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血債血償

第46章 血債血償

謝晏還未回來時,工匠已按烏伊爾等人帶回的圖紙造出了一批弩機,最大的床弩幾經試驗,近日才剛剛完工,正要搬到城牆上去組裝。

火炮則暫時還沒有條件鑄造,當初為了規避污染問題,冶鐵的高爐建在了城外河流下游,匠人們撤離時搬走了所有原料,只留下一座空爐,又重新在城內建起小的熔爐,倒還足夠供應箭矢的消耗。

謝晏去醫帳慰問過傷員,便找來巫醫們開會,準備招募族人大批量生産火藥。

通天巫自去年冬天以來新收了許多學徒,這些學徒學的都是“醫術”而不是“巫術”,連他最疼愛的弟子莫爾格金,如今也更擅長用草藥治病救人而不是占蔔祭祀。

然而因此得救的族人卻遠比以前更多,也更加虔誠,篤信是天神降下神使教授他們醫術,赫勒人已得到了神明的寬恕,即将在首領與可敦的帶領下重現往日的輝煌。

或許,是該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可敦的意志,即是天神的意志。”雞皮鶴發的老巫恭敬地垂下眼:“天神與我們同在。”

第二天一早,謝晏便在廣場召集族中老弱婦孺,登記願意來生産火藥,也就是“天雷”的流水線工作的工人。

黑赫勒不是最愛殘殺無辜弱者麽?他就給大家一個報仇的機會,讓那群惡魔也知道什麽叫天道好輪回。

能有機會接觸“神跡”、借此親手複仇,衆族人自是響應熱烈,孤兒營的孩子們也踴躍地加入到可敦所說的“流水線”中,每日不僅能多得一頓肉吃,還有額外的工資可以領。

就是要對天神發誓,絕不能将這火藥的秘方洩露給外族,也不可濫用此物濫殺無辜。

阿麗亞虔誠地許下誓言,和小夥伴們一起被分配去搓“引線”,那是用“紙”和薄薄的火藥粉末撚成的細線,用火星一點就會引燃,最後要和大人們做的黑漆漆的“天雷”結合在一起,據說能把敵人炸得粉身碎骨。

阿麗亞想起可敦溫柔地對自己說話的樣子,手上的動作愈發細致認真。

她的阿爺和阿爸都死在黑赫勒刀下,額吉為了保護藏起來的她而舍身引走壞人,至今生死不明,阿麗亞偷偷回到聚居地的廢墟,就是想找到額吉留下的東西。

白色的海東青尾羽,是吉祥和勇氣的象征。

白隼兒在傳說中是天神的護衛,能夠飛到最高的蒼穹上,将人的心願傳達給神明。

阿爸把這片羽毛送給額吉,額吉又送給她,她在被救走時忙亂中遺落,好在最後又找了回來——只是沾染了血跡和污泥,阿麗亞洗過很多遍,還是帶着淡淡的粉色。

她摸着那粉色的羽毛,許願想成為英勇的戰士。

可吉雅姐姐說她沒有馬背高,還是個孩子,不能上戰場。

但現在她不用上戰場,也能讓敵人血債血償了,阿麗亞聽見過“天雷”炸開的聲音,那震耳欲聾的巨響,即使隔着巍峨厚重的城牆也無比清晰。

赫勒人認為打雷是天神發怒,降下懲罰、蕩滌罪孽,所以作惡的人都害怕打雷。

阿麗亞曾經也怕聽到雷聲,因為額吉說不乖乖睡覺的孩子也會受到懲罰,不過自從親眼見過如何制出“天雷”,她便不再害怕了。

這是可敦教給她們的,用來保護自己、消滅敵人的武器,有什麽可怕的呢?只有手上沾滿無辜之人鮮血的黑赫勒,才應該在雷聲下感到畏懼顫抖。

結束了一天勤勞的工作,阿麗亞回到孤兒營的帳篷裏,更小的孩子們已經入睡,她放輕了腳步和呼吸,踮着腳尖悄無聲息地爬上通鋪,蜷縮進角落的被窩裏。

身畔擠着她的女孩略微翻身,讓了一些位置給她,阿麗亞閉上眼睛,握着枕頭下的羽毛,許願能在夢裏見到額吉……

阿麗亞是被被號角聲喚醒的。

這次的角聲嗚咽而急促,伴随着戰鼓沉重的悶響,已經歷過數次敵襲的女孩立即反應過來,是哈日赫勒又來了!

那欽帶着黑甲騎兵襲擊坦格裏赫勒的王庭,原本志得意滿,想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卻不料對方竟建起城牆将他們拒之門外,連弓箭的威力都比上次交戰時更強,隔着極遠的距離也能射穿甲胄,箭頭還帶有放血槽和倒鈎,折損了他手下不少戰士。

最讓人忌憚的還是那憑空出現的“雷聲”,炸響處人仰馬翻、軍心動搖。

甚至有傳言說那是天神懲罰哈日赫勒,那欽嚴令禁止這種“謠言”,違令者殺無赦,才勉強控制住恐慌散播。

他們仿制了馬鞍和馬镫,得到那箭镞後也模仿着做出一樣的來,但偏偏就是不如對面的殺傷力大,幾次交鋒屢屢受挫,傷亡率還居高不下。

而那幫坦格裏赫勒人卻好像真有什麽神明保佑似的,怎麽殺也殺不完,分明眼看着受了必死的重傷,下一回竟還能站在城牆上放冷箭!

進攻其他部族的人馬也沒有捷報傳來,軍中又有謠傳四起,那欽簡直恨得牙癢癢,他才不信什麽天降神罰,若上天當真有靈,哪還等得到今日?

所謂鬼神之說,不過是懦弱者的借口。

他攻城的勢頭看似兇猛,實則已是強弩之末,如果這一次再不贏,大抵就要徹底潰敗。

那欽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這回做足了準備,聽那随他來到草原的基米特騎士的主意,不僅搬來攀爬城牆的雲梯,還用重木和巨石造出攻城錘和投石機。

他已立下死誓,定要把這座城池攻克下來,獻給伊勒德首領,做他們哈日赫勒的王都!

那欽揚聲擡手號令,烏壓壓的黑甲騎士用盾牌頂着箭雨沖向城下,馬蹄與戰車揚起滾滾煙塵,攻城錘在號角和戰鼓聲中撞向緊閉的城門,戰役正式打響。

與此同時,城內,成箱的炸彈被訓練有素的戰士們運上城牆,與床弩配套的大號箭矢、裝滿火油的燃燒瓶也已“整裝待發”。

厚重的城門用結實耐火的鐵桦木做成,這是謝晏在設計之初就考慮過的,內側有裝滿泥土的麻袋頂住,就算被撞開也有刀車阻攔,擋住敵人的沖擊與弓箭。

阿斯爾已登上城牆指揮作戰,謝晏照舊守在後方的醫帳。

他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能聽到隐約的喊殺聲與火藥爆炸的聲響,間或有傷員被送到帳中,巫醫和護士們有條不紊地為傷者處理傷口,氣氛緊張卻不忙亂,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城外的情形正與此相反,哈日赫勒的騎兵與重步兵在将領的指揮下發起沖鋒,迎接他們的卻是頭頂滾燙的火油。

那火怎麽也撲不滅,一燒就是一大片,雲梯被燒斷墜落,跌下城牆的黑甲戰士發出凄慘的哀嚎;攻城錘和投石機也沒能攻破對面的防線,反而因為不便移動、目标明顯而成了活靶子,弩箭如雨般傾瀉而來,将一群黑甲兵紮成刺猬,重木與巨石滾落,壓倒更多殘兵。

最可怕的仍是傳說中“神使可敦”帶來的天雷,也不知是否因為神使歸來,這一次的雷聲格外密集響亮,仿佛沒有盡頭一般連綿不斷。

轟隆的巨響伴着刺眼的火光閃爍,震得人耳膜生疼,頭暈目眩,親眼目睹戰友被驚雷撕成碎片,本就動搖的士兵們愈加兩股戰戰。

他們橫行草原本來憑借的就是毫無敬畏的野蠻,一旦有人開始退縮,戰線便如多米諾骨牌般接連潰散。

那欽臉色鐵青,氣急敗壞地抽出彎刀,反手便殺死一個面露怯色的小兵,嘶啞着聲音下令道:“全線進攻!後退者,斬——”

話音未落,迎面忽而射來一箭,那欽正好下意識偏頭,箭镞擦過耳尖釘進身後戰士的頭顱,令他霎時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那欽捂住生疼的耳朵,呼吸粗重,眯起眼睛越過戰場望向高聳的城牆上方。

阿斯爾放下重弓,金眸在烈日下如岩漿般滾燙灼人,亦開口發出軍令:“赫勒勇士,随我出城迎戰,不勝不歸!”

堅實的城門霍然洞開,身披銀甲的雪白神駒載着它戰神臨世般的主人,自血與火的硝煙中騰躍而出,所過之處血光四濺,無人可擋。

沖鋒的號角聲響起,密集的戰鼓刺激着心跳,坦格裏赫勒的衆騎兵士氣更盛,跟随可汗殺入陣中,将本就幾欲潰逃的敵人打得節節敗退。

那欽也已深陷在包圍中沖殺,每每揮刀時胸腹間被阿斯爾所傷的舊患處便隐隐作痛,耳邊仿佛還殘留着先前的雷聲,讓人頭疼欲裂。

他的動作一有遲緩就露出破綻,被圍上來的銀甲騎兵在身上劃出數道血口。

幸而還有忠于他的親衛趕來回護,那欽剛自圍困中脫身,卻正對上迎面而來的阿斯爾。

戰鬥必須到死,這則赫勒戰士的信條他已違背過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那欽死死咬緊牙關,鉚足了勁舉起長刀怒吼着策馬沖向阿斯爾,阿斯爾亦夾緊馬腹,兩匹馬同時加速,飛快錯身而過。

吹毛斷發的花紋鋼刀從盔甲的縫隙楔入,戰馬的沖擊力與戰刀主人的天生神力加在一起,重逾千鈞的力道輕易斬斷骨骼。

那欽目眦欲裂的頭顱滾落,鮮血自斷頸處噴薄而出,身體還未反應過來似的,在馬背上僵直片刻才頹然跌落。

失去主宰的馬兒忽的停下腳步,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茫然踱步。

阿斯爾打馬回身,踩着馬镫側身彎腰伸手一抄,抓住那猙獰人頭被鮮血浸濕的糾結發辮,将之高高舉起——

“敵将授首!”

俊美如神祇的金發男人渾身浴血,目光如炬,胯下白馬揚起前蹄,昂首律律嘶鳴。

“天神與我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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