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花海與吻
第20章 花海與吻
又要去哪裏?
這家夥總喜歡這樣,就像發現新鮮事物的狗狗,咬着主人的衣袖,想給他分享自己的寶藏。
但每次似乎都能哄得他開心,去看看也無妨。
謝晏調轉馬頭,跟上阿斯爾的步伐,兩人又策馬同行了一段距離,視線所及的綠色草野逐漸被澄黃的花海取代。
一股濃郁的、熟悉的,說不上是香還是臭的氣味,遠遠便鑽進了謝晏的鼻腔。
“這是……”
謝晏愣了愣,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油菜花?
阿斯爾還以為他是在問自己,解釋說:“這是‘黃花’,謝晏喜歡花嗎?”
每到黃花盛開的季節,赫勒的年輕人們就會和心上人相約,在花海中漫步、互訴衷腸。
阿斯爾從沒有和別人一起看過黃花,現在看來也覺得這裏的風景很美,怪不得人人都喜歡來看。
而謝晏只想說,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這花可大有用處啊!
他兩眼放光,迫不及待跳下馬,跑上前去仔細查看。
耳邊還能聽到蜜蜂振翅的嗡嗡聲,蝴蝶環繞飛舞,謝晏摘下一朵黃花,定睛細看,竟果真是油菜花。
花朵倒是長得基本和現代的油菜花沒什麽兩樣,就是不知道結了籽會是什麽樣子。
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個意外驚喜,感謝大自然的饋贈,果然還是要多出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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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拿着那花,朝阿斯爾晃了晃,笑着說:“阿斯爾,這‘黃花’可是個好東西。”
“盛花期可以養蜂采蜜,菜籽曬幹可以榨油——你們這裏,還有多少這樣的黃花田?”
他在做青黴素的時候就發現了,赫勒人用的都是動物油,牛羊的油脂成本高且産量少,如果能有植物油的話,就能有更多平民百姓實現“油料自由”。
謝晏想到的,阿斯爾自然也立刻想到了。
他毫不懷疑謝晏的說法,看着這成片的花海,仿佛已看到一汪汪油田:“秋牧場和馬場附近還有幾處,其他部落應該也有……”
草原上的黃花很多,因為生得漂亮,又是有情人約會時的去處,總會有人收集它的種子,灑在各處,所以傳播很廣。
“那可別把它們踩壞了,等結了籽,我再告訴你怎麽榨油!”
左不過就是曬幹炒熟,研磨後蒸麸,再用重錘反複撞擊,擠出油脂,出油率或許比現代低些,但也絕對高過動物油了。
謝晏笑吟吟地在花海裏散着步,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一片月牙形的小湖泊。
他走到湖邊,見那湖水清澈,順手掬了捧水洗了把臉。
可達爾草原的水源大都是雪山融水,撲在臉上甘冽清爽,謝晏擦了擦臉頰,感覺舒服多了,身上卻還有點黏膩感。
剛才他緊張得出了汗,騎馬又吹了風,不如就在這裏洗個澡。
謝晏越想便越覺得可行,但想到還有個阿斯爾,又回頭喊他:“你,牽好馬,轉身離遠些,不許回頭看啊!”
阿斯爾不曉得謝晏要做什麽,只照他說的轉過身去,隐約聽到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然後是嘩啦濺開的水聲,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謝晏是要下水洗澡。
男人淺金色的眼眸暗了暗,也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喉結微動,連鼻腔都有些發熱。
但還是聽話地站在原地當木頭樁子,只有耳朵還在留心聽着身後的動靜。
那劃水的聲音響了一陣,忽而安靜下來,卻也沒聽見有人上岸的聲響。
阿斯爾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謝晏?”
他提高音量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警覺地回過頭,便只見岸邊堆着謝晏脫下的衣物,水裏卻不見謝晏的影子了。
一般像這樣的“水泡子”都不會太深,但萬一抽筋溺水也很危險,阿斯爾霎時自責不已,他怎麽能讓謝晏一個人呢?
來不及再多想,他徑直沖到水邊,一個猛子紮進水裏。
只是想在水底一個人靜靜的謝晏隐隐聽到阿斯爾的呼喚,正準備浮起來呢,就又聽見撲通一聲巨響,一下子沒憋住岔了氣。
口鼻像小魚吐泡泡似的冒出一長串氣泡,喉嚨嗆進了水,肺裏辛辣得生疼,劃水的動作也顯得慌亂起來。
阿斯爾看到他的身影,毫不猶豫地飛快游向他,謝晏只模糊地看見一個黑影靠近自己,然後就被男人捧着臉吻住了雙唇。
溫熱柔軟的唇瓣相貼,新鮮的氧氣從那人的唇舌間讓渡過來,謝晏緩了口氣,睜眼便在水中對上了阿斯爾澄亮的金色雙眸。
男人金棕的長發在浮力的作用下飄散開,朦胧的水流柔和了他五官的銳利,看起來不再像抖擻鬃毛的雄獅,倒像是奇幻故事裏的美人魚。
黑皮美人魚,很合理啊。
謝晏一時分神,也忘記了推開對方,這個“吻”就這樣繼續下去,兩人四唇相接,氣息在唇齒間共享,直到謝晏被撈着浮出水面。
“咳咳咳……”
他這才想起掙開阿斯爾的懷抱,一邊咳嗽一邊抹嘴巴,連臉都咳得通紅。
阿斯爾還不放心,想帶着他往岸邊游。
謝晏浮在水上,只露出濕淋淋的腦袋和一點白皙的肩膀,連忙解釋說:“我沒事,沒有溺水,就是想試試自己一口氣能憋多久。”
看他的狀态和泅水的姿勢,确實不像是溺水的樣子,阿斯爾終于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濕漉的茂密金發垂下來貼着頭皮,黏在臉頰上,水珠順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淌,阿斯爾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整個人像只落水的流浪狗。
男人可憐巴巴地低垂眉眼,開口道歉:“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
謝晏是說過不許阿斯爾回頭看,但阿斯爾以為他溺水才趕來救他,雖說是個誤會,可他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不會連這都還要怪對方沒有聽話。
聞言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忽又想起一件事來,皺起眉說:“你的傷還沒好全吧?那還不能沾水,趕緊上岸去!”
在阿斯爾的傷口完全愈合之前,謝晏都允許他每天的洗澡改成擦身了,這下算是前功盡棄,可千萬別又二次感染。
兩個人于是先後游向岸邊。
謝晏催促着阿斯爾背過身,自己先把裏衣穿好,又把外面略寬大些的袍子遞給他:“你把濕衣服脫了,先穿我的。”
阿斯爾一點也不避諱,當着謝晏就開始寬衣解帶,倒是謝晏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別開臉,等到他穿好才重新看向他。
“噗。”
謝晏一看便忍俊不禁,哧地一笑。
那件穿在自己身上還顯得寬松的外袍,換了阿斯爾穿就明顯小了幾個號。
衣袖和下擺都短了不說,前襟幾乎遮不住胸膛,飽滿贲張的肌肉就這樣裸露出來,滑稽中又帶着幾分情色的意味。
不對啊,有什麽好笑的,這不是等于在笑自己細狗嗎?
謝晏忽然反應過來,及時收住笑容,又莫名其妙氣鼓鼓地加快腳步,走向正悠閑吃草的白馬。
阿斯爾不明所以,只當是自己先前沒聽話惹了謝晏生氣,還弄濕了傷口讓謝晏擔心,實在是錯上加錯。
他深刻地自我反省,但下次若還遇到這樣的情形,他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謝晏是他放在心尖上珍視的愛人,即使只有一絲一毫危險的可能性,阿斯爾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好在他們回去的路上沒碰見什麽人,不然肯定要被誤會做了什麽不可描述的事。
謝晏還在慶幸,全然忘了他與阿斯爾早就是族人心目中的“合法夫夫”,一起去哪裏、做什麽都不奇怪。
換藥換紗布這種小事,謝晏才懶得再親手幫阿斯爾做,只讓他去找巫醫,自己則轉向那日蘇等人的帳篷,剛緩和下的心緒又懸了起來。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謝晏咬牙做好了心理準備,正欲走進帳子裏,就見莫爾格金兔子似的蹦出來。
少年眉飛色舞、語無倫次地報喜:“退燒了!可敦,有效!青黴素、成功了!”
“真的嗎?太好了!”
謝晏又驚又喜,大步邁進醫帳,果真見那日蘇半靠坐在矮床上,雖然看着仍有些虛弱,但比起之前的精神狀态已經好了很多。
那日蘇還有力氣向他道謝,堅持下床給謝晏行了個大禮。
謝晏無奈地扶對方起來,臉上卻不自禁有了笑意,懸着的一顆心重新落回肚子裏。
只要退了燒,炎症能消下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活着,就還有希望。
那日蘇的好轉極大地鼓舞了其他戰士,所有重傷的炎症患者都自願注射了青黴素。
絕大部分都起了作用,但也有沒那麽幸運的。
或許是藥來得太遲,又或許是傷得太重,謝晏得知消息趕來時,便只看見逝者身上蓋着的白布。
他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記得對方的臉,但看到那白布的一瞬間,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眼角落下兩行清淚。
“可敦,古力思說,請您不要為他傷心。”
戰友也紅着眼睛,話中帶着哽咽,面上卻仍笑着,安慰似的說:“他很感謝您所做的一切,他說為了赫勒人更好的未來,我們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額裏赤告訴他,您說過,那個世界很好,他也很想去看一看……”
有那麽一瞬間,堅信唯物主義的謝晏,竟也希望這世上真的有輪回。
他跟着送葬的隊伍走出帳篷,目送他們遠去。
失子的老牧人唱起挽歌,晦澀的古赫勒語含混難懂,謝晏卻幾乎能感同身受那種悲傷。
他第一次主動去問通天巫,作為“神使”,自己是否能為戰死的赫勒勇士們做些什麽?
通天巫蒼老的眼睛裏滿是慈悲與安寧,謝晏聽見老人的聲音道:“可敦,請您為他們祭祀超度,令他們靈魂安息罷——天神與你同在。”
清晨時分,太陽還未升起,大帳前的廣場上已聚集了大量族人。
年輕的黑發可敦身穿雪白的祭祀禮服,在人們的目光注視下,一級一級登上高聳的祭臺。
阿斯爾亦在臺下仰望着他。
青年在高臺上跳起祭祀的神舞,動作間還有些初學者的生澀笨拙,卻跳得十足認真。
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在薩滿巫的高聲念誦中踮起腳旋轉,衣袂上雪白的羽毛和衣帶飛舞飄揚,在風中盛開如層疊的蓮。
陽光穿過洞開的雲層,形成天然的丁達爾效應,那光芒落在謝晏身上,無端顯出幾分神性的聖潔。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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