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第44.

◇ 第44章 44.

很奇妙，跟陳楠聊天，哪怕是同樣的話題，也總沒有馮邱雨所習慣的，跟那些omega相處時那樣、假模假式的“輕松”氛圍。

或許摒棄了優越感的較量，人與人的對話原本就是能這麽真心的。

馮邱雨忽然很羨慕，因為陳楠似乎一直都生活在一種“真空”的環境裏。

不像他，就算到了現在，也仍舊做不到百分百的坦誠相待。

“謝謝你，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也由不得我後悔，我只能不在意。”說完，馮邱雨沖陳楠眨眨眼，“所以你明白了吧，為什麽我進出池家能比其他omega更加方便，老實說，在你出現之前，我一直以為我能在池家占有一席之地呢。”

雖然事實證明不過是錯覺罷了，因為池近深那家夥，從一開始就只把他當仆人而已。

“但是你可以出去玩，而且也不用還債呀，”手捧下巴，陳楠歪了歪腦袋，“我倒覺得如果不用追求讓別人羨慕的話，馮公子你能活得很開心。”是嗎？

馮邱雨此前從沒想過，自己也能活得“開心”。

毋寧說，他根本無法想象，一個人居然能夠不顧別人的看法，自顧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哦，對了，你上次委托我的事情……”雙手一拍，開始在包包裏翻找起來的馮邱雨意圖終結這個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的話題，他從包裏拿出一張新辦的卡片，“沒想到你的那個小玩意兒還挺值錢的，怎麽說……也多虧了‘BZ604’的名號吧，有足足二十三萬呢，好厲害，全部在這張卡裏面了，給你。”說着，将卡片推到了陳楠的面前，馮邱雨臉上淺淺地笑着。

呆愣地凝望着那張卡，隔了許久陳楠才道：“不用給我的，不是說好的嘛？估價後這筆錢都是你的，拿着拿着，你幫了我這麽多忙，每次來都這麽辛苦，我怎麽好意思一直讓你付出。”

“哎？可是……”凝望着桌面上的卡片，一時間馮邱雨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複雜的心情，說句實話，他也沒想到陳楠的械甲能買出那麽多錢，其實他很缺錢，因為父親向來期望他在外光鮮亮麗卻又吝啬拿錢出來任他裝點自己，過段時間他會有一場十分重要的相親，按照母親的說法，他不能穿一件不時興的衣物令對方的家族輕視了自己……

但……怎麽說？就算有上述的一切因素，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麽大一筆資金。

但真的要推辭嗎？有了這筆錢他就能有餘錢買下那款新出的香液填補上自己在茶話會時随便誇下的海口，而眼前這個呆呆傻傻的omega……或許動動手就能有無窮無盡的財富。

哈，哈哈哈哈，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方才腦海中閃過的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念頭，可坐在陳楠的面前，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自慚形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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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只要陳楠願意，就能創造出屬于自己的未來，因為他有能夠自力更生、無需仰仗他人的能力，這種能力對于他們這種omega而言，是那樣稀缺、珍貴，若說馮邱雨的心中曾沒有一絲一毫的妒忌，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說到底，誰不願讓自己多有幾分底氣呢？

見馮邱雨收回了那張新卡，陳楠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還好你沒有推辭，不然今天之後，我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麽再邀請你來這裏了。”

“哈哈，怎麽會？我只怕你不要我來呢。”嘴上這樣說，但馮邱雨內心卻是明白，要是池近深不樂意，自己根本沒膽子再到池家來。

真奇怪呢，自己跟陳楠的關系，到底該怎麽定義？若說是朋友，可最初他與他的相交分明也不算真心，若說是單純的利益……看着眼前陳楠這張懵然無知的臉，馮邱雨卻又不忍心就這樣否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話說今天差點就出去了呢，哎對了對了，馮公子，池家外面到底是怎麽樣的呀？是不是離市區很遠？想要到這裏來必須得坐專車才行？”

向來家裏蹲的陳楠忽然一番常态地提起了外面的事，這讓馮邱雨不免心生警覺，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也有今天差一點點就能出去的原因，于是馮邱雨如實答：

“倒也沒有那麽誇張，有公交車可以坐到市區，不過池家的生活設施也很完備的，你想要什麽也都可以跟張管家說嘛。”說到這裏，馮邱雨不免壓低了聲音：“話說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池家在城市最中心的地方也有幾套不小的房産，要我說你幹脆跟池近深搞好關系，到時候求求他，說不定他就能要你搬過去住了。”

只當陳楠是嫌這裏軍事氣息太過濃厚，想要換個環境，不過不同于以往，而今馮邱雨的建議已多了幾分真心。

“……”陳楠面露糾結，最終抱緊了手中的小械甲，拉着馮邱雨坐到床上去。

還沒來得及疑惑為什麽陳楠要用被單遮住自己，他便看見陳楠用手開始掰弄懷中械甲腦殼後的那片區域，“之前如琢如磨先生說我的械甲不合格，想跟我出門面談，我在想要是我能出去跟他讨論之後好好改進，是不是以後就能夠賺到更多的錢了呢？”

“咔噠”一聲，伴随着陳楠的訴說，械甲後腦上那刻有“BZ604”字樣的零件被翹起，馮邱雨還沒想好該怎麽回話，便見陳楠緩慢地，從械甲後方開出的小洞裏掏出一張紙條，展開後，直接遞到了他的手上。

飄逸的字體在室內昏暗的燈光中顯得不那麽真切，唯有最下方的署名刺目而又清晰。

“你親愛的哥哥，陳粟。”

這張小紙條，是陳楠哥哥的來信。

其內容是對陳楠身份的确認，以及詢問他過得好不好，如果見面又該到哪裏。

怪不得自打這械甲被如琢如磨退回的那一刻起，陳楠就顯得如此心神不寧。

原來是因為這個。

真是不可思議，如果馮邱雨沒記錯的話，如琢如磨應該是沈家的人吧？陳楠的哥哥居然有那個本事直接接觸到沈家的人，并且還讓那些向來利益至上的家夥冒着得罪池家的風險借助械甲向陳楠傳信？

一個從卡列區來的beta，是怎麽做到這些的？

要知道，就算在埃斯卡羅區混跡多年，他馮邱雨也不過只是堪堪能在池近深面前說上幾句話而已。

而且……一時間馮邱雨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不明白——陳楠這個笨蛋！為什麽要将這麽重要的事情告訴自己？

事到如今陳楠應該已經明白，他不過是一個不敢違抗池近深意願的卑劣之人而已。

“所以今晚你才……你真是……傻瓜。”

“不是哦，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而已。”陳楠小心翼翼地，搭上馮邱雨的手，“我想知道，外面究竟有什麽東西，要是我真的能出去的話，又該跟如琢如磨先生約在哪裏？”

“可池先生不會允許……”

“只是想想，又不是真的要出去，為什麽不可以？”陳楠笑了，他捧住馮邱雨緊握的雙手，就好像捧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他說：“大不了我求求池先生，現在我跟他關系不好，不代表以後也是。”

“可你不是說你再也不要喜歡他。”

“不是愛人之間的喜歡就不行嗎？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啊。”陳楠将馮邱雨攥緊小紙條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就好像我跟馮公子，我們交換了彼此的秘密，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

眼眶驟然開始發酸、發澀。

這是此前馮邱雨從沒有感受到的情緒。

在此之前，他從不認為自己與同為omega的競争對手之間會有什麽真正的“友誼”。

只可惜遇上了陳楠，陳楠這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這個從來沒有見識過世間險惡的傻瓜……

他居然真的以為在這埃斯卡羅區，用真心能換來真心。

他居然真的認為兩個omega之間能成為真正的好朋友，而并非只是為了争搶一個alpha而已。

好奇怪，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事情？

馮邱雨從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能有比AO關系還要令人心頭感到柔軟的感情。

這些東西，父母從沒教給他，教科書上沒寫，在上流社會的規則中，也并不存在。

低頭，他緩慢挪移自己的身體。

眼前的omega伸出手，輕輕地，把他抱進懷裏。

然後眼淚一滴滴流瀉、一下下地，他開始啜泣。

陳楠撫摸着他的背，從上至下，十分溫柔地，就如同媽媽一樣。

媽媽，什麽是媽媽？此前馮邱雨一直以為，教導自己貴族禮儀的是媽媽，以自己為傲的是媽媽，同時隐隐忌憚着自己美貌的，也是媽媽。

可後來他發現，生下孩子捆住alpha的，才是媽媽。

自己，名為“孩子”，實為“紐帶”。

如果沒有父親，自己的存在将毫無意義。

他……于媽媽而言不過如此而已。

可現在，為什麽？在陳楠身上他感受到了“媽媽”的存在。

真是羞恥、真是不好意思，也真是……可悲至極。

因為這是就連他自己的媽媽也未曾給到過他的。

是沒有前提、沒有要求，不摻一絲雜質的、純粹的感情。

“哭哭好，哭了以後，就不委屈。”陳楠捧住他的臉，貼近他，對他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獨角獸流淚的樣子呢。”

馮邱雨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側過頭，小小聲對陳楠說：“219號公交車終點站，有一家咖啡廳，位置很隐蔽，我把那個地方畫給你……談論械甲，那裏應該很适宜。”

陳楠的唇角動了動，輕輕撫了撫馮邱雨的臉，他說：“好。”

在這個靜谧的夜晚，池近深始終心神不寧。

Omega之間的對話叽叽咕咕他聽不清，但一定毫無營養，摻雜着些許他所不能理解的深情。

凝望着監控畫面中那兩個面對面就差緊抱在一起的身形，他不明白，為什麽陳楠不願意向他施與哪怕一點點相類似的好意。·

第二天陳楠還沒完全醒來，馮邱雨便遵照池近深的消息，來到了書房裏。

不同于在陳楠房間裏的放松，此刻的馮邱雨滿面局促，甚至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虛，他不敢擡眸直視池近深的眼睛。

“昨晚上他給你看了什麽？你們捂在被窩裏的時候。”揉弄着太陽穴，池近深的語氣很是漫不經心。

馮邱雨擺出不可置信的模樣：“昨天他都那麽說了，你還是在……”

池近深不耐，畢竟馮邱雨的語氣，竟好像把他說得跟一個屢教不改的變态似的，“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抿嘴，似乎感到難以啓齒，“沒……沒什麽。”omega憋紅了臉，竟好似想要隐瞞到底。

“是嗎？”有什麽失去掌控的感覺令池近深感受到不安定，“那我看以後你也沒必要再跟他往來了。”

嘴唇一顫，馮邱雨本以為池近深不至于到這個地步，“你這是限制他社交，家主，恕我冒昧多問一句，你這真的算是喜歡他嗎？”

喜歡？老實說，池近深從來沒有考慮過喜不喜歡的問題，“喜歡”是omega才會在意的事情，他只是單純地……有點想要知道陳楠的一舉一動，僅此而已。

“你一來，他就會做出很多異常的舉動，我有理由懷疑是你從外面帶來的那些習慣教壞了他，否則他昨天晚上也不會突然想要出去。”

“你說什——”話說到一半，馮邱雨忽然默了下去，他意識到朝眼前這個alpha解釋自己與陳楠在意的那些，無非只是對牛彈琴，“看來真的跟他說得一樣，你們兩個之間，只不過是信息素的作用而已。”

手指不由自主地合緊，池近深十分厭惡別人對他與陳楠之間的關系評頭論足，他認為兩人之間的事情他們自己知道就行，無需向外界證明。

但……陳楠真的是那樣說的嗎？

他們之間，只有信息素的吸引？

不，一定是陳楠太過傷心産生的錯覺，他能感覺到陳楠的喜歡，哪怕只有一點點，但加上标記的作用，這份“一點”就會變成很多，更何況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馮邱雨不知曉全貌，更沒有資格評判他與陳楠的關系。

Alpha象征着威脅的信息素很快逸散開來，不多時，馮邱雨的額角泌出汗液，他腿腳發軟，并不是因為對信息素的渴望，而是單純的，畏懼而已。

“對……對不起家主，是我多嘴了。”開口便是服軟的話，其實先前能刺池近深一句于馮邱雨而言已是不易，“陳楠他……還想跟我見面，你不讓我見他他會傷心。”

“……”

“他用被子裹住，是因為，他感覺自己身體産生了什麽變化，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以前生活在卡列區，後面更是沒什麽機會接觸omega，畢竟我也是個omega，所以……他想給我看看，看看對他現在的情況有沒有什麽建議。”其實，這也不算是什麽假話。

這是昨晚睡前陳楠小小聲問他的話。

只不過陳楠沒有敞開衣襟要他看具體有哪兒不一樣而已。

他覺得，這事兒得怪池近深，據說他每次标記都十分用力，好像要将那印記深深地埋入陳楠的靈魂裏。

所以陳楠才會覺得奇怪、不安吧。……雖然不知為什麽，陳楠好像一直以為過段時間身體的異常就會過去。

對于這方面的知識，陳楠簡直匮乏到不可思議，但一想到他此前住在卡列區，兩個家人都是beta，所以就沒有過這方面的教育……便不免又對他有些憐惜。

話總是半真半假，才不會引起懷疑。

池近深聞言，抿嘴沉默了半晌。

“是嗎？”身體有變化？是什麽變化？該不會是……

心髒開始狂跳起來，池近深只恨不是自己親眼去确認，他擺手叫馮邱雨離開，最好在陳楠醒過來之前。

所幸，終究他還是沒有完全禁止陳楠與馮邱雨的下一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