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國兩制

第36章 一國兩制

謝晏知道,哈斯珠拉的“表白”也是出于真心,她亦是蒼狼與白鹿的女兒,許下諾言便絕不會離棄。

只是這一刻謝晏才發現,一見鐘情的或許不止是阿斯爾,第一眼就心動的,分明還有他。

否則又怎麽會那樣動搖、輕易淪陷?

就算是同樣真摯的誓言,換任何一個旁人來說,意義都是不一樣的。

“你這樣喜歡他,是因為他很強麽?”

哈斯珠拉不明白,挺起胸膛道:“我也很厲害的!我也能挽十石的強弓,能射下飛得最高最快的鷹,我十歲就随額吉上戰場,殺過的黑赫勒,絕對不比那家夥少。”

“阿斯爾的确很強,但我愛他,不僅因為他的強大。”

謝晏道:“是因為我們一起經歷的一切,彼此才變得特別。所以我無法答應你,不是你不夠好、不夠強。”

“只是……你不是他。”

赤誠的草原男人從不恥于表達愛,阿斯爾總是把愛他、喜歡他挂在嘴邊,謝晏卻極少明确地說出那個字,此時向第三人吐露心聲,竟也不像想象中那樣難以啓齒。

青年白皙的臉頰上因酒意而泛着薄紅,烏黑的眼眸深邃而清澈,在幽藍的月光下好像粼粼的月亮海。

哈斯珠拉望着他俊美的面容,別扭地擰起眉毛,撇了撇嘴。

她神色中的失望無關情愛,更像是沒有得到心儀玩具的小女孩,明明長得快和謝晏差不多高,平日也頗成熟穩重的模樣,現在卻氣呼呼地顯出一絲少年人的青澀。

“好吧。”

她說,又還不死心地問:“真的一定要阿斯爾才能做草原的共主麽?聽說在其他部落,女人要‘嫁’給男人,從此住在男人的帳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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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珠拉一副嫌棄又抗拒的樣子,謝晏倒還真沒注意過這個,仔細回想,坦格裏赫勒的社會構成的确更偏父系,而烏蘭赫勒則是純正的母系氏族。

不過這個問題不大,現代還有一國兩制呢,他構想中的聯盟,或者說是“赫勒王朝”,其實更類似于現代語境中“邦聯”的概念,是因某個共同的軍事或政治、經濟目的而結合,統一戰線,但內政仍相對獨立的松散聯盟。

謝晏向她簡單解釋了邦聯的含義,告訴她說:“阿斯爾成為赫勒可汗,你的母親也仍然是烏蘭赫勒的王,你們依舊可以遵循自己的習俗和律法。”

“律法?”

“就是把‘習慣’整理成‘條律’,例如‘從母而居’、‘偷盜者斬’、‘叛族者誅’,若有人犯錯,便可依據法律懲處,人人依法行事,部族自會和睦興盛。”

哈斯珠拉還在思考,謝晏接着道:“我選擇阿斯爾,也不只是因為‘天意’。是如今的赫勒需要一個這樣的可汗,他必須有足夠強大的軍事實力和戰争頭腦,卻又絕不能好戰嗜殺——最重要的是,他會聽我的話。”

“鋒利的刀刃若沒有刀鞘便會傷人,若君主擁有絕對的力量,卻無人可以約束的話,只會帶來更多的流血與災難。”

謝晏頓了頓,鄭重地許下承諾:“如果有一天,阿斯爾違背誓言,變成無法控制欲望和野心的暴君,我一定會離開他。”

“到那時,你們自可以再立可汗,‘天命’永遠屬于正義的一方。”

哈斯珠拉沉默許久,好半晌才舒展開眉目,下定了決心似的,注視着謝晏道:“好!”

“我信你。但我說了不算,要母親同意才行。”

她說着,又苦惱起來,突然睜大眼睛,好像想起了什麽不妙的事情:“遭了,你喝的酒裏……”

謝晏起先還沒太大感覺,只以為是自己喝多了,頭暈和燥熱都是因為醉酒,可說了這麽一會兒話,還吹了冷風,不但臉上熱度沒有降下來,身上還越來越燙。

她的話都未說完,謝晏便已反應過來,連連退後,惱羞道:“你、你們怎麽能這樣!?”

說好的民風淳樸呢,怎麽不講武德!

“只加了一點點。”

哈斯珠拉捏着指頭比劃:“若你答應了我,我們今晚就在一起……”

她靈光一閃,又上前幾步,希冀地問謝晏:“神使大人,您不留在烏蘭部,留下孩子也好啊,真的不可以——”

“不可以!”

謝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喉嚨裏喘着粗氣,就差炸毛了。

哈斯珠拉稍感遺憾,卻也沒糾纏,急匆匆轉頭就走,還說:“那你等着,我去幫你找那家夥來!”

額日勒琴幫女兒支開阿斯爾,與他談起妹妹薩如拉過去的事。

阿斯爾告訴她,他已殺了那欽,親眼看着對方墜入烏瀾江;至于另一個人,他必定要手刃,告慰父母的靈魂。

哈斯珠拉就是這時回來的,額日勒琴見到她來,還略微訝異地問:“怎麽這麽快?”

她只朝母親搖搖頭,轉向阿斯爾道:“阿斯爾首領,神使可敦在那邊等你。”

阿斯爾敏銳地覺察出不對勁,擡眼與額日勒琴視線交鋒,卻也來不及再多問,猛地站起身便往哈斯珠拉所指的方向大步而去。

他找到謝晏時,青年正滿臉通紅地蹲在草叢裏當蘑菇,聽見他的呼喚才仰起臉,呼吸紊亂而沉重,微紅的眼底都盈滿了水光。

阿斯爾擔憂地半蹲下身,正想将謝晏打橫抱起,忽而猝不及防地被對方伸手一拉,兩人在草地上滾作一團。

“謝晏?”

男人結實的手臂撐住地面,垂眼看着被自己籠在身下的青年:“你還好麽?哪裏不舒服……嗯?”

關心的話被堵在唇間,謝晏又一把拉下阿斯爾的衣襟,帶着酒氣的溫熱唇瓣貼上對方,小獸一般磨蹭。

“等等,謝晏,我們回去再……嘶。”

仿佛嫌他太吵,青年幹脆咬了他一口,不輕不重的力道正好夠讓阿斯爾閉嘴。

謝晏只感覺身體裏好像有火在燒,喉嚨又幹又渴,翻身與阿斯爾調轉了位置,急躁地重新俯身吻下去。

“阿斯爾……”

他一邊親一邊含糊地呢喃,也不知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喜歡,阿斯爾……”

……

……

第二天在陌生的帳篷裏醒來,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回籠,謝晏簡直想挖個地縫鑽進去。

要怪哈斯珠拉吧,偏偏她又很耿直,也沒強迫他,反而是他借着酒意和藥勁,非要按着阿斯爾在野地裏亂來。

他又是憤慨又是羞恥,最後還是厚着臉皮喊阿斯爾扶他起來。

烏蘭赫勒的仆從為他們送來更換的衣物,是兩身大紅色的衣袍,穿起來莫名像再一次新婚。

與衣裳一起送來的還有小盒青草膏,那仆從說是王女特意命他取來的,止癢消腫的藥膏,可敦一定用得上。

謝晏臉色更紅,阿斯爾還想幫他擦藥,撫着他的腰說:“謝晏這裏,被蟲子咬了,還有這裏。”

“以後還是不要在外面了,謝晏不舒服,我會心疼。”

男人塗藥的動作很輕,冰涼的藥膏擦在微紅的皮膚上,青草清新的氣味散開,謝晏無奈嘆息一聲,到底是沒生起氣來。

在王帳中再見到額日勒琴,謝晏只當昨天什麽都沒發生,面色如常地颔首向她微笑。

她也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似的,随意寒暄了兩句,便直入正題道:“神使大人,烏蘭部願意效忠天可汗,但您如何能證明,阿斯爾就是命定的天可汗?”

“那便問一問天神與母神的旨意吧。”

謝晏氣定神閑,胸有成竹道:“還請首領為薩滿巫準備祭壇,與我一同叩問天地。”

他早有準備,底氣足得很,反而是阿斯爾緊張起來。

阿斯爾還記得謝晏問過自己,關于他如果不是神使的話,謝晏或許只是随口一問,阿斯爾卻牢牢記在心裏,并隐隐有了某種預感。

若謝晏并沒有神力,又要如何與天地溝通,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下一刻,只見青年自随從奉上的金匣裏取出一張幹淨的白紙。

謝晏還未開口說話,阿斯爾便領悟了他這舉動的含義,不由唇角微勾,福至心靈。

兩人隔空對上視線,默契地眨一眨眼。

随即就聽謝晏道:“這是用桦樹皮和麻頭做的‘符紙’,聚集了自然的靈氣,我們可以用它來寫字,也可借由它聆聽天神與地母的意志。”

他這樣裝神弄鬼,阿斯爾卻也不覺得不敬,只覺得自己的可敦真是聰明機智,還有種狡猾的可愛。

額日勒琴不疑有他,果真命人備好祭祀的神壇。

篝火烈烈燃燒,烏蘭部的薩滿吟唱起贊頌母神的禱詞,謝晏也有樣學樣,含糊地念着通天巫教過他的幾句詞。

一群人圍着祭壇“跳大神”,低沉的曲調與高亢的吟誦互相應和,配上古樸而原始的舞蹈,倒真有幾分莊嚴肅穆的味道。

“請全知的天神與仁慈的母神賜下神谕,為赫勒指引方向,告訴我們,誰将是我族未來的共主、一統草原的‘天可汗’?”

謝晏提高了聲音,一本正經地在動作間将那“符紙”往火堆上撩了撩,衆目睽睽之下,一片空白的紙面上逐漸浮現出清晰的字跡——

那字跡十分工整漂亮,是謝晏埋頭苦練多日的成果。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紙上神秘出現的“神谕”,正是阿斯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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