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瑞士軍刀

第16章 瑞士軍刀

阿斯爾緊緊抱着懷中的黑發青年,低頭把臉埋在對方頸窩裏,只覺得無比安心。

他是坦格裏赫勒的首領,肩上背負着祖輩的血仇和無數族人的未來,他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所以他絕不能後退。

他是族人心目中所向披靡的戰神,但在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他其實也并不喜歡戰争和殺戮。

當箭矢射穿敵人的胸膛、刀刃劃開脆弱的咽喉,腥臭的熱血噴湧而出,濺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能停下,也不能思考,整個人像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直到現在。

阿斯爾放松地閉上眼睛,鼻尖蹭了蹭謝晏的頸側。

心裏忍不住想,這次是謝晏主動抱他的,他沒有犯錯了,是不是可以睡在床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嗅到謝晏身上的氣味,清爽中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謝晏喝酒了嗎?

謝晏最愛幹淨,總是要燒熱水洗澡,還讓他也要天天洗,這次他身上沾了那麽多髒東西,還沒來得及洗呢,謝晏一定不會喜歡這樣的他。

想到這裏,阿斯爾連忙放開謝晏,有些局促地往後退了一步,掌心還在衣擺上搓了搓。

“你怎麽了?”

他這舉動實在奇怪,謝晏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上下審視他道:“你受傷了?”

阿斯爾只是搖頭,掩飾性地扯出一個笑:“沒什麽,一點小傷……”

謝晏注意到對方衣袍上的破口,原本灰褐的布料已經被大量幹涸的血跡染成深褐色,連盔甲上也有深深淺淺的裂痕,根本不信他這話。

于是一臉嚴肅地把阿斯爾拉進帳子裏,直截了當道:“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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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爾低着頭,眼神可憐兮兮地望向他。

謝晏才不吃這一套,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脫不脫?”

一向大方的野人居然顯出幾分扭捏,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卸下殘破的戰甲,解開衣襟讓謝晏檢查。

謝晏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阿斯爾受傷,之前看了只覺得觸目驚心,現在看來,竟多了一絲不忍,好像自己也能感覺到那種幻痛似的。

男人精壯的上身赤裸,身上痊愈的陳舊傷疤和新添的細小傷痕縱橫交錯,這些确實都只是“小傷”,甚至都不屑于用藥。

但橫貫他腰側的那道血口,卻怎麽都和“小傷”不沾邊了。

透過潦草的包紮,謝晏仍能清晰地看到間隙裸露出皮肉翻卷的邊緣,滲透的血跡和組織液浸濕了布料,散發出傷口特有的腥氣。

這野人也就是仗着自己體格好,若換成旁人,恐怕根本扛不住。

而這道傷要是再砍得深一點,或是角度再正一些……

謝晏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後怕,伸手去解那布條的動作都有些顫抖,解開時布料已與傷口的組織黏連,他眉頭緊皺,頓了頓,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阿斯爾似是看出他的憂慮,沉聲安慰他道:“沒事的,謝晏,不疼……我不怕疼。”

只要是血肉之軀,怎麽會有不痛的呢?

謝晏沒好氣地看了阿斯爾一眼,萬幸的是他還剩下最後一點布洛芬和阿莫西林。

至于雲南白藥和止血的液體創口貼、紗布,都已經先給上一批傷兵用了,如果阿斯爾再晚回來幾天,估計就真什麽都不剩了。

“算你小子命大!”

謝晏一邊低聲罵了一句,一邊轉身跑到床榻邊,從他的寶貝背包裏掏藥。

“喏,先把這個吃了。”

他把藥片和膠囊遞給阿斯爾,正準備再給對方倒杯水,便見這野人毫不猶豫就把藥都囫囵吞了,也不問是什麽,直接咽下了肚子。

謝晏挑了挑眉,還是遞了水給他,問:“你就不怕我給你下毒麽?”

阿斯爾捧着銀碗大口喝水,喉結滾動,擡眼望着謝晏,篤定地搖頭:“謝晏不會害我。”

他的目光清澈而真摯,充滿了對謝晏全然的信任。

謝晏被他這樣注視,不由眼神閃爍,移開視線,開口道:“喝完就去那邊坐着,我去拿點東西,處理你的傷口。”

蒸餾産出的第一批“酒精”——準确來說應該是高度數的燒酒,成品已經送去醫療帳篷,供巫醫們使用。

因為條件有限,謝晏也還沒來得及測出準确的度數,但從味道和效果來看肯定比以前高得多。

他把燒酒灌滿了酒囊,又用盤子裝了用來縫合傷口的縫衣針和細麻線,還有高溫煮沸消毒過的麻布,再回到主帳,就看見阿斯爾正自己鼓搗着清理創口。

“哎哎,你別用手亂碰!”

謝晏趕忙上前制止,把托盤放在矮桌上:“不是說了等我來處理嗎?”

阿斯爾默默縮回手,自知又做錯了事,低垂着眉眼不敢再亂動,只悄悄拿餘光去瞥謝晏。

青年剛才還喚人送了盆熱水來,現下挽起袖口,仔細地把修長的雙手洗淨擦幹,才轉身看向阿斯爾。

第一步是沖洗擦拭傷口,清理殘留的異物,然後再去除其中壞死的組織。

這樣皮開肉綻的血腥場面,謝晏已然見了不少,此時心态也調節過來,手上的動作很穩。

他用的是消過毒的瑞士軍刀,輕薄的短刃打磨得極其鋒利,閃着亮眼的銀光。

刀刃貼着皮肉劃過,阿斯爾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語氣卻還很輕松,好奇地問:“這是什麽刀?好漂亮的刃。”

謝晏頭也不擡,半蹲在阿斯爾身前,專注地做着清創。

聞言笑着回了一句:“我從‘天上’帶來的,世上只此一把的好刀——你們赫勒人是做不出來的。”

畢竟這可是不鏽鋼,而赫勒人還只能生産鑄鐵。

鑄鐵是生鐵熔煉加工後的産物,比起堅脆的生鐵更加耐磨、厚重,可以鍛打成各種形狀,但距離熟鐵和鋼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赫勒的鐵匠已懂得使用小型的熔爐和鼓風皮囊,燃料則主要是木炭,而生鐵、熟鐵和鋼的區別就在于爐溫和含碳量,謝晏對這方面也一知半解,自覺幫不上太大的忙。

阿斯爾聽見他這麽說,略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

“……謝晏,我的刀斷了。”

男人的聲音很低,語氣裏沒有抱怨的意味,只是在傾訴和尋求安慰。

“那是阿爸留給我的刀,我本想用它親手殺了那欽,為阿爸和額吉報仇……”

他已經很接近成功了。

那日他率人将那欽的殘部追趕至湍急的烏瀾江畔,本就兇殘的黑赫勒在窮途末路之下更加悍勇。

阿斯爾不忍傷了蘇布達,下馬與那欽近身纏鬥,彎刀刺入對方的胸腹,卡進盔甲的縫隙裏,在搏鬥中生生折斷;自己的腰側也被那欽所傷,眼睜睜看着對方跳進烏瀾江,沒入浪潮中不見蹤影。

那欽應是活不成了,就算還活着,這次哈日赫勒的騎兵也受到了重創,他們至少還能安穩地度過今年的秋天。

等到豐收之後,兵強馬壯,也不怕再戰。

只可惜沒有親手了結那人的性命,還有他的刀,只剩下半截卷刃的刀身和光禿禿的刀柄。

謝晏仍垂着眼簾,他收起瑞士軍刀,又洗了一次手,轉頭去拿裝着燒酒的皮囊,囑咐阿斯爾道:“你別動啊!”

其實吧,他還是略懂一些冶煉技術的,至少在油管和某站上看過很多視頻,清楚高爐煉鐵的原理。

只要能找到相應的材料,譬如煤炭和助燃的石灰石等等,相信加上赫勒匠人的智慧,改進一下冶煉技術應該是沒問題的。

謝晏想着,打開酒囊的木塞,濃烈的酒香霎時滿溢出來,阿斯爾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亮:“好酒!”

他本以為是給自己喝的,下一秒卻見謝晏将那澄澈的酒液傾倒在自己下腹的傷處。

“這是‘蒸餾’過的‘燒酒’,比你們原本的酒更烈,可以用來給傷口‘消毒’……”

黑發青年清亮的聲音道。

他停了停,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釋這個陌生的詞語。

“嗯,就是能殺死傷口裏的髒東西,防止發炎感染的。”

灼痛使男人的肌肉條件反射地痙攣緊繃,但他只是輕嘶了一聲,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謝晏做好傷口和周圍皮膚的消毒,擡頭看他一眼,提前打預防針道:“阿斯爾,我現在要把你的傷口縫起來——有點痛,你忍着,別亂動。”

阿斯爾端正地坐好,認真地點頭,又搖頭,說:“謝晏縫,不痛。”

蒸餾、燒酒?

消毒?縫傷口?

謝晏這是又發明了新的東西麽,阿斯爾反複咀嚼着這些詞語,如果這樣做能夠減少炎症的發生,那将會有更多受傷的戰士能夠活下來。

這對于常年馬背征戰,且人丁并不興旺的赫勒人來說,無疑又是一項極有意義的發明。

謝晏怎麽就這麽好呢?

他何其有幸,才能與謝晏相遇。

若有一天他徹底消滅哈日赫勒、統一赫勒其餘六族,可達爾草原再無戰火離亂,那也一定是因為謝晏仁慈的賜予。

阿斯爾眼眶微熱,目光落在青年漆黑的發頂上,略粗的縫針和麻線穿過皮肉帶來的尖銳痛感,在某種澎湃的心緒下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只有謝晏指尖拂過的溫度顯得格外灼人,讓他情不自禁地下腹發緊,用盡了自制力才不至于露出窘迫的情态。

謝晏哪曉得這野人縫個傷口都能遐想連篇,只認真仔細地将縫線拉緊,在最後惡趣味地打了個蝴蝶結,站起身哼笑道:“好了。”

阿斯爾低頭去看,竟覺得那縫合的痕跡也莫名有些好看,比自己身上其他的傷疤都特別。

他還想伸手摸一摸,謝晏又緊急叫停,不許他亂摸,還讓他自己用紗布,也就是細麻布重新包紮好。

阿斯爾聽謝晏的話,一邊熟練地自己裹起傷口,一邊忍不住咧唇笑起來:“謝晏,你對我真好。”

他那傻兮兮的模樣,謝晏實在不忍直視,洗幹淨手收拾了一下殘局,便開口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其他受傷的戰士們。”

“謝晏,等等我!”

見謝晏轉身要走,阿斯爾連忙加快手速,把紗布草草打好結,站起來追上去道:“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話說

端午假期快樂!也祝高考的寶貝們都得償所願,金榜題名!出來旅游啦,用手機寫可能比較慢,希望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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