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第43.

◇ 第43章 43.

靜谧的車輛內，馮邱雨感受到氛圍的窒息。

他其實有些後悔自己頭腦一熱就答應了陳楠，畢竟池近深滿臉寫着不歡迎。

自己壞了某位alpha的好事，而這alpha，則顯然原是準備拉着自己的omega回到房間做壞事的。

可誰叫當時陳楠求得可憐，連帶着他也覺得于心不忍了呢？……雖然眼下車內唯一滿面輕松的也只有陳楠那家夥！

對于陳楠……馮邱雨不免第n次懷疑，他究竟是不是裝的？方才那一出，表演或真心，究竟哪一部分更濃重？

自以為熟谙omega伎倆的馮邱雨在面對陳楠時不止一次犯了難，不過唯有一點能夠肯定——陳楠的确處于一種很糟糕的境遇。

這真是一對奇怪的AO，馮邱雨從沒見過有哪對AO的永久标記能夠締結得如此深厚，但他們彼此之間……卻仿佛從不用信息素對彼此進行安撫，而是無時無刻不對抗，但卻別扭地捆綁在一起。

果然還是只怪陳楠總是想太多，要是他從一開始就乖乖歸順池近深，說不定早就跟池近深愛得火熱了。

不過如若那樣，池近深大抵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他上心，這個頂頂難搞的alpha，茶話會中的大家曾無數次讨論，可對于他想要什麽，大家都無法給出一個準确的結果。

池近深一直把他們“護送”到房門外。

開口道別前他的模樣有明顯的滞澀，還是陳楠先一步開啓話題：“池先生，把監視的東西撤下來，好不好？”

于是池近深閉上嘴，只垂眸盯着他，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想讓陳楠認為自己的要求莫名其妙，就連馮邱雨也不得不幫腔般上前：“好啦，不要再惹家主生氣了，走，我們回屋睡覺去。”

可陳楠卻向來十分執拗，認定的東西他就是死也不會撒手，“撤下去好不好？那樣真的很不舒服，我的事情都告訴你，真的，只要你把它撤掉，好麽？”

他拉住池近深的衣袖，擡眸堪稱懇切地小聲哀求，這模樣，是池近深熟悉的、當他有求于他的時候時常擺出的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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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沉默半晌，池近深只撫上了陳楠蓬松的腦袋，裝似無奈般對他說：“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還要工作。”

于是馮邱雨又在扭過頭的陳楠眼中望見愣神般的失望，對此他感到震驚，因為陳楠似乎從來沒有對他自己産生過懷疑。

房間門被緩緩關上，“行動失敗”的事實令氛圍顯得壓抑，兩個omega都垂下眼，一時間紛紛浸入到沉默裏。

看着陳楠緩緩坐到工作臺前，凝望着他緩慢将那被退回的械甲抱在懷裏悉心撫摩的模樣，馮邱雨以為是他傷心透了，于是忍不住說：“對不起啊，我——”

“沒有，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徑直打斷了他，就連這句話，陳楠都說得無比篤定。

可馮秋雨在半途告知了池近深他們二人的動向這也是不争的事實……呆愣地凝望着陳楠溫柔撫摩手中械甲的模樣，一時間馮邱雨竟不确定他究竟懷着怎樣的心情。

“不說這個了，”擡眸，陳楠苦笑着請求馮邱雨，而馮邱雨卻感覺，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嗳，馮公子，你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嗎？能不能跟我講講，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雖然omega之間談論alpha并非奇事，但如若對象是陳楠便不免令人覺得怪異，為什麽要忽然說這個？馮邱雨不明白，要他忽然說他也有些開不了口。

于是陳楠凝望着懷裏小械甲的眼睛，自問自答道：“其實呢，我原本覺得我是有些喜歡池先生的，雖然我明白這不應該，但我就是喜歡了，雖然我知道喜歡他就是我輸了，但我就是喜歡了……你說，這該怎麽辦呢？”

“可你說你是‘原本喜歡’。”

“不知道，”陳楠咧開嘴低頭愣了半晌才答：“不過不論現在，我決定以後都不要喜歡他了。”

“為什麽？”其實這問題問得很蠢，蠢到馮邱雨笑出了聲：“喜不喜歡又不是你能說了算的，像池近深那種擁有一切的人，身為omega，想不喜歡都難吧。”

“嗯，喜歡身為‘池家家主’的他很簡單……”陳楠站起身來，坐到馮邱雨的身邊，“但不喜歡池近深，也不見得很難。”

“……”

“我想，我可能是被alpha的标記控制了。”陳楠一面喃喃地說着，一面輕輕靠在馮邱雨的肩頭，“所以，馮公子，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呢？”

他又問回了那個問題。

喉嚨中莫名有些哽咽，一時間馮邱雨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麽了。

不過他現在忽然有一種沖動，沖動地，想要剖開自己心上的陳年爛瘡，提及一件從未道出口的秘密。

那年他十八，剛剛成人的年紀，他的父親，也就是如今的馮家家主心血來潮想要組織一家人出門旅游。

他們乘上一艘大船，父親雇傭了船長以及幾位水手，他帶着自己的正妻以及常年養在家中的幾房情人，一起出海旅游。

馮邱雨是為數不多獲準可以跟着一起去的小輩，因為父親評價，“漂亮的孩子需要多見見世面，以後出席重要場合才是不會怯場的。”

母親以此為傲，畢竟馮家夫人的三個孩子都沒能得到這份“殊榮”。

馮邱雨生母的父親在池家幫傭多年，算是受人尊敬的老仆從，原本池家給其女兒的待遇也不會太差，但打小便生活在上流社會的尊貴與繁華之上，耳濡目染，連帶着馮母的心也越飛越高了。

一次意外，馮家的繼承人在池家喝醉了酒，整理客房的她抓住了這次機會，撞大運之下才一次有了馮邱雨。

因為相貌出衆加上有池家的這條線牽引，所以馮家繼承人對她不像其他情人那般随便玩玩也就膩了，很快，生下馮邱雨的馮母便獲得了自己從前想也不敢想的生活，她不再是仆從，她成為了“主人”，她擁有了自己從前想也不敢想的生活與從未有過的物質條件。

雖然并非老婆只是情人，但“階級躍升”的優越感足以令她挺起胸膛做人。

對于自己兒子的臉，母親是很滿意，她相信他的樣貌足以令他在上流社會站穩腳跟，她時常自恃年輕美貌暗地裏譏諷馮家主的正妻，說她年老色衰，不過只是有個好父親撐腰而已。

船上，馮邱雨的母親按住兒子的肩膀，她将他的身體掰弄着朝向不遠處做苦力的水手們，低聲對他說：“如果你不努力，你的alpha就會像他們一樣，窮困潦倒、庸庸碌碌，燃燒自己的生命只為給有錢人締造美好的生活，回家後還會看着一屋子的窮親戚窮妻兒，跟自己洗腦說，平凡的生活也是自己的福氣。”

馮邱雨的觀念……倒也沒像媽媽那樣極端吧，身為私生子，他只是從小被夫人的孩子們嘲笑，在學校也總被那些比馮家地位更低賤的alpha調戲，因為漂亮且受alpha的矚目，他也并不受班裏omega圈子的歡迎，他知道他們所有人都在鄙夷他的出身，譏諷他這樣的人，似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

別的什麽都不求，馮邱雨想要活得“體面”，想要狠狠打那些自以為高貴的人的臉，他要告訴那些自以為是的家夥，他也是能跟他們平起平坐的。

所以，那些水手，就算他們擁有健碩的肌肉颀長的身形；就算他們富于alpha的魅力；就算他們的臉上挂着淳樸的笑容；就算他們向他施以純粹的、前所未見的好意……馮邱雨也不會有絲毫動心。

因為他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生來便是泾渭分明，就好似自己與馮夫人之子，是有無資格繼承家業的差距。

超越那位父親家世不俗的正妻？那不過只是母親缥缈虛無的幻想，因為不那麽以為，她便會失去昂首挺胸活下去的動力。

原本，馮邱雨以為自己足夠自洽。

原本，他覺得自己與“下等人”泾渭分明。

然而為什麽？會發生那起意外呢？

他們的船只不幸遭遇了海盜，在衆人的尖叫與父親軟下手腳奉上錢財的軟弱中，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個吊兒郎當的首領的臉上。

那是一張不像話但卻俊朗非常的臉，不同于上流社會的高貴、優雅，他臉上橫着一道不小的傷疤，那令他看起來粗狂、血性、且肆無忌憚。

在廣袤無垠的大海上，海盜的到來撕碎了上流社會的一切于秩序，家中不可一世的父親，也不過瞬間淪為那男人靴子下的跳梁小醜而已。

紛亂的失序聲中，大抵他過于露骨的視線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最終，那橫有傷疤的眼睛擡眸看向了馮邱雨。

Alpha的信息素随之襲來，并不特別高的匹配度，卻伴随着那人愈來愈近的腳步聲而令馮邱雨的心髒砰砰直跳起來。

然而與此同時，母親卻在身後大力握住他的手臂，第無數次在馮邱雨的耳邊重複，“要是那人欺侮了你，你就跳進海裏，千萬不能……敗壞了家族的名譽。”

當那海盜的靴子“咚”的一聲塌到他的眼前，母親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然後直接暈厥過去了。

“唷，美人兒，好白嫩啊，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貴族omega——”說完，他吹了一聲輕佻的口哨，旋即周圍他那些負責搜刮財物的同伴都笑出聲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如果願意，我就放了你的家人，如果不願意，我就把他們都殺了然後帶你走。”

他本該感到害怕，亦或者像母親一樣，直接暈厥過去。

可是他沒有，甚至十分奇怪地，他産生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快感，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這一船人的性命、甚至連他那不可一世的父親，他們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裏。

其實……他很想說，把他們都殺了，然後你帶我走。

他真的，很想很帥地，這樣道出口的。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忽然生出了那樣的沖動，或許是想到只要自己遠走高飛，就再不用活在埃斯卡羅區的評價體系裏，就像海盜的到來撕碎了上流社會的秩序，此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不再過父親為他設想好的生活。

然而，他的眼球輕微轉動，最終，他的目光接觸到了那趴伏在地面、如同老狗一般的父親的臉上。

那目眦欲裂的凝望，那似期盼似警告的脅迫……

于是，過往那“被認可”的迫切又在以瞬間攻占了他的大腦。

那是他長年累月積攢起的習慣，一時的沖動根本無法抵抗。

就如同沾了水的棉花糖，一瞬間，他生出的豪情土崩瓦解。

于是擡眸，勾起唇角，近乎機械般地，他道：“開什麽玩笑？你就算殺了我，我也是不會和你走的！我要用我的命換我家裏所有人的命，如果你有那個膽子，就殺了我啊！”

十分标準的回答。

雖然他心中吶喊着“不，不，帶我走吧，把他們都殺了，帶走我，我不管了我不管所有什麽狗屎其他的，求你，帶我走。”

然而那海盜只是眨眨眼，半晌，提起手中的刀将他的下巴挑起來了。

“唔，”他撇嘴，爾後啧啧啧地搖頭，“原本還覺得你挺漂亮的，但你剛才那冠冕堂皇的話實在是聽得我想吐，所以……抱歉，現在你成了一個醜O，給我提鞋都不配的那種。”

然後那海盜搡開了他，徑直走向他的父親，将在家中、在omega們面前不可一世的馮家家主打得半死不活。

搶奪完所有的財物，最後給馮邱雨抛了一個飛吻，那海盜揚長而去。

就如同他生命中匆匆劃過的流星，從此再沒出現，也不留一點痕跡。

或許只有馮邱雨自己明白，他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道勒痕，所謂勒痕，便是不曾放開，便不會被人發現的痕跡。

“我知道他是個混賬，我的內心瞧不起他，我甚至明白他可能會睡在又臭又髒的床板上，或許連老婆都有了……”像是感到諷刺那般，馮邱雨半笑不笑地低下頭，“但是，在那之後我總是夢到他，夢到他标記了我，跟我滾在由金幣堆成的小山上，他拉着我上山入海，跟野人一樣肆無忌憚地笑着——”

“我甚至有時候會夢見他的尖刀割破了我的喉嚨，傾身将我推倒，将我的血全部飲盡，然後我就在他的懷裏死掉了。”

“我總是夢到他，各種各樣的，情色的夢、荒誕的夢、不正經的夢，我知道這些都只是夢而已，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最可笑的，我連這究竟是不是喜歡也不明白。”

“有時候我想，這或許只是我感激他的緣故，因為那之後父親終于重視了我，而我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名聲，也漸漸在埃斯卡羅區傳開了，我成了英雄，我再不會被人嘲笑，雖然這并不能切實改變我的境遇……但起碼讓我過得比之前好了些。”

“但陳楠，我真的忍不住會想，要是那一天他将我帶走了，我又會獲得怎樣的生活呢？”

“這是喜歡嗎？我不知道。”

這是喜歡嗎？怔怔地凝望着馮公子的臉，陳楠也不明白了。

不過最終，他溫暖的手掌撫到了馮邱雨漂亮的面頰上。

“你可能是喜歡他的吧，但我想，更多的，你是喜歡他可能帶給你的全新的生活……雖然最終沒有成功，但你知道，自由，它曾經來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