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附加分數

第62章 附加分數

席羨青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飄飄地瞥了祝鳴一眼。

他錯開視線,随即望向周邊的風景:“你不是很愛吃醬香餅和臭豆腐這樣的小吃嗎?”

“愛吃是愛吃,但這是重點嗎?”

祝鳴神色錯雜:“你好端端地搞這種陣仗是要幹什麽?而且小吃街這種東西究竟是怎麽做到包場的——”

“我只是讓你吃喜歡的東西時候不用排隊,也不會被其他人打擾到。”

席羨青平靜道:“不可以嗎?”

祝鳴原以為席羨青會翻出“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樣的理由,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倒也不是,就是……”

最後嘆了口氣,秉承着“反正錢已經花了”的原則,祝鳴也沒再矯情下去,和白狐悠閑地開逛,并大快朵頤起來。

後面肚子餘量不夠,便幹脆每個只咬一小口,剩下的叫席羨青幫自己拿着,繼續去逛下一家店。

于是場景變得好笑起來——祝鳴和白狐在小吃街上饒有興致地左竄右跳,席羨面無表情地抱着了一懷的小吃,身後跟着拖着長長尾翎、亦步亦趨的豆豆眼綠孔雀。

祝鳴不得不承認,從茶室出來後的心情原是有些沉悶的,吃吃走走這麽一會兒,呼吸竟确實變得輕快了不少。

只是胃口的容量注定不允許他再放縱下去,腳步最後停留在了一家布丁店前,決定以一道美味的小甜點為這個罪惡之夜收尾。

挖了一口可可布丁塞進嘴中,祝鳴雙眸微亮,鼓着半邊腮幫子轉過身,含糊道:“好吃欸,你要不要嘗嘗——”

他的尾音戛然而止。

晚風溫柔,雲層被夕陽的餘晖染成了缱绻的橙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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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羨青墨綠的雙眸被霞光浸染得深邃,他沒有說話,站在後方,安靜地注視着祝鳴。

而他方才手裏的小吃全部消失不見了,轉而抱着一捧花束一樣的東西,一步一步地向祝鳴走了過來。

“祝鳴。”他叫着祝鳴的名字,“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祝鳴眨了眨眼,咕咚一聲将嘴巴裏的布丁咽下去。

席羨青垂眸醞釀着什麽,準備微微張開嘴的時候,祝鳴別過了頭,輕嘆着擡手,用掌心對着席羨青的臉,做了一個“請你不要靠近我”的手勢。

情人節,小吃街,黃昏夕陽加晚風,祝鳴的心和胃早已都被填得滿滿當當。

現在要是再來一束熱烈的玫瑰花……那麽想要把持住底線,對祝鳴而言将會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

“這位考生,你再怎麽誘惑我都沒有用。”

祝鳴說:“我說過,在你好好完成考核之前,我只會做一個公正無私的監考官,不會告訴你我的答案。”

席羨青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回答,神情中的波瀾不大,淡淡開口道:“你倒也不用想太多,這也不是真的花束。”

祝鳴:“嗯?”

他半信半疑地接過席羨青手裏的那束東西,低頭一看,呼吸驟然停滞——

某種意義上,席羨青還真沒撒謊,因為他手中的這一大捧,确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花。

而是一整束……用寶石做的玫瑰花。

祝鳴對珠寶設計雖一竅不通,但也能看得出這束玫瑰用的技巧有多複雜——花瓣由大顆粒的玫紅色主石拼接鑲嵌而成,祖母綠做成的枝葉質感深邃,晶瑩嫩白的珍珠作為露珠,點綴在花瓣的邊緣。

沉甸甸的一束抱在手中,美豔到令人呼吸都忍不住放輕。

“我沒有想你現在就給我一個答案。”

席羨青的下颌微微揚起,神情像是高傲冷靜的,然而身後的綠孔雀卻欣悅地扭了扭屁股,尾羽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緩慢張開。

“但是你也沒有資格阻止我在考核前,為自己争取一些附加分數。”他說。

祝鳴望着手中的花束,很久沒說話。

“抱歉,作為一場公平公正的考試,我們是不設置任何附加題的。”

良久後他擡起了頭,輕聲道:“不過看在你複習得非常努力的份上,可以給你一些小小的獎勵。”

席羨青沒有說話,綠孔雀卻微微眯起豆豆眼,展開屏羽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

“但仔細一想,你似乎什麽都不缺。”祝鳴嘆了口氣,思索了片刻,“那就,這樣吧——”

他仰起臉,親了一下席羨青的側臉。

“這個當獎勵,可以嗎?”他的聲線十分輕柔。

席羨青的肩膀微微起伏,而他身後的綠孔雀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将屏羽完整地張開了。

“湊合吧。”他半晌後說。

祝鳴低頭嗅了嗅并沒有任何氣味的花束,紅寶石的光襯得他的皮膚更加白皙:“但你這束花的價值實在是太誇張了,我覺得剛剛給出的那份嘉獎……可能有點不太夠呢?”

他彎起眼睛說:“剩下的,你要不要自己來取?”

席羨青的喉結在滾動。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自覺地拉近,夕陽靜谧溫暖,映在他們随風舞動的發絲和逐漸靠近的鼻尖上。

他們吻過很多次,有些細節是不需要言語溝通便能會意的——此刻席羨青低下頭,單手捧住了祝鳴的臉,祝鳴也微微笑着歪了下頭,垂下眼睫,将臉頰在席羨青的掌心親昵蹭了一下。

這次席羨青并不想等待,于是難得主動地低下了頭,準備來索取自己的獎勵。

兩唇即将相碰的前一秒,祝鳴指尖卻驀然擡起,覆蓋在了席羨青的唇瓣上。

指尖微涼,祝鳴在席羨青的滾燙的下唇上輕撚着摩挲,卻沒有說話。

到手的禮物連絲帶已經拆開,壞心眼的狐貍卻突然出爾反爾地不願送出,席羨青的眉頭微皺,冷冷地掀起眼皮:“你幹什麽?”

“我仔細想了想,獎勵現在就給了你的話,你說不定就不會好好複習了。”

祝鳴嘆息了一聲:“這樣吧,我來設置一個定時配送,等考核結束後,親自給你送上門送一份大禮,怎麽樣?”

席羨青明顯是不滿的,但聽到“大禮”的一刻,身後的綠孔雀無聲抖了一下尾翎。

少頃,他開口道:“說到做到?”

祝鳴拉住席羨青撫在自己臉上的手,偏過頭,低下眼睫,用嘴唇輕輕地吻了一下的掌心

“吶,給你蓋章,留個憑證。”他笑着看向席羨青的眼睛,“說到做到。”

不知道是這份大禮的誘惑太大,還是考核的截止日期近在咫尺,總之未來的兩周,席羨青書房裏的燈就沒有暗下來過。

楊佳禾和工匠們偶爾會上門拜訪,書房的門時常虛掩着,席羨青這回并沒有給祝鳴看稿,當然祝鳴對這件作品的細節也沒那麽感興趣。

路過時,隐約可以聽見他們在溝通設計想法——席羨青給秦惟生準備的作品,似乎是一個獎杯。

祝鳴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有些複雜,更多的是慶幸,因為他知道,這或許恰恰就是秦惟生想要的。

于祝鳴而言,只要席羨青這次可以順利平安地通過這次考核,就已經夠了。

兩周後的K大禮堂,座無虛席。

K大研究院對席羨青的這次交流到訪極其重視,因此作品的展示和合影環節,邀請了整所研究院的學生和教職人員到禮堂觀看,全程進行現場直播。

因此這場儀式,不僅面對的是六區七區的觀衆,而是展示給整個希明星的。

不過大多來到現場的七區人都心知肚明,說是作品展示,其實就是秦惟生的加冕儀式罷了。

秦惟生站在禮堂的後臺,透過暗紅色絲絨幕布間隙,他看到了學生,看到媒體和攝像頭,看到燈光彙聚在舞臺的正中央的,他即将要站在的位置。

他微笑着閉上眼睛,在幕布後方張開了手臂,胸腔裏郁結盤繞多年的悶氣,終于在此刻吐了出來。

他六十歲了,榮譽頭銜樣樣不缺,也算是K大這麽多年的傳奇——他是七區那一屆高考狀元,曾差了三分便達到醫考滿分,又是K大當年最年輕評上正教授的人,一路走到現在,從未有人否定過秦惟生的天賦。

只是這樣的順遂,也讓他的自尊心達到了近乎病态和偏執的地步。

許多人都曾議論他為什麽不親自競選首席,有人說是他已經不需要再多的頭銜來證明自己,也有人說他是淡泊名利,更願意将機會留給後生。

但只有秦惟生自己知道,那是因為他從未有資格去争取。

在K大讀本科的第一年,他在一場考試中作了弊。

那其實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基礎統計學小測,當時的秦惟生卻在最後一道大題時忘了公式,大腦一片空白。

豆大的冷汗順着額頭流下——鬼使神差地,他想要去偷看一眼放在椅子下的書本,卻直接被當時的監考官抓獲。

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幾個,而這一次小小的錯誤,于他現在的功成名就相比完全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哪怕那道大題沒有做出來,他依舊還是那場考試中的第一。

但這一次的作弊行為,卻實實在在地記錄到了七區的學術檔案之中,學術檔案由所有高校共享,為的就是公平公正互相監督,但這同樣也意味着,秦惟生可以在K大只手遮天,卻唯獨沒有任何辦法抹除這一條小小的作弊記錄。

——而七區首席的第一條競選要求是,競選者不能有任何學術檔案中的污點。

後來的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秦惟生都覺得那是老天在捉弄他。

哪怕他已經是當時K大名聲最響亮的教授,哪怕他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哪怕近乎将領域內的頂尖獎項全部包攬——秦惟生依舊覺得不夠,因為首席這個他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已經化為他這輩子的執念。

他的內心變得偏執、扭曲起來。

不論如何,他都要得到這個位置。

他原本想要培養自己的孩子為首席,可上天卻對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年輕時身體的長期勞損,加上心中積郁已久,結婚多年後,他曾嘗試過各種醫療手段幹預,妻子卻始終無法懷孕。

于是他選擇了阮憫,并讓全希明星看到,哪怕再沒天賦的人,只要有他秦惟生做依靠,也能坐上七區的首席位置。

而今天,他終于要在萬人矚目下,真正地将獲得這份早就該屬于自己的榮譽。

助理在秦惟聲的耳邊輕聲提醒:“秦教授,儀式即将開始,您該去臺上落座了。”

秦惟生睜開眼,回過神來,佩戴上笑容:“好的,我這就去。”

臺上一左一右兩把椅子,分別坐着席羨青和秦惟生,曲荷作為今晚的主持人,則站在中間,用一些官方的客氣話展開了這場儀式。

秦惟生微笑着擡起了手,示意自己想先要插一些話。

“在這場儀式開始前,我有一句話想說。”

秦惟生接過麥克風,溫聲道:“這件作品,是我的學生阮憫執意贈予給我的,作為七區的現任首席,阮憫這些年吃的苦,和在學術上付出的心血,我都有看在眼裏,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先将掌聲送給他。”

臺下的掌聲雷動,秦惟生微笑地将話筒交還到了曲荷的手裏。

曲荷說:“下面讓我們邀請席羨青先生,來闡述一下這件作品的靈感來源和設計理念。”

一直靜默的席羨青接過了話筒,

“制作這件作品的靈感,主要來源于秦教授對學生孜孜不倦地栽培和指引。”

席羨青聲線平淡:“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考核迄今為止,做過最複雜,也是最用心的一件作品。”

鏡頭及時地對準了正中央的升降臺,給出了特寫。

随着升降臺緩緩升起,席羨青的最後一件考核作品,終于在萬衆矚目之下揭曉。

——一個線條優雅、造型高挑的獎杯,底座采用了多層結構,杯身的兩側延伸出優美的弧形手柄,毋庸置疑的漂亮而精美。

更新奇的是,獎杯的主體外圍,由一層接一層的金色螺旋式階梯包圍。

而這座偌大的獎杯整體……竟然完全是由黃金制成的。

了解席羨青的人都知道,黃金向來不是他在作品中愛用的題材,哪怕使用,也通常是用來點綴或陪襯其他的主石。

然而這件作品,整體僅由大片的黃金鋪成,給外人的觀感則是絲毫不加掩飾的金碧輝煌,奢靡燦爛。

曲荷似乎也被這光彩驚到,良久後才回過神來:“席先生方便為我們介紹一下作品的細節和寓意嗎?”

席羨青:“當然。”

“在我們外人的眼中,秦教授無私地用知識滋養呵護着學生,培育了無數優秀聰慧的科研人員。”他淡淡道。

鏡頭同時給出特寫,觀衆們才注意到,在獎杯的底盤上,設置了四個小小的按鈕。

随着席羨青按下第一個按鈕,許多細小的、金色的小樹苗從第一層階梯的正中央緩緩浮起,呈現出破土而出的美感。

“在秦教授的學生眼中,秦教授無疑也是值得依靠和信任的老師,在他的指導下,學生們茁壯成長。”

——第二層階梯正中,金色的樹苗逐漸生長,生出了新枝與嫩葉,金色的枝葉紋理細膩精致,栩栩如生。

“首席阮憫先生曾和我說過,秦教授是為他遮風擋雨的良師,更是人生中的引路人,沒有秦教授,也不會有他今天的成就。”

第三層階梯緩緩浮起,金色的梅花鹿伫立已經枝繁葉茂的樹下,靜靜向最遙遠的頂點仰起臉望去。

與此同時,獎杯頂部的正中央,代表着秦惟生存在的金色狐貍雕塑也緩慢升起——狐貍臉上的笑容慈祥,溫柔地垂眼看向自己腳下的學生。

席羨青的聲調平穩道:“從培育幼苗,到生出枝葉,長出枝幹,枝繁葉茂的背後,秦教授用汗水和心血澆灌着每一個學生。”

他按下了最後一個按鈕,從金色狐貍的腳下,也就是獎杯的正中央,開始緩緩流淌出了許多液體。

那是一種獨特的銀白色流體,像是某種流動的金屬,光滑如鏡,從金色的獎杯邊緣溢出,順着一層接一層的階梯滾落,蜿蜒着流淌而下。

這種冰冷神秘的流體如銀色瀑布一般,先是浸潤了梅花鹿的腳,打濕了樹木的枝葉,最後澆灌到了最下層階梯上的幼苗,将整個獎杯和獎杯下方的階梯浸滿。

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一同屏住。

——流動的液體像是流動的星火,又像是波光粼粼的銀河,流淌在燦金色的獎杯和下方的階梯裝置上,在聚光燈的照射下,這一場景是近乎無法用言語描摹的驚豔與璀璨。

他們緊接着意識到,這銀色的流體指代着的,似乎就是席羨青話語中的“秦惟生的汗水和心血”。

秦惟生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下來——上次會面時,他提出的令人難忘的交互效果,席羨青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在這片流淌的燦爛中,他近乎癡迷地與獎杯頂端的金色狐貍四目相對,他和它離得是那樣的近。

然而下一秒,觀衆席裏,傳來了零零散散的、壓抑不住的議論聲。

有人的神色古怪,有人偷偷摸摸地指向獎杯,和身旁的交頭接耳,偶爾還能聽到寥寥的幾句“怎麽回事?”。

然後他聽到席羨青淡淡地問了一聲:“秦教授,這就是您眼中的自己,對嗎?”

秦惟生心頭無名一緊,又一次看向獎杯,緊接着臉色一變,瞳孔顫動——

因為他這時候才注意到,黃金獎杯上所有銀色液體流動過的地方……竟驟然失了顏色!

原本流光溢彩的黃金獎杯表面,驀然變成了斑駁的灰白色,而那些嬌嫩的幼苗和樹枝,像是幹枯失水般地變得黯然無光,原本雕琢得活靈活現的金色梅花鹿,身體也宛若抽走了靈魂一般褪了色。

由金碧輝煌在瞬間變得衰敗不堪,梅花鹿原本靈氣十足的雙眼變得死氣沉沉,木讷地擡眸看向最高點。

只有站在獎杯最中央、最頂點的位置的狐貍依舊是明亮輝煌的金色,而狐貍腳下汩汩不斷地冒着那漂亮的銀色流體,還在源源不斷向下流淌。

狐貍雕像臉上那原本慈祥溫和的笑容,頃刻間變得更詭異起來——它像是居高臨下地站在頂點,像是造就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一般,微笑而冷漠地注視着自己腳下的一切被奪走生命力。

秦惟生的心驀然一沉,猛地看向席羨青的臉。

——卻發現坐在遠處席羨青就像是等待已久一般,雙腿交疊地坐在椅子上,波瀾不驚地與自己對視。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

偌大的禮堂內,席羨青每個字都格外的清晰而有分量:“以掠奪別人的心血滿足自己的私欲,用仕途來威脅學生而實現自己的貪念,甚至不擇手段地毀掉別人的人生,來獲得這個位置的你,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地收下這份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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