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試驗藥效
第19章 試驗藥效
謝晏按照記憶中的步驟,先用油分離出培養基中的青黴素溶液,而後加入碳粉攪拌吸收溶液裏的青黴素,再用煮沸過的蒸餾水洗去雜質,倒入以醋兌出的酸性水和草木灰制成的堿性水。
這樣一步一步去除不純物質後,從炭粉中溶解出的便是純度更高的青黴素了。
謝晏讓人提前準備了許多小陶瓶,放在漏鬥的過濾管下接取濾出的青黴素溶液,每一百毫升左右分成一份,以便接下來檢測有效成分。
鑒定這些溶液是否有藥效,只需要将之滴入培養好的葡萄球菌中,觀察是否有抑菌圈形成。
謝晏在開始養青黴菌的時候就專門另外養了一批金黃色葡萄球菌,是從傷兵化膿的傷口中取出的菌種,此時正好可以用來檢驗青黴素的效果。
金葡菌和它的名字一樣,聚集的菌落呈現出金黃的顏色,謝晏取了一份青黴素溶液,往那淡黃的培養皿中央滴了幾滴。
如無意外,十八至二十四小時後,滴有青黴素的位置将會出現肉眼可見的透明抑菌圈,那便說明他所做的土法青黴素濃度已經基本達到要求,可以殺滅葡萄球菌了。
謝晏一心記挂着這事,連做夢都在想着,隐約聽見有人激動的喊聲:“成了!可敦,青黴素做成了!”
這可真是個好夢,謝晏迷糊地嘟囔着翻了個身,忽然猛地睜開眼。
好像不是夢!
阿斯爾已經先他一步醒來,剛起身披上衣服,便見謝晏一下子彈起來,赤着腳只穿了件寝衣就沖出了帳外。
主帳外迫不及待前來報喜的正是莫爾格金,少年幾乎一整個晝夜都沒合眼,眼下浮現出明顯的青黑眼圈,琥珀色的眼瞳卻炯炯有神。
一見到謝晏,目光中更是快要溢出的崇拜與尊敬,他雙手捧着那敞口的陶質培養皿,遞到謝晏眼前,問:“可敦!您快看,這是不是您說的‘抑菌圈’?”
天都還沒完全亮起來,但說到這個,謝晏就一點都不困了。
他接過培養皿,借着晨光仔細查看裏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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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容器不透明,糜子米磨成汁液做出的營養基也不如現代實驗常用的瓊脂那麽方便觀察,謝晏還是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培養皿中央一圈非常規則的、和周圍明顯不同的“無菌帶”。
“是!我們成功了!”
謝晏頓時也激動起來,抑制不住地揚起嘴角,漆黑明亮的雙眼彎成了月牙,眉眼間閃爍着動人的神采。
阿斯爾看着他那興奮的樣子,也不禁跟着牽起唇角,心底一片柔軟。
驗證藥效只是第一步,這只能說明他們已經成功從青黴菌中分離出了青黴素,接下來還要再檢驗其中的有毒物質,也就是展青黴素的含量,以确認這批青黴素溶液究竟是“治病”還是“致命”。
沒有現代的各種精密儀器輔助,便只有通過最簡單粗暴的生物實驗來檢測。
這時節草原上正好野兔泛濫,兔子的繁殖能力極強,會四處打洞破壞草場,本就在赫勒人捕獵的名單上,聽聞可敦需要野兔來試藥,人們更是踴躍地捕起兔子來,連半大的孩童都成群結隊地幫着掏兔子窩。
于是謝晏便得到了一屋子的野兔,足夠試完所有的藥都還有剩。
他起初還有些心理障礙,但想到醫帳內正在與死神賽跑的赫勒戰士們,還是硬着頭皮開始給野兔注射青黴素。
注射器都是現做的,活塞針管的部分由木頭制成,針頭比現代的略粗,這已是赫勒的鐵匠能夠做到的最細的程度,做肌肉注射可能會有點痛,但也勉強能用。
謝晏從前在流浪貓保護協會做志願者的時候給貓咪打過疫苗,給兔子打針卻還是頭一回。
但作為整個“醫療團隊”的主心骨,他可不能露怯,只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讓莫爾格金做助手,其他人也來看着學習使用注射器。
莫爾格金認真地牢牢控制住活蹦亂跳的野兔,謝晏從每一份青黴素中再分出一小部分,注射在那野兔後腿外側肌肉最飽滿、沒有大血管和神經的位置,接下來就是等待觀察兔子的藥物反應,只要它們還活着,就說明那藥至少毒不死人。
篩選後留存下所有符合要求的青黴素,謝晏終于又一次來到重傷患者所在的帳篷裏。
雖然每天都勤通風、勤消毒,但帳子裏還是不可避免地彌漫着一股傷口惡化特有的淡腥味。
負傷的赫勒戰士躺在一張張矮床上,原本壯碩的體型在短時間內急劇消瘦,全靠頑強的意志才強撐着一口氣。
“首領,可敦……”
醒着的幾人看到阿斯爾和謝晏,還想起身行禮,但實在傷得太重,傷口感染化膿,身上還在發熱,連動一下都很勉強。
“你們不用起來。”
謝晏連忙擡手制止,喚薩娜和莫爾格金将裝有青黴素的托盤呈給他們看,語氣慎重地開口道:“我做出了一種藥,叫做‘青黴素’。”
“它也許能救你們的命,但也有可能含有致命的毒素……到底用不用這藥,選擇的權利在你們自己。”
可敦在做“青黴素”的消息,傷兵們早就聽巫醫和護士們說過。
大家都在盼着這“神藥”做出來,努力堅持活着等到這一天,聞言哪有不願意的道理,紛紛搶着說要用。
謝晏怕他們誤會了什麽,又強調了一遍:“這藥和額裏赤他們用過的不一樣,那些藥丸,是我從現代——從‘天上’帶來的。”
“而這些……是我憑着記憶做出來的,沒有在人身上試過,不一定有用,還可能有毒,你們可要想好了。”
“可敦,我願意用藥。”
謝晏聽見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他循聲望過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那日蘇,那天在軍營裏,謝晏還看過他和烏伊爾的摔跤比賽。
從前像鐵塔一般強壯的漢子,在傷痛的折磨下已瘦得臉頰凹陷進去,面色虛弱灰敗,眼神卻很堅定:“既還沒有人試過藥,便讓我來替大家試。”
那夜哈日赫勒來襲,烏伊爾被首領派去保護可敦,那日蘇則追随阿斯爾沖鋒陷陣,剿滅了不少敵人,為了掩護首領和戰友才中了暗箭,右臂最重的一道刀傷深可見骨,從此以後或許再也不能挽弓。
他已是半個廢人,若能為戰友與族人們試藥,将來或可挽救更多人的性命,就算因此而死,他也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那日蘇,你是坦格裏赫勒的英雄,我們的驕傲,天神會庇佑你。”
阿斯爾将掌心放在左胸口,向這個勇敢的年輕人致以最誠摯的祝願。
薩娜上前扶着那日蘇半坐起身,女孩有力的雙手碰到他裸露的皮膚,他還不大好意思地紅了臉,小聲地道了句謝,望向謝晏道:“請可敦賜藥。”
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謝晏便也點點頭:“好。薩娜,你先給他做‘皮試’,我教過你的,還記得該怎麽做吧?”
所謂皮試,就是先在皮下注射少量藥物,等待十五至二十分鐘,觀察是否有過敏反應。
“嗯!”
薩娜用力點頭,一旁早就躍躍欲試的莫爾格金露出一絲失落的神情,謝晏又轉向他道:“等一下你來看我的操作。注射位置在上臂外側的三角肌,就是這裏,進針要‘垂直’,像這樣……”
謝晏邊說邊比劃,雖然他也是第一次給人打針,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從小到大打了那麽多疫苗,看也看會了。
這樣自我鼓勵,反複心理暗示,加上之前給那麽多只兔子紮針的經驗,等到那日蘇做完皮試,正式打針的時候,謝晏的手法看起來竟也像模像樣。
耐痛大約是赫勒戰士的共性,那樣粗的一根針紮進去,那日蘇連哼都沒哼一聲,反倒是謝晏看得心裏幻痛。
注射完青黴素,剩下的就是等待。
謝晏在醫帳裏還表現得很鎮定,安慰那日蘇不要緊張,囑咐巫醫們注意病人的狀态,一幅頗有把握的樣子,走出帳篷後才開始感覺手軟,連腳下都有些輕飄飄的,越想越緊張又後怕。
這一次畢竟與上次他救額裏赤時不同,那回他只是給對方縫合止血,藥都是急救包裏現成的。
可這回的土法青黴素,卻是他親自做出來、親手注射的,若那日蘇真有什麽不測,謝晏大抵會自責一輩子。
但如果他什麽都不做,只冷眼旁觀,眼睜睜看着這些傷兵因炎症和感染并發症死去,謝晏更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腳步虛浮,額上浮出幾滴冷汗,阿斯爾一直關注着謝晏的狀态,見他似有些情緒低落,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道:“謝晏,我已派人在烏瀾江的支流邊選址,準備建造你說的‘高爐’,你要去看看麽?”
只要不在這裏幹等,去哪裏做什麽都好。
謝晏點了頭,阿斯爾便喚人牽來馬匹。
蘇布達許久沒和謝晏親近,一見到他就用腦袋去拱他的臉,謝晏被蹭得臉頰發癢,忍不住笑起來,摸一摸白馬的脖頸,踩着馬镫躍上了馬背。
阿斯爾騎上另一匹馬,帶着謝晏離開王庭的聚居地,一路向東,穿過幾處牧場,來到一片平緩的坡地。
奔湧的烏瀾江在不遠處分流,支流到這裏的水勢仍然很湍急,周圍的地勢卻足夠平坦,且遠離人群的聚居地,适合圈成“工業區”建高爐冶鐵。
謝晏之所以提出要選臨水的地方,主要是想到可以利用水力來鼓風。
高爐為什麽叫做“高爐”,當然是由于它的結構和體積,它的外形和現在赫勒人使用的煉爐相似,也是豎立的圓筒形,從上到下分為爐喉、爐身、爐腰、爐腹和爐缸五個部分,通常的高度都在四十米以上,直徑在十米左右。
以目前赫勒的生産力狀況,大概只能做個縮小版的小高爐,但比起以往的煉爐還是大了不少,普通的手動或畜力的風箱和鼓風囊便不夠用了,得再上點“科技”才能正常運轉。
比較好實現的一種辦法就是用“水排”,借助水力帶動大型風箱,具體的細節構造謝晏也記不太清了,但他還記得大致的形狀和其中的原理。
就是在轉軸上下做兩個大型卧輪,上輪前加上一個鼓形的小輪,小輪上安裝曲柄和可以擺動的連杆,兩個大卧輪之間又有往複杆,當水流沖擊帶有葉板的下輪時,上輪就會被帶動旋轉,聯動鼓形小輪,連杆往複擺動,便能使排扇張合,不斷鼓風。
水排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發明,謝晏相信古人的智慧和創造力,雖說他只給匠人們提供了一個雛形,但假以時日,他們一定也能通過實踐探索做個八九不離十。
看過了未來的“鋼鐵廠”,哪怕現在還只是一片空地,想到将來的繁榮景象,謝晏便心情好了起來,仿佛在玩某種大型真人版沙盒基建游戲,一點一點從無到有,給人帶來極大的成就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清新的氣味掃去胸中的煩悶,一切似乎又重新變得充滿希望。
阿斯爾看到謝晏表情松動,唇邊似有笑意,又開口說:“謝晏,還有一個地方,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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