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真假首領

第43章 真假首領

臨行前,海拉蘇還為他們準備了送行的宴會。

豐盛的宴席上主要是各種各樣的海産品,不僅有謝晏喜歡的大龍蝦和生蚝,還有一種用小魚小蝦腌制成的醬料,風味十分獨特。

謝晏帶來的燒酒還剩下一些,便都拿出來在晚宴上分飲了,長老們對這酒贊不絕口,謝晏把做燒酒的“天鍋地鍋法”一并教給他們,又換來衆人的感激與贊美,席間氛圍可謂賓主盡歡。

達拉赫勒的青年男女會跳一種特別的舞,據說是模仿崖鷹的求偶儀式,說是跳舞,看起來倒更像某種雜技,數個舞者疊羅漢般搭起人梯,攀到最高處的那人向下仰倒模拟墜落,她的舞伴再将她穩穩接住,動作格外驚險刺激。

謝晏一邊吃席一邊欣賞表演,看到精彩處還捧場地鼓起掌,不知不覺便已喝到微醺。

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今晚得早點睡,他打了個哈欠,側過臉看阿斯爾。

男人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正要起身向晚宴的主人打個招呼知會一聲,轉頭卻沒見到海拉蘇的身影。

問旁邊的侍從,只說是首領喝醉了酒,先離席回去休息了。

謝晏還是頭一回遇到酒量比自己還差的赫勒人,仿佛得到了心理安慰,樂呵地一笑,拉着阿斯爾便也要回他們暫居的屋子。

兩人剛準備離開,海拉蘇卻又回來了,從身後叫住他們:“神使大人。”

“阿斯爾……可汗。”

青年的聲音有些含糊,也不知是否是醉酒的緣故,謝晏聽見他道:“請留步。”

謝晏回過頭,便對上“海拉蘇”審視般的目光,分明是同樣的五官和穿着打扮,連聲線都相差無幾,那極具侵略性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的身份。

阿斯爾也覺察出不對,下意識将謝晏護在身後,聽那人開口揚聲道:“我以達拉部首領的名義,按照赫勒人的傳統,向你發出挑戰——”

原本嘈雜熱鬧的歌舞驟然停了下來,衆人皆望向首領,“海拉蘇”直視着阿斯爾的雙眼,接着說下去:“我既是‘神明’選中的繼承者,理應有權得到‘神使可敦’。只有最強大的赫勒戰士,才有資格成為草原的共主,我願與你決一死戰,他,将屬于勝出者!”

“海拉蘇”,準确來說應該是烏汗臺的視線再次落到謝晏身上,那種輕佻又狂妄的語氣讓謝晏很是不爽。

他好氣又好笑地皺起眉,心說你小子還演起來了,看來還是你哥太心軟,沒把你發配到荒島上去,才讓你有機會跑出來大放厥詞。

謝晏正想揭穿這家夥,阿斯爾卻帶着怒意凝重地正色道:“你若想挑戰我,只要按照部落的規矩來,我接受你的挑戰。”

“但謝晏是他自己,他不屬于任何人,我沒有權利、也絕不會用他做決鬥的賭注。”

謝晏聞言勾起唇角,烏汗臺也輕蔑地笑起來,挑釁道:“怕輸就怕輸,還找什麽借口?”

看來這小子是真欠打,謝晏遞給阿斯爾一個肯定的眼神,還補了一句:“給他一點教訓就好,別真打死了。”

在決鬥中手下留情,無疑是一種極大的羞辱,烏汗臺斂起笑意,惡狠狠道:“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

剛才還歌舞升平,轉眼便劍拔弩張,原先跳舞的空地被讓出,成為臨時的決鬥場,長老們看着阿斯爾和“海拉蘇”走上場中,頓時連酒都醒了大半。

謝晏喚來随從附耳低語,吩咐對方去找真正的海拉蘇,随即專注地看向場上的二人。

烏汗臺的身形在族人中已算高大精壯,比起阿斯爾卻仍顯得遜色。

他已緊繃起全身的肌肉,進入了蓄勢待發的狀态,阿斯爾也擺起架勢,反手握上腰間的彎刀。

兩人幾乎同時拔刀出鞘,而後迅速兵刃相接,刀刃相撞發出金屬碰撞的鳴響,又橫拉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謝晏把那刀送給阿斯爾那麽久,還是頭一回正經見他用刀與人交手。

鋼刀身上暗色的花紋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澤,正與男人冷峻的面容相稱。

他出手的速度極快,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那是真正在戰場上浴血歷練出的殺招,動作精準而兇悍,力道之重震得人虎口發麻。

謝晏甚至沒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只聽見連綿密集的铿锵響聲,再定睛看去時,被壓制得半跪在地的烏汗臺手中格擋的長刀已斷成兩截。

斷刀丁零落地,席間諸長老與周遭守備的護衛皆倒吸一口涼氣。

但這是“首領”提出的決鬥,在沒有結束之前,誰也不能叫停,更不能插手壞了規矩。

刀刃的冷光折射進烏汗臺眼底,下一瞬就要襲向他頸間,慣性讓他完全來不及躲避,阿斯爾卻在最後一刻收住刀勢,幹脆利落地收刀入鞘,甚至沒有碰到他一根頭發。

赫勒人的比鬥,若用上刀,必定是要見血的。

阿斯爾這樣放過他,反而是看不起他,烏汗臺漲紅了臉,呼吸粗重,露出恥辱的表情。

阿斯爾面色未變,連唇邊的笑意都很輕,只牽起一側嘴角,順手便将佩刀抛給謝晏。

謝晏挑眉,默契地穩穩接住那把彎刀,看着阿斯爾朝烏汗臺勾一勾手,沉聲道:“來。”

年輕的王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失敗,他扔下手中的半截刀柄,雙手緊握成拳,咬牙站起身,重新赤手空拳與阿斯爾近身搏鬥。

謝晏說過不能打死,但要給個教訓,阿斯爾認真執行,拳拳到肉,每一下都照着最疼又不致命的位置招呼過去,果真揍得烏汗臺毫無還手之力,一張英俊的臉上都挂滿了青紫。

他偏偏還不肯認輸,倔強地一次次爬起來勉力再戰,直到被得到謝晏手勢暗示的阿斯爾一記擒拿按倒在地,半張臉都蹭上了灰土,再沒有掙紮的餘地。

烏汗臺的實力并不弱,在達拉赫勒乃至赫勒諸族中也都算佼佼者,可惜他遇到的是阿斯爾。

能與阿斯爾一戰而不相上下的,大抵只有哈日赫勒的主将那欽,還有他們的頭領伊勒德。

而那欽早已被阿斯爾打敗,如今的草原上阿斯爾真正的敵人,唯剩下伊勒德一人而已。

恰好這時真正的海拉蘇趕來,他連衣服都沒穿好,因走得太急而面色微紅,氣喘籲籲。

他一見到謝晏便低頭先行了一禮,歉意道:“是我沒有看管好烏汗臺,讓他冒犯了可敦與可汗,請可敦原諒。”

先前那看守烏汗臺的侍衛來報,說王子害了急病,海拉蘇擔心趕去看他,結果被裝病的弟弟打暈,再醒來便是謝晏派人來找他。

得知烏汗臺冒充自己向阿斯爾發起挑戰,還是用刀的那種,海拉蘇簡直驚出了一身冷汗,只怕自己晚來一步就要看見弟弟血濺當場。

他們兄弟二人的母親、曾經達拉赫勒最強的戰士,就是折在被稱為“毒蛇”的那欽刀下。

真要論起來,阿斯爾殺死那欽,也算是為他們報了血仇,且若不是坦格裏赫勒一直牽制着哈日赫勒的主力,烏汗臺還不一定能打那麽多次勝仗,以至于得意忘形,以為能與阿斯爾比個高下。

萬幸阿斯爾應是并未動真格,海拉蘇向他也行禮致歉,阿斯爾倒不計較這些,松手放開烏汗臺。

青年仍伏在地上,海拉蘇想去扶他,卻被掙開了手,不由嚴厲地低聲道:“還不快起來,給可敦、可汗道歉!”

烏汗臺擡起泛紅的眼睛,盯着哥哥,啞聲說:“……我輸了,你殺了我吧。”

海拉蘇嘆一口氣,搖頭道:“我說過,我永遠不會殺你,就像你不會殺我一樣。”

“我墜海是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烏汗臺聽到哥哥低沉的聲音,帶着一如往常的包容與耐心,“我能站在這裏,或許真的是海神庇佑,是天神派他來拯救我們——其實只要族人能過上安寧的好日子,誰來做這個可汗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沒有你那麽遠大的野心和抱負,我只希望我在意的人好好活着,希望赫勒人不要再自相殘殺,少一些流血與紛争……弟弟,阿爸和額吉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烏汗臺眼睛更紅,鼻青臉腫的模樣狼狽又可憐,垂下眼睫含糊地說:“你喜歡他,我只是想幫你。”

海拉蘇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見他不再反抗,便拉着他的胳膊帶他站起身來,像家長領着闖禍的狼狗一般,壓着他向謝晏和阿斯爾認錯。

這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但真正并肩站在一起,還是很好區分,一個沉靜、一個張揚,看了全程的長老們這才恍然大悟,議論紛紛。

烏汗臺不情不願地從牙縫裏擠出模糊的道歉,他在繼任首領的儀式上莫名其妙被截胡,哪怕聽海拉蘇說那神使可敦有多好多厲害、阿斯爾又有多麽強悍,他也始終不服氣。

現在被揍了一頓,雖然還鬧着別扭,倒是終于被打服了。

謝晏早借阿斯爾的手出了氣,見他這般神情,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擺手搖頭道:“行了,知道錯就好,今天就當是‘友好切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烏汗臺聽不太懂謝晏的怪話,又聽阿斯爾開口道:“你很不錯,反應快、耐打,能堅持到最後。若願聽我調遣,可以再帶兵做将領,也不必再流放了。”

這話似乎是誇獎,但怎麽聽着也怪怪的。

烏汗臺眯了眯眼,海拉蘇捏一把他的手腕,他便低下頭來,向阿斯爾臣服道:“願為可汗驅策。”

除了最後的小插曲,這趟海邊之旅整體都很愉快順利,翌日謝晏出發離開達拉赫勒時,還收到海拉蘇送來賠罪的禮物。

那是一枚淺金色的珍珠,差不多有鴿子蛋大小,表面圓潤富有光澤,沒有絲毫瑕疵,是天然珍珠中少見的珍品。

海拉蘇說這原是要獻給神明的祭品,而謝晏是天神在人間的使者,他便将此珠獻給神使大人,願神使可敦垂愛赫勒,助可汗早日完成大業。

謝晏本來對珠寶沒什麽興趣,但看到那珍珠漂亮的顏色,像極了阿斯爾的眼眸,想着可以鑲嵌在對方的刀鞘上做裝飾,便也欣然收下了。

因沒從達拉赫勒帶多少“特産”走,回程輕裝簡從,有了來時走過的路徑,行進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謝晏還是坐不住沒有減震結構的馬車,自己騎馬久了也嫌累,沒趕幾天路就把陣地換到了阿斯爾的馬上,兩個人又同乘一騎,他困了便直接靠在阿斯爾懷裏打盹。

蘇布達的腳程快且穩,阿斯爾的胸膛也寬厚結實,謝晏歪着腦袋睡得正香,忽聽一聲羽箭破空的聲響,馬背猛地一記颠簸,白馬兒嘶鳴着被主人勒住步伐,随行的馬隊亦跟着減速停下。

謝晏不明所以地睜開眼,擁着他的阿斯爾本能地将他的腦袋又按回自己懷裏,一手握住刀柄,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

——有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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