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謝謝

第55章 謝謝

打車回家的路上,天空飄起了七區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半個七區都被雪山覆蓋,冬日飄雪向來也不是什麽稀奇景象,只是此刻祝鳴望着空中打着轉、悠悠落下的細小晶瑩,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在四區游戲中的那間虛拟酒吧裏,祝鳴曾經和席羨青說過,自己人生中的底線只有兩個。

一,他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二,他不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祝鳴一直都将自己看得清楚。

他從來不是無法正視自己內心的人,他知道,或許從答應那個荒誕的用藥協議開始,他便早已跳出了醫生這個身份,不僅是為了履行醫者的義務,而更多的是在滿足自己的本能了。

祝鳴同時也将席羨青看得很清楚。

每一次的視線錯開、下颌微揚;每一次的扭捏嘴硬、口不對心,以及每一次的對視擁吻、耳根微紅——席羨青所有的神情波動,祝鳴全部知道它們的含義。

因為有的時候,他甚至比席羨青還要了解他自己。

所以就像現在,他也清楚地将席羨青的糾結看在眼裏。

治療可以是親密的幌子,用藥也可以是接吻的擋箭牌,他可以短暫地沉迷留戀,但是這段摻雜在虛假婚姻裏的醫患關系,遲早有一天是需要被厘清的。

席羨青難以做出選擇,因為他需要權衡這段婚姻和自己奔赴多年的目标,祝鳴是那樣理解他的糾結,因為曾經的他距離那個相似的位置,也不過只有一步之遙而已。

所以祝鳴要幫他做出選擇。

回到別墅時,他看到祝盈盈正在張羅着傭人,布置着晚上花園派對的裝飾。

這場初雪來得突然,祝盈盈撐着傘站在花園裏,指揮着工人們在花園正中央搭起小小的棚子,又叮囑着要将加熱器附近擺上定制好的花卉,這樣整體才夠美觀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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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喜歡布置這種熱鬧的場合,小兔子也歡天喜地在腳邊扭着屁股。

祝鳴将她眼底的興奮看得清楚,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勾起。

但緊接着,那笑意便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吩咐完畢的祝盈盈滿意地拍了拍手,一扭頭,剛好看到門口的祝鳴:“欸,你回來了?快看看我布置得怎麽樣,你覺得這個角落要不要再加點小夜燈?還有這裏……”

祝鳴安靜片刻,對她揚起一個笑。

“小姨。”他說,“有件事,我想要對你坦白。”

席羨青睜開了眼。

連續幾日作息混亂加上思緒混沌,接連幾天的應酬下來,他近乎沒有好好地合過眼。

額角跳痛不已,看了眼手機上的按鈕,席羨青閉了閉眼,還是硬撐着疲憊的身體坐起了身。

打開手機,他收到了一條消息。

昨晚的酒會上,席建峰引薦他和席森見了許多六區服裝與珠寶世家的創始人,這些無疑是整個區內最為頂尖的人脈和資源。

觥籌交錯間,席森對着席羨青點了點頭,兩人的目光交彙中帶了一些心照不宣。

席建峰老了——也正是因為他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開始将手中的權力、資源和人脈,一點點地交付到他們的手中。

而現在給席羨青發消息的這個叫陸栀和的姑娘,正是他在那晚認識的一位百年皮具世家的繼承人。

這個年輕叛逆的女孩兒被父親帶來了這場酒會,當時與席羨青随便聊了聊——席羨青對她的印象不多,只記得在陽臺邊上喝了一杯酒,了解了她獨創的服裝品牌,得知了她被父母催婚,因此一心想要脫離家族束縛的決心。

“席先生,實在是不好意思。”

陸栀和在消息裏致歉:“新聞是我團隊裏的人擅作主張發的,說是為了我下個季度的成衣發布做預熱,我已經叫他們撤下了。”

席羨青的心口一沉。

點開他口中的那條新聞,看到标題的瞬間,他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後,只覺得額角跳痛愈發難以忍耐。

睜開眼,下意識地滑到祝鳴的對話框,卻并沒有發現有新消息的紅點浮現——這段時間,祝鳴并沒有發消息給自己。

或許他并沒有看到新聞。這樣想着,席羨青松了口氣。

敲門聲響起,席羨青推開了門。

發現他還沒有收拾穿衣妥當,穿着小禮裙的席慕妃用手語表示十分地不滿:“快點起床,應該出發了,不然我做的蛋糕會不新鮮了。”

席羨青表示:“知道了。”

一連幾天,席羨青徘徊在應酬和考核之間分身乏術,但最後也是拼盡全力,在百忙之中騰出來了這個夜晚。

梳洗整理完畢,拉開床頭櫃的抽屜,他将一個絲絨的長方形小盒取出,端詳片刻,最終放在了西裝的內側口袋之中。

到達祝盈盈家的時候,已經是七區的傍晚。

小雪沒停,甚至隐隐有了轉成大雪的趨勢,地面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淺白。

祝盈盈站在花園的門口,鼻尖和眼圈看起來微微有些泛紅,或許是雪天凍的。

看到席羨青和席慕妃出現在門口的瞬間,她像是有片刻地悵然和失神,但最後只是揚起嘴角,又對着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她牽着他們的手,引領他們進入花園正中央的小棚子:“快進來,今天我可是親自下廚做的大部分餐食,你們一定要捧場。”

花園整體雖然已被白雪覆蓋,暖爐卻源源不斷地提供着溫暖。食物的香氣彌漫在棚內,鮮花芬馥、餐具精美、燭火搖曳,一切都布置得溫馨而舒适。

祝鳴坐在餐桌前,正在和一個劍眉星目的魁梧男子攀談,男人的身後伫立着一匹神情肅穆的北極狼。

“這是陳叔。”

祝鳴給他們介紹道:“小姨的男朋友,剛剛從一區趕過來。”

這個叫陳城的一區軍官爽朗地笑着站起身,和他們握了下手,寒暄了幾句。

小小的一場派對,人雖不多,但因為都是熟人,氛圍倒是十分輕松。

陳城的北極狼溫柔地伫立在祝盈盈垂耳兔的腳邊,他講述自己幾年前和祝盈盈相識初遇,多年追求無果,直到最近才終于修成正果的故事。

祝鳴托着腮幫子,笑眼彎彎地聽着。

席慕妃雖然聽不清,但也好奇地想要吃瓜。于是席羨青便坐在旁邊,用手語翻譯給了她聽。

然而故事最關鍵的主人公祝盈盈,全程卻有些走神。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向她看來,才慌慌張張地笑了一下:“我們……我們來吃慕妃做的蛋糕吧。”

有了和祝鳴第一次的演習排練,席慕妃今天帶來的蛋糕成品做到了色香俱全,盡管在味道暫時不明的情況下,便已收獲一片好評。

蠟燭插上點燃,祝鳴面帶微笑,閉上眼睛,許了願望。

他應該是有許多心願想要實現,半晌過後才重新睜開了眼,垂下眼睫,輕快地吹滅了蠟燭。

分吃蛋糕過後,祝盈盈看了祝鳴一眼,突然說自己想要蛋糕的配方。

席慕妃立即眉開眼笑地表示自己可以手寫給她。

于是兩人一同站起身,向別墅內去找紙筆。陳城盯着棚外的漫天飛雪,無奈地拿起身邊的傘,起身追了出去。

花園裏便剩下了祝鳴和席羨青兩個人。

他們将近一周多沒有好好像現在這樣坐下來,單獨地好好說上話了。

雪還在下,空氣安靜了幾秒,席羨青猶豫着将手緩緩伸向西裝的內側口袋——

“席羨青。”

下一瞬,祝鳴突然開口道:“我有一些話,想要和你說。”

雪還在下,棚內點綴着許多盞暖橘色的小夜燈,鮮花馥郁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開。

方才晚飯時,祝鳴喝了一些果酒,臉頰微微泛起了紅,眼底氤氲的水光溫柔而漂亮。

他在對着席羨青微笑,笑意比桌上搖曳的燭火還要溫柔明亮,于是席羨青的心跟着一同變得柔軟。

他将手收了回來,想着等一會兒再把禮物拿出來也不遲,看似冷靜地問:“怎麽了?”

祝鳴靜了一會兒,說:“你可以站起來,然後稍微站遠一點嗎?”

席羨青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後退了幾步。

——下一秒,祝鳴低下頭,單手扶着身旁桌子的邊緣,有些吃力地撐着身體,顫顫巍巍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席羨青的瞳孔陡然一顫,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去攙扶。

但祝鳴卻喘息着擺了擺手,示意席羨青不用過來。

雖然艱難地站起了身,但因為雙腿的肌肉無力,祝鳴的雙膝還是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良久後才勉強地穩住了身形。

——然後,他邁開腿,顫抖着、有些吃力地向前走了一步。

緊接着兩步、三步……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席羨青的面前。

席羨青的呼吸驀然停滞,難以置信地看向祝鳴的雙腿。

“你什麽時候——”

他一時間難掩聲線裏的驚喜,又立刻反應過來,“是不是上次複健的時候……你為什麽當時不直接告訴我?”

光是這幾步便讓祝鳴有些氣喘,他撐着桌子的邊緣緩了一會兒,垂着眼,笑着開口道:“因為還是更想讓你親眼看到啊。”

他努力地站直了身體,和席羨青對視:“怎麽樣,沒有機器輔助的第一次獨立站立,厲不厲害?”

席羨青将臉上的神情繃住:“……還好,畢竟之前在游戲裏已經見過一次了。”

祝鳴輕輕地笑了一下:“嘴還是這麽硬。”

棚外的雪逐漸下得越來越大。

“席羨青。”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喊着席羨青的名字:“這段時間,我一直想和你說一聲謝謝。”

他的語氣很鄭重,也很認真。

席羨青心口難以遏制地一動,良久後開口道:“複健是你自己的功勞,你最應該感謝的,其實是自己的堅持。”

然而祝鳴搖了搖頭。

“這句謝謝,不僅僅是因為複健的事情。”

他擡眼,注視着席羨青的臉:“和你協議結婚,當你私人醫生的這段時間,我做到了許多我曾經無法做到、又或者從未想要去嘗試的事情。”

“這些體驗,這些回憶,每一份都值得我對你說一句謝謝。”他說。

視線落在遠處別墅內的祝盈盈,和站在她身後的陳城身上,祝鳴又微微一笑:“最重要的是,小姨有了她新的生活,不再被我的存在所牽絆,這是我之前……連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他在回憶,也像是道謝,他的語氣是溫柔而又客氣的。

但無名的異樣感卻籠罩在席羨青的胸膛。

因為祝鳴的這一番話,聽起來莫名的……像是在告別。

心頭像是被一只手倏地抓住,席羨青緊緊盯着祝鳴的臉,微啞地開口:“你……”

“只是這段時間,我又控制不住在想,我是否太過自私了。”

祝鳴的視線落在遠處,搖了搖頭:“因為這份協議本來就是不成熟的,一場構建在謊言之中的婚姻,終将會有結束的一天,不是嗎?”

“哪怕初心是好的,哪怕我們各有所需,但是當協議結束,抑或這期間所有的謊言和隐瞞被戳破的那一刻,會不會給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帶來失望與痛苦呢?”他問。

席羨青的大腦在瞬間變得空白。

聲音幹澀到似乎不是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般,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祝鳴的臉:“你……什麽意思?”

夜色靜谧,雪落無聲,祝鳴安靜了很久,眼睫才輕輕翕動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隐瞞下去了。”

半晌後他轉過臉,平靜地望向席羨青的雙眼:“我把我們協議婚姻的事情,告訴小姨了。”

“席羨青,”他說,“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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