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開屏

第38章 開屏

祝鳴親昵地将臉頰埋在席羨青的小腹後,便趴着一動不動了。

畫面膠着地靜止在了此刻,一時間,萬籁俱寂。

昏睡過去的人已然一身輕松,不過醒着的人,此時此刻可就沒那麽好過了。

其實如果有人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席羨青此刻扶着祝鳴的那只手在微微發抖。

他大腦一片空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喉嚨深處抑制不住地發幹:“爺爺,他平時做事很妥當,今天可能……喝得實在有點多。”

席建峰盯着兩人緊密相貼的身體,沒說什麽,片刻後放下手中茶盞,淡然道:“帶這孩子去外面醒醒酒吧。”

心緒已經亂成一團,席羨青完全是憑着身體的本能在給出回應,幹澀道:“好。”

眼前的人已經醉得不像是能自主行動的樣子了,席羨青微微咬牙,定了定心神,幹脆直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向包廂外走去。

“對了。”剛走了幾步,又聽到身後席建峰說,“別忘了我方才說的,考核和事業雖然重要,但有時間,也要多陪陪家裏人。”

這話裏的意思席羨青不敢細想,耳根燒灼道:“……我知道了。”

抱着祝鳴走出包廂的瞬間,他們和站在門口等待的席鴻明擦肩而過。

席鴻明神色隐晦,咬着牙根,甚是遺憾事情沒能按照計劃進行,如鲠在喉一般。

空氣中暗流湧動,但席羨青眼下無暇顧及這些有的沒的,只是在瞬間收斂了目光,抱着懷裏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方才包廂的門是打開着的,等着排隊祝賀的人不止席鴻明一家,六區內外的名流都在外面候着,也自然将方才的那一場戲盡收眼底。

哪怕已經走遠,席羨青還是能隐隐聽到身後有人在輕笑着議論:“年輕就是好啊,愛意都這麽火熱啊……快瞧瞧小席先生的耳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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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七區人,以為會嚴謹古板的性子,沒想到說親就親,倒是比咱們還要開放呢。”

“人家新婚燕爾,黏黏膩膩,當然正常了。”

懷裏的人呼吸灼燙,噴灑在席羨青脖頸處的皮膚,席羨青的嘴僵硬地抿成一條線,無聲地加快了腳步。

“看來所謂的分房睡,不過是他們情侶吵架而已。”

包廂門前,看了一出好戲的席森扯扯嘴角:“我勸你們倆,今晚還是安安分分地給爺爺祝賀,我還沒到需要靠着吹一些亂七八糟的耳旁風來贏下考核的地步。”

章圓忍不住擡手打了下她的胳膊:“你這丫頭,我們天天為了你的前途操碎了心,你怎麽胳膊肘往外面拐?”

席森當作沒聽見,踩着高跟,拎着禮物轉頭進了包廂。

席鴻明眉頭緊鎖着,盯着遠去的兩人背影。

李順和他交代席羨青和祝鳴的行程時,也确實有提到他們剛到二區時,在車上舉止異常親密的這一檔事。

雖然後續分房睡這一點實在可疑……但現在看來,難道只是情侶之間的吵架?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絲疑惑依舊殘存在席鴻明的心底,但是不論如何,方才兩人實打實地對上了嘴,要是真是演的……那也實在太過敬業。

包括席建峰在內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兩人是蜜裏抹油、打情罵俏的新婚燕爾。

這麽看來,至少今晚,除了老老實實地送上一份賀禮以外,他看來是無法節外生枝,添油加醋地說些原本準備好的閑話了。

出了包廂,席羨青總算找了個僻靜角落的,将懷裏的人安置在了一把椅子上。

祝鳴垂着眼,蒙胧地掀開了眼皮,看了眼四周,随即又重新将頭低了下去。

千百種微妙的情緒籠罩在心頭,席羨青盯着眼前的人,努力控制着表情,沙啞地問道:“你剛才……到底在幹什麽?”

祝鳴低着頭,始終沒有說話。

方才包廂內那副泫然欲泣,嬌嗔委屈的模樣已經在他的臉上蕩然無存,這讓席羨青清楚地意識到,在衆人前的那一出,不是耍酒瘋,而是他借着酒勁有意演出來的。

但祝鳴此刻的情況也不是特別對勁就是了——他垂着頭,手抵着胃,眉頭擰緊,眼尾泛紅,完全不像是一個神志清醒的狀态。

席羨青感覺不對:“你怎麽了?”

良久,他才聽到眼前人小聲地喃喃:“地磚和你……為什麽都在動?”

席羨青:“……?”

祝鳴迷離地仰起臉,對着席羨青看了一會兒,然後皺了皺眉,頭微微向前點了一下,随即直接向前一紮——

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醉倒在了席羨青的身上。

祝鳴做了個夢。

這回是個沒有那麽美好的、又或者說他已經做過了很多遍的夢——窗外的夜色濃稠,玻璃破碎的瞬間,鳴笛聲和剎車聲尖銳地充斥着雙耳,天旋地轉,他又一次回到了當年發生車禍的那一瞬間。

腰部和腿部的劇痛依舊是那樣的鮮明,下一刻,他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緊接着又從夢中驀然醒來。

醒來的一瞬間,痛意的源頭不再是腿,而是太陽穴,又或者說,他的腿現在已經不再會痛了。

艱難地睜開眼,祝鳴看到了懸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

視線偏轉,映入眼簾是深色的被單,黑漆木制的床頭櫃,整體裝潢素雅低調,卻又難掩細節之處的奢華。

祝鳴甚至知道,不遠處的門後方有一間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間,因為席慕妃曾帶他來過這裏。

這裏是……席羨青的卧室。

祝鳴摸索着從床上爬起來,一瞬間胃裏痙攣,身體沉重,頭痛欲裂,就連嗓子也莫名沙啞,難以發出聲響。

他緊接着聽到冷淡的一聲:“床頭上有熱蜂蜜水。”

天旋地轉的感覺,祝鳴下意識地按照指示抓住床頭的玻璃杯,溫熱甜蜜的液體下肚,喉嚨才滋潤了些許,整個人活了過來。

他才勉強看清眼前的世界,随即一怔:“你……”

席羨青坐在不遠處的沙發椅上,雙腿優雅地交疊,翻閱着手中的雜志。

聽到動靜,他擡頭瞥了祝鳴一眼,沒有說話。

有關昨夜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湧入腦海。

祝鳴的神情逐漸變得痛苦起來。

被緩慢回憶淩遲的感覺太過煎熬,他一手抵着脹痛的太陽穴,一手做了一個“等一下”的手勢:“你先大致給我個概念……情況究竟有多嚴重?”

席羨青的目光始終落在手中的雜志上,指尖撚起一頁的邊角,沒有看他的眼睛:“你可以猜猜,今天六區文娛熱搜第一位是什麽?”

祝鳴:“……”

他沉默片刻,拿起手機,短暫地翻閱了幾秒。

幾秒鐘後,他緩緩将手機拉遠,扣在被子上,閉上眼睛,咬牙切齒道:“為什麽連視頻都有?”

“因為你昨天很會挑地方,門內是我爺爺,門外是六區錢最多和事兒最多兒的一群人。”

席羨青合上雜志,平靜地又插上一刀:“你覺得他們中的誰會替我倆守口如瓶?”

祝鳴深吸了一口氣,将臉埋入掌心。

痛苦地醞釀許久,他擡起眼,看向席羨青,憋出來了一句:“昨晚的事情……确實是我的問題。”

席羨青沒說話。

“我知道你這人的邊界感極強,昨晚又是那麽重要的場合,你們家族規矩禮儀還多,所以我先為我的所作所為和你道個歉。”

祝鳴吐出一口氣,緊接着話鋒一轉:“但是,我有充足的理由來解釋我的動機。”

席羨青神色不明,情緒上看不出來是生氣還是別的什麽。

他靜默許久:“說。”

祝鳴又喝了兩口窗邊的蜂蜜水,潤了潤嗓子,調整了一下呼吸,将昨晚的偷聽到了席鴻明一家的對話,以及自己所作所為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

“我後來想了一下,他口中的那個人“二區人脈”,應該是那個度假村的經理李順。”

祝鳴抓了下頭發,床頭的白狐也難得擺出嚴肅模樣:“咱倆假結婚這事,以及洗潔精支棱不起來的毛病,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對你未來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你家裏人知道了,估計用不了多久,我小姨也會知道,所以我當時就……靈機一動了那麽一下。”

“一開始只想演咱倆在二區吵架的那出戲,想着能把分房的事情提前一步解釋了就行。”

祝鳴又慢吞吞地呷了口杯中的水,“但當時演完,總覺得還是差了點火候,感覺席鴻明可能不會信,所以就想着得上一記狠的,把他們徹底噎得說不出話,然後就……”

他有點說不出來話了。

席羨青胸膛起伏,手指緊緊壓住雜志的邊緣:“你所謂的這一記狠的,就是……”

“怎麽說呢。”

祝鳴咽下一口水,緩緩道:“現在從結果來看,這場戲的效果是不錯的,至少大家議論的不是咱們假結婚或者是你支棱不起來,說明席鴻明應該是信了的。”

只不過這出戲的傳播範圍比祝鳴預想的要大太多了。

席羨青又不出聲了。

“盡管如此,我覺得我犯了兩個錯。”

祝鳴捏了下手中的玻璃杯,苦惱地吐出一口氣:“第一,我當時有點慌,所以在洋酒混紅酒喝着壯了下膽子,酒精某種意義上确實激發了靈感,給了我勇氣。”

他痛苦地咬緊牙關:“但是可能給的有點太多了,我忽略了自己酒量實在太差的這個客觀事實,現在仔細回味一下,這場戲雖然成功,似乎……演得有點太過了。”

簡直是腳趾摳地的程度。

“第二。”祝鳴的語氣誠懇,“如果時間充足,我應該是可以想出一個更加妥當的方法的。”

“但是當時眼看着他們就要進包廂說你壞話,我又沒辦法提前和你通氣,大腦當時只有一個方案,那就是搶他們一步先進去,然後——”

他停頓了一下,把話說得隐晦:“總之,沒有提前和你商量就……我很抱歉。”

席羨青始終沒有開口,祝鳴難得有點沒勇氣擡頭看他,抱着被子垂着眼,半天沒吱聲。

良久,他聽到席羨青說:“以後對自己的酒量有點數。”

祝鳴“嗯”了一聲,腳邊的白狐也心虛地将尾巴偷偷縮到身下,一人一狐還是沒敢擡頭。

直到窸窸窣窣的動靜從對面響起,祝鳴試探性地掀起眼皮,才發現席羨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起了身,拿起外套,已然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已經準備好被一通說教的祝鳴:“嗯?這就完了?”

席羨青側目看了他一眼:“你還想聽我說什麽?”

祝鳴遲疑:“你……不生氣嗎?”

之前光是在祝盈盈扮演着假親吻一下,這人就滿臉的不情願,張口閉口的“邊界感”和“分寸感”。

現在可是真真切切對上了嘴,連祝鳴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卻沒想到之前很強調邊界感的席羨青,竟如此輕飄飄地就讓這件事情翻了篇。

席羨青在原地伫立良久:“我沒那個時間生氣。”

“你已經解釋了你做出這一切的動機,只要最後沒有被爺爺懷疑,影響到考核,那麽我也沒有什麽接受不了的。”

席羨青沒有看向祝鳴的臉,冷淡道:“況且我和一個四區的朋友約了會面,提前給下場考核做準備,沒什麽時間去和你糾結這些有的沒的。”

他頓了頓,最後又說了一遍:“下次請對自己的酒量有點數。”

祝鳴呆呆地“哦”了一聲。

他看着席羨青揚長而去,意識只感覺自己大抵還身處夢境之中。

嗯,就這麽……輕飄飄地揭過了。

祝鳴理應感覺到輕松,但卻始終感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壓在心頭,想要深究時,又被席卷而來的頭痛分散了注意力

腦子亂作一團。

其實這個吻的動機,是可以有很多方式來解釋的——于席羨青,是為了救他的前途,堵住不懷好意的壞親戚的嘴;于祝鳴自己,則是為了不讓兩人假結婚的事情傳出去,圓住這個對祝盈盈撒下的彌天大謊。

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平日裏并不是這種僅因酒精和腦子一熱,便做出這種越線事情的人。

可現在結果擺在面前……嗯,就是這麽鬼使神差地做了。

深吸了一口氣,祝鳴強制自己不再去想。

至少現在,席羨青似乎對那個吻沒有太大的芥蒂,已經專注于他的下一場考核,那麽自己也要盡好醫者的職責,幫他盡快把病治好才對。

胸口發悶,他移動到陽臺旁,開了窗,透了口氣。

端着蜂蜜水緩慢啜飲,正當放空大腦思考人生時,花園裏傳來了動靜。

席羨青私宅的花園設計得十分雅致,昂貴的花草點綴其中,連最簡單的灌木叢也修剪得極具美感,一看就是有專業的園丁打理。

園中有個典雅的小亭子,設在一小片翠綠的竹林中,用來做為一間私密性極佳的茶室。

祝鳴看到席羨青伫立在花園裏的青石板路上,正在和一個戴着眼鏡、笑容淳樸的男子攀談,應該就是他方才提到的四區朋友。

眼鏡男拍着席羨青的肩膀,笑着說了些什麽,肩頭上正趴着一只呼呼大睡的樹袋熊。

對方畢竟是舊友,席羨青似是猶豫了片刻,最後也放出了自己的綠孔雀。

祝鳴看到眼鏡男彎下了一些腰,洗潔精則安安靜靜地昂起臉,用喙輕輕啄了一下樹袋熊的尾巴。

許久未親眼見到洗潔精的狀态了,祝鳴咂巴了一下口中甜滋滋的水,眯起眼,仔細對着綠孔雀的全身打量了一遍。

嗯,完全健康,很有精神。

他看到葉鷺彬彬有禮地走上前說什麽,随即引導眼鏡男,先一步走入了涼亭之中。

席羨青走在最後方,腳步微頓,像是有什麽心事,盯着草叢出了會兒神。

在祝鳴的視角裏,他的神情看起來是十分平淡的。

席羨青似乎在回想着什麽,片刻後擡起手,輕輕碰了一下嘴唇。

祝鳴以為他正在發呆,也沒有多想,只感覺這蜂蜜水越喝越沒什麽味兒,便低下頭拿起銀勺,輕輕攪動幾下,想要把粘在杯底的蜂蜜攪得更勻一些。

而後擡頭,漫不經心地向下一瞥,他的手緊接着猛地一頓。

只聽丁零當啷,勺子脫手掉在地上。

然而祝鳴無暇去撿,目光死死地盯着席羨青身後的綠孔雀,一瞬間甚至忘記了如何呼吸。

——因為站在席羨青身後的洗潔精,尾翎在此刻正以極高的頻率……抖動不停。

不是平日裏觀測到的随意一抖,而是高速地、持續連貫地劇烈抖動。

祝鳴眼睜睜地看着洗潔精的尾翎就這麽抖着抖着,屁股也跟着扭了兩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完整展開了!

毫無征兆地……它開屏了。

祝鳴的呼吸陡然停滞。

與此同時,祝鳴看到席羨青抿了抿嘴,手指蜷縮着收回,手臂也落回到了身側。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身後綠孔雀的動靜,又或者說,他從來都不覺得身後的綠孔雀會有什麽改變。

微微黏膩的蜂蜜水順着手背流淌到手臂,一陣風拂過,在皮膚上掀起一陣涼意。

祝鳴這才倏地回過了神來。

他扒住陽臺的欄杆,朝樓下大喊一聲:“席羨青,回頭!”

然而他們隔着的距離實在是太遠,又或者席羨青還在出神,總之他并沒有聽到。

祝鳴眼睜睜地看到他轉過了身,擡起腿,也朝涼亭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身後剛剛完成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自主開屏的洗潔精,抖了抖自己美麗的扇形屏羽,得意傲慢地轉了個圈,甚至還美滋滋地扭動了兩下屁股。

它神采飛揚,氣宇軒昂地向左噠噠噠走了幾步,又向右噠噠噠走了幾步。

就像是……對着空氣瘋狂展示着自己第一次成功開屏的成果。

似乎意識到并沒有人關注自己,它茫然地眨了眨圓圓的豆豆眼,又抖了抖羽毛,努力地将尾翎張開了更多,傲然地展示着自己身體的美麗。

遺憾的是,周圍始終沒有人注意到它。

它最後像是有些低落地微微低下了頭,支撐着巨大的屏羽,跟着主人的身後,笨拙地、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

祝鳴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想要将這一幕定格下來。

然而就在他打開相機後,卻發現綠孔雀的屏羽邊緣已經變得模糊起來,逐漸消散成了透明虛無的神經質子粒。

是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始終沒有朝它看過一眼的主人,将它收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大孔雀:面上波瀾不驚地回味ing

小狐貍:思考開屏原理地震驚ing

洗潔精(瘋狂開屏)(來回扭動):請問有人注意一下我的美貌嗎?ψ(` ′)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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