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心意相通
第28章 心意相通
“謝晏,堅持住!”
阿斯爾聞聲一邊回應,手上一邊不斷開弓放箭。
他已是這些草原狼的老熟人,狡猾的野獸認得獵人的氣味,見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很快不再戀戰,哀哀嚎叫着四散奔逃,幾息之間便全不見了蹤影。
只留下一地狼屍,滲出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引得白馬發出唏律律的嘶聲。
阿斯爾急急驅馬趕到樹下,擡頭望向謝晏,眼裏滿是焦急與擔憂,還有自責的愧疚:“對不起,我來晚了。”
“謝晏別怕,現在沒事了。”
他跳下馬背,朝挂在樹上的青年伸出手,示意對方可以下來。
謝晏剛才還能勉力抱住樹幹,這下松了那口氣,手腳的麻痹感複又湧上來。
試着動彈了一下,還是擰起眉毛,丢臉地嘟囔道:“……怎麽辦,我沒力氣,下不來了。”
“沒關系,別害怕。”
阿斯爾放輕了聲音,安撫似的哄他道:“你松手,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男人說着張開雙臂,深邃的金眸凝望着謝晏,那目光沉靜而堅定,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話。
他會接住他,就像他們初遇時那樣。
無論何時何地,他的懷抱永遠向謝晏敞開,他永遠會接住他,如同信徒捧起他降臨人間的神明。
謝晏望進那雙眼睛裏,怔了怔,果真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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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樹上跌落滾下,短暫的失重後随即被男人穩穩抱住。
謝晏把臉埋進對方結實的胸膛,終于徹底安下心來。
在那人熟悉的氣息包裹下,遲來的困倦與疲憊席卷上謝晏的腦海,他抓着阿斯爾的衣襟,迷迷糊糊地閉上眼,昏沉地陷入了黑暗。
謝晏是在烤肉的香氣中醒來的。
他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渾身都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整個人蜷縮着裹在寬大的衣袍裏,原本也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竟莫名被襯托出幾分嬌小。
謝晏打着哈欠睜開眼,睡眼朦胧地半坐起身,發現自己仍在那棵歪脖子樹下。
明亮的日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下來,并不灼人刺眼,周遭的狼藉已被清理幹淨,他睡的地上墊了幹草,阿斯爾的外袍在他身下鋪開,一半卷起蓋在他身上,衣料柔軟而溫暖,和那人的懷抱一樣惹人貪戀。
他無意識地蹭了蹭那衣袍領邊的風毛,然後才慢慢被腹中饑餓與幹渴喚回神來。
“咕……”
謝晏抿了抿幹燥的雙唇,喉結微滾,望見阿斯爾在篝火前的背影。
正想開口說些什麽,阿斯爾便敏銳地聽到他起身的動靜,轉過頭來将裝滿的水囊遞到他唇邊。
見他微微怔住,還解釋說:“是放涼的開水,不是生水,謝晏說的,我都記得。”
謝晏倒不是在意這個,他在戰後建醫帳時曾下過命令,要求族人凡是飲水都須得燒滾煮沸,衆人依言行事,發現果真能減少許多疫病,遂成了慣例。
他的視線落在阿斯爾赤裸袒露的胸膛上,心頭倏地跳了一下,頓了頓,才就着對方的手喝起水來。
“……夠了。”
謝晏目光游移不定,喝了幾口便停下來。
阿斯爾把水囊拿開,順手擦了擦他濕潤的唇角。
男人溫熱的指腹拂過唇邊,動作自然得像本該如此。
謝晏想,他也應該表現得更自然一點。
既然都已經接受自己就是彎了,按赫勒人的習俗來算,他們還是合法夫夫,多看幾眼怎麽了!
要是他想,還能上手摸呢。
于是又理直氣壯地把眼神轉回來,直直看向阿斯爾。
從對方形狀分明的緊實腹肌,看到線條飽滿起伏的胸膛,掠過微動的喉結,再到異族男人濃郁深刻的俊美面容。
除了所謂的羨慕之外,更強烈的赫然是本能的吸引,自己真是彎得徹底,他早該想清楚的。
謝晏直勾勾注視着阿斯爾,阿斯爾也不躲不避地回望向他,坦蕩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濃烈情愫,注意到青年的視線時甚至刻意用力繃緊了肌肉,好似抖擻着鬃毛求偶的雄獅。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間灼然的目光糾纏,一言不發,竟已勝過千言萬語。
最後還是謝晏臉皮薄些,他臉頰滾燙地垂下眼睫,阿斯爾似乎輕笑了一下,又從火堆上取下烤好的兔肉,撕開最肥的兔腿,吹了吹,才遞給謝晏。
那幾頭野狼已被阿斯爾剝了皮挂在樹枝上,狼肉不好吃,但皮毛可以做冬天的裘衣。
可達爾草原的冬日極冷,謝晏來的地方沒有寒冬,定然會不習慣。
阿斯爾那日獵的白鹿剝下的鹿皮也制好了冬衣,只是這些日子一直忙着,還沒來得及給謝晏試過。
坦格裏赫勒尚白,以白色為最尊貴、最聖潔的顏色,謝晏穿白衣最好看,可惜那野狼的皮毛是灰中夾白的,若能有白狼就好了。
阿斯爾想着,忽又想起謝晏是要走的,他不會留在草原上過冬,也用不着這些皮毛做衣裳。
男人晶亮的金眸默默暗下來。
謝晏從他手裏接過兔腿,那兔肉雖沒放什麽佐料,卻也烤得金黃酥嫩,油汪汪地散發出天然的香氣。
謝晏早餓得前胸貼後背,捧着那熱騰騰的烤兔腿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連味道都沒怎麽嘗就囫囵吞下去,還差點被噎到了喉嚨。
“咳咳……”
他被嗆得咳嗽起來,阿斯爾忙輕拍他的後背,又給他遞水。
謝晏和着水咽下那口兔肉,小聲道了句謝。
白馬自顧自在不遠處吃着草,火堆畢剝燃燒,四周很靜,連蟲鳴聲都微不可聞。
靜默讓任何一個細微的呼吸與動作都變得無比鮮明,謝晏忽然有些不大好意思說話。
他留書出走,折騰了這麽一大圈,最後還是阿斯爾趕來救他,不然他就要喂狼了,慶幸的同時不免有點尴尬。
尴尬之餘又覺得羞赧,好像怎麽表現都很別扭。
大概這就是剛捅破窗戶紙的磨合期吧?
謝晏也沒談過戀愛,所有的經驗都僅限于紙上談兵,擡眼再看阿斯爾,便見阿斯爾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其實只要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候,阿斯爾的視線就從沒有自他身上挪開過。
那樣熱烈又直白的愛意,哪怕不說話,也會情不自禁地從眼神中溢出來。
謝晏臉上還在微微發熱,心裏卻慢慢适應了這種感覺,後知後覺地感到隐秘的甜蜜。
兩人無聲對視了半晌,阿斯爾忽然開口打破沉默,問他說:“謝晏要去哪裏?我送謝晏去。不要一個人走,危險。”
阿斯爾也很想留住謝晏,他已經努力過了,也得到了足夠多,不能再貪心。
額吉曾說,愛一個人就要給他自由、讓他快樂,愛是約束自己,不是束縛愛人。
阿斯爾愛謝晏,所以比起和謝晏在一起,他更希望謝晏得償所願,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能與心愛之人共度一段時光,已是命運仁慈而慷慨的饋贈。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已坦然接受謝晏的離去。
謝晏啃完兔腿,擡起手背擦了擦嘴角,聞言挑起眉毛,試探地問:“你真願意送我走?”
真實的答案當然是不願意,但阿斯爾還是點頭,神情很誠懇的樣子。
“真的?”
阿斯爾點頭:“真的。”
謝晏看着他,眼眸狡黠地微眯,故意說:“好哇,那我要去南面的景朝,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這樣你也要送我去?”
“嗯。”
阿斯爾應了一聲,別開眼盯着火堆,想了想,認真說:“這裏離景朝的邊境很遠,即使騎最快的馬,日夜不休,也要走一個月。謝晏要休息好,就要再多走半個月……”
他竟已把謝晏的行進路線規劃得很清楚,路上要如何避開可能遇見的哈日赫勒,到了邊境有戍邊的軍隊,入關需要通行的路引,又要怎樣找關外赫勒人與景朝人混居的村落,尋商人買路引進城。
阿斯爾雖不曾去過南面,卻聽長輩和商人們提起過。
從前族中同南朝偶爾也有過私下通商、茶馬互市,但那黑赫勒常打着他們的名號南下劫掠,兩方因此結了仇,但凡打上照面,必定少不了一場激戰。
所以他只能送謝晏到邊境外。
還有就是錢的問題,因為沒有統一的王朝,赫勒的各部落流通的“貨幣”也并不統一,主要以貴重金屬和各色寶石為主,也仍有以物易物的。
阿斯爾追出來得太急,沒帶金子在身上,謝晏如果要去景朝的話,他就把全身的金飾和寶石,還有刀鞘上嵌的寶珠也取下來送給謝晏。
他一邊說,一邊當真摸索着取下發間點綴的金質發扣,紅寶石做的耳環、手上的戒指和臂間的臂钏,還有腰帶上最大的獸頭環扣,零零碎碎的一大堆,全都捧到謝晏面前。
就在阿斯爾準備用匕首把心愛的鋼刀鞘上那枚碩大圓潤的東珠也一并撬下來時,謝晏終于忍不住破功。
“走了。”
他站起身,彎着嘴角笑了笑,對阿斯爾道:“回去。”
阿斯爾仰着臉,連連搖頭:“我不回去,我要送謝晏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
謝晏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腳踝,提起背包,擡腳往白馬的方向走:“我的意思是,你帶我一起回去。”
青年回過頭,朝阿斯爾揚唇粲然一笑,逆光勾勒出他挺拔修長的身量,柔和的輪廓霧蒙蒙的,連風中微動的發絲都像在發光。
阿斯爾聽見他說:“我不走了,聽懂了嗎?”
男人半垂的眼眸霎時睜圓了,第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謝晏問他:“或者你還是想我走……”
阿斯爾才陡然跳起來,面上露出狂喜的笑容,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謝晏真的不走了?”
“嗯,暫時吧,看你的表現——哎、哎,放我下來!”
謝晏猛地被男人從身後一把抱起,直接雙腳離地,被抱着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又來!
他抓住對方的手臂,驚呼着喚阿斯爾的名字,只覺得無奈又好笑:“你快放我下來,喂,你是野人嗎?”
阿斯爾朗聲大笑,抱緊他瘦削的腰,逐漸停下旋轉,面對面直視着他烏黑的瞳仁,喘着氣低頭問他:“謝晏,什麽是‘野人’?”
謝晏這才發現自己把心裏的話說出了口,好在野人聽不懂普通話。
他眨了眨眼,胡說八道:“就是……就是一種愛稱、昵稱。”
阿斯爾聽懂了一個“愛”,信了他的話,笑得更開懷,咧唇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一側犬齒微尖,小麥色的臉頰邊還有深深的酒窩,獸類的野性和赤子的純真恰到好處地糅雜在一起,讓謝晏又看得愣神了幾秒。
下一瞬,卻聽阿斯爾模仿着他的語調,頗自豪地說:“我是‘野人’,謝晏的‘野人’。”
“咳。”
謝晏差點沒憋住笑,看着阿斯爾忙不疊熄滅火堆,收起那零散的金飾,把樹上挂的狼皮也收拾好,和他的背包一起挂在馬鞍上。
兩個人同乘一騎,阿斯爾從腰後環抱住他,拉起缰繩,輕夾馬腹,“叱”了一聲便催着蘇布達跑動起來。
白馬在原野上肆意馳騁,随着男人渾厚的喉音響起,馬兒的速度驟然加快,謝晏還沒反應過來,被慣性帶得下意識往阿斯爾懷裏縮了縮。
阿斯爾又傻笑起來,胸腔中發出明顯的震動,緊緊貼着謝晏的後背,灼熱的呼吸也灑在他耳畔。
真是個傻子。
謝晏在心裏吐槽,卻也被傻子傳染,跟着對方暢快地笑出聲來。
白馬似乎能感覺到主人們的心情,馬蹄亦愈發輕快,宛如飄在草原上的一朵雲。
輕風拂過,泛黃的野草低垂,帶起一片金色的浪潮。
作者有話說
談完戀愛就繼續搞基建!我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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