,旋渦裏演化一場場生死輪回,黑霧彌漫。

他不會等待君既明将靈氣吸收完畢才出手。

“……”

原來是這樣。

注視着這一幕,君既明神色冷寂。

那些生靈,但凡還有魂魄存在的,都被黑袍人送去了旋渦裏,充當不枯竭的動力來源。

黑色漩渦,應當是黑袍人所在組織的功法。

至少君既明前世從未見過。

……這所謂黑袍人的組織,當真把物盡其用四個字書寫得淋漓盡致。

惡心至極。

操縱着大陣,君既明調動了暗窟裏所有的靈氣儲備。

靈氣順着浸過鮮血的符篆湧過來。

符篆損毀,通道塌陷。

崩裂的轟隆聲不絕于耳。

咆哮着,吵鬧着。

仿佛帶上了枉死之人的怨恨、憤怒。

可是……

這裏的枉死之輩,魂靈都在黑袍人的功法裏。

已經被煉化了。

君既明心知肚明,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可見,天地并非時常有眼。

竟放任這等醜類惡物存活至今!

“我不殺無名之輩,你報上名來。”黑袍人懸在空中,低頭俯視君既明。

君既明沉默一瞬,問道:“死在這裏的每一人,你都知道名字麽?”

“當然。”黑袍人說,“我不殺無名之輩。他們都是為了事業犧牲的先驅,我早已一一登記在冊,只等一朝功成,為他們請功。”

說罷,他大笑三聲:“你們也是如此!所以,小輩,報上名來!”

“真巧。”

君既明說。

“你不殺無名之輩。我不喜歡別人俯視我——尤其是你這種人。”

“同樣的,我沒有和醜類惡物交朋友的癖好。”

他持劍振袖,飄然飛掠。

冷聲喝道:

“懂麽?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君既明手中的劍,正是他在鏡明城中,郝壯的打鐵鋪裏所拿的那一柄。

劍身薄而銳。

劍刃鋒利。

銀光般的劍身,宛若明鏡,映照出持劍者決然的雙眸。

這柄劍,是郝壯年輕時的得意之作。

自鑄成以來,便日夜懸挂于打鐵鋪內,與鑄劍爐僅僅一牆之隔。

雖已從鑄劍爐出來了,卻依舊感知了爐火的錘煉。

千錘百煉,萬錘千練。

迎來送往,見朝陽,見日暮,見皎月,見繁星。

見日月起落,鏡明依舊。

這是一柄不應該蒙塵的劍。

亦是一柄注定要斬殺的劍。

這柄劍,生長于紅塵中,自歡喜悲怒裏浸潤,應是入世劍。

要殺的,是紅塵中的惡客。

要斬的,是紅塵中的晦暗。

玉鋒似雪,當照長夜。

此劍……

“此劍,名濟世。”

濟世者,時局不能仁,當以殺取義也。

衣袖翻飛。

這一劍遞出——

呼吸間,黑袍人無力抵抗,只覺自己功法所塑造的暗色旋渦被銀光頃刻挑破。

魂靈飛散。

大半生奮鬥成果,如江水東流,化為泡影。

冰雪般亮的劍鋒中。

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渾濁的雙眼。

這樣的亮光,仿若高天之上的烈陽。

灼燒了他一身黑袍。

常年身披黑袍,居住暗窟,他已經忘記了在陽光下行走是什麽感覺。

一雙眼,也和着暗窟一般冥蒙昏暗。

這一劍,凝滞了石室裏的時間。

但石室外——

地面下,原先如蛛網密布的暗窟通道已然崩塌堵死。

地面上,密林及周圍的土地開裂,岷南山中,隐藏多年的暗窟即将重見天日。

棟朽榱崩,勢不可挽也。

石室裏。

黑袍人還在回憶。

回憶他這一生。

從一介不得志的修士,偶遇機緣,與妖族結緣……

以大毅力,行非常事,修為日益精進……

心甘情願為馬前卒,奔走效勞……

人生百年猶苦短!

數百年亦苦短!

天地恒久,壽數性命卻有盡時……

漫漫回憶,原以為多不勝數,回首卻只在一夕間。

這一劍很快。

暗窟中奔湧的靈力,源源不斷的湧入君既明體內,再彙聚到劍身。

聚萬靈,揮一劍。

自然所向披靡。

劍身沒入黑袍人的命門。

君既明漠然注視着,黑袍人鮮血流洩。

這世上的血,都是一般的紅色。

沒有分別。

黑袍脫落,露出黑袍下的面容。

一張普通的臉。

眼瞳豎立,滿是不甘。

“這一式,叫落紅塵。”

君既明輕聲陳述道。

是方才拔劍一瞬間,他豁然開悟,新創的劍招。

紅塵萬丈,人生有盡,好夢無涯。

誰不是執一顆凡心,渡一樣的劫,悟不同的因果?

落紅塵羅網茫茫海,唯意執心堅者方可自渡。

見此劍,意執否?

心堅否?

悔恨否?

渡不過紅塵千劫的人,自然也渡不過這一劍。

黑袍人豎瞳大睜,呼吸斷絕。

已然敗在這一劍下,氣絕身亡了。

君既明握着劍,遲遲未動。

這一劍,既問了黑袍人的心,也問了他自己的心。

六百年人事不知。

六百年後,他自昏昧中清醒,不知自己為何而死,又為何複活。

前路茫茫,睜眼看去,盡是惡狗攔道。

手中劍,利否?

心中意,定否?

回身望,一切選擇,後悔否?

轟隆聲響。

此方不見天日的石室,終于一破兩開,天光大亮。

真正的日光,照映在猶帶鮮血的劍身上。

劍仍利,意仍定,一切選擇,未曾後悔。

一般來說,他只做對的選擇。

真的做錯了,那便改。

改不了,那便記住教訓。

君既明回神,将劍從黑袍人身體裏抽出。失去劍的支撐,黑袍人的身軀墜落在地。

但在場的人,沒有誰在意他的死活。

桂小山緩緩閉上大張的嘴巴。

天呢!

自己意圖坑蒙拐騙進玄清教的師弟這麽厲害!

這件事足夠他回去和跟屁蟲們吹上十年、不、一百年!

君既明足尖點地。

龐大的靈力從他身體裏流過,又揮霍而出。

這感覺并不好受。

畢竟……

嗯……他這具身體的修為還是只有入玄境。

君既明收劍入鞘,反手敲了敲桂小山的腦袋。

“你不去看看越芳時怎麽樣了?”

桂小山:“!”

三步并兩步跑到石桌邊,桂小山一邊查探越芳時的狀态一邊感慨,“師弟,你太厲害了!那一劍,我能學嗎!”

君既明沉思片刻:“你學的是鞭法。不過二者确有相通之處……”

“那我……”

“但是不行。”君既明殘忍拒絕他,“這是問心劍,不僅接招的人要被問心,執劍的人亦要被問心。假如執劍者出不來,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桂小山不大服氣,癟了癟嘴,“師弟,你這意思不就是覺得我出不來嘛。”

君既明:“嗯。”

桂小山:“!”

桂小山:“你還嗯!算了,你厲害,你有道理。”

“他如何了?”君既明目光落在越芳時身上。

“……不太好。”桂小山皺眉。

越芳時的靈種被黑袍人徹底剖出過。

好在君既明出手及時,靈種和陣儀的接軌被割斷了,不至于跟着陣儀一同毀去。

但到底是離開過心脈。

如今,他的靈種就在桂小山手上。

——卻放不回去。

桂小山長嘆一口氣。

擡手摘下最後一顆銀鈴。

五重密印依次解封,宛若花苞層疊次第開放。

他從解封的銀鈴密印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白瓷瓶,上面銘刻了玄清二字。

君既明視線落在上方。

哦?

這藥……

青雲真人弟子,手上是該有些保命的東西。

可是……

君既明的目光再度看向越芳時。

不一定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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