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困惑

第11章 困惑

“哎哎哎,”司機敷衍:“好的少爺,馬上就到。”

說着,他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後視鏡,旋即放慢了車速。

作為在謝家工作多年的老司機,司機這時也琢磨出了味兒——謝少爺這哼哼唧唧又是暈又是頭痛的,結果疼又疼得很,買藥又不肯,哪裏是真難受,那是和新交的小男朋友玩情趣呢,後座兩個黏黏糊糊,玩什麽“讓我躺躺你的腿”“你想躺就躺”的暧昧游戲,司機甚至不敢往後視鏡看一眼,只默默踩剎車。

深夜的江城褪去了白日喧嘩,徹底安靜下來,車道寂寥無人,幾公裏才有一輛車,司機慢慢悠悠蕩在江城的街道,硬生生蕩出了度假的趨勢,過了好一會兒,才停在酒店樓下。

酒店工作人員上前開車門,謝逾從沈辭腿上起來,敲系統:“親密接觸任務完成了嗎?還要多久時間?”

系統:“還有二十分鐘。”

謝逾啧了一聲。

他都貼了一路了,不能半途而廢,晚上回酒店還得貼一會兒。

謝逾看向車內:“沈助教,下來吧。”

學校這時候早關門了,沈辭要回去,宿管阿姨非得氣得罵娘,再說謝逾的人設,也不可能這時放跑他,于是沈辭自然而然跟着上了樓。

更深露重,外頭還挺冷,謝逾進了房間,然後進浴室放了一浴缸水。

這酒店浴缸弧度适宜,出水速度适中,靠着靠背整好俯瞰城市天際線,晚上霓虹燈影那麽一打,頗有幾分意趣,謝逾自打住進來,就愛上了泡澡。

沈辭聽見水流聲,知道是往浴缸放水,他撚着指尖,略微有些緊張。

其實,他從沒想過在謝逾這裏全身而退。

謝逾幫他搞定了奶奶的實驗醫療資格,那藥物基本不在國內試驗,名額在黑市炒上天價,非常昂貴,遠不是他這樣的貧困學生能企及的,基于等價交換的原則,沈辭願意付出代價。

然而謝大少金尊玉貴,沈辭心裏也清楚,他沒有和謝逾交換的資本,唯一的依憑不過是臉還算好看,身段還不錯,只要謝逾不将人格踩進泥裏,不玩那些作踐人,能留下終身損傷的東西,沈辭并無怨言。

水汽糊透了浴室牆壁,本就磨砂成霧面的玻璃門更加模糊,謝逾高挑的身形朦胧在霧氣中,沈辭不知不覺,已經看了好一會兒。

他微微閉目,心道:“倘若今天,倘若今天……”

倘若今天,謝逾要他履行義務,他會配合。

沒等他怎麽糾結,過了三分鐘,謝逾推門而出。

他衣衫完好,趿拉着酒店拖鞋,噠噠噠從浴室走到衣櫃,在沈辭的注視中翻出一瓶精油,又穿着拖鞋,噠噠噠回去了。

沈辭一愣:“你?”

謝逾被他叫住,回頭:“嗯?”

沈辭自覺難堪,莫名其妙把人叫住,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幹巴巴地問:“你要先洗澡嗎?”

“啊,是的。”謝逾一頓,“我已經放好水了,我先洗吧,回頭再給你放水。”

說着,他又踏踏踏地回了浴室,啪唧關上門。

沈辭:“……”

他看着浴室門,耳朵完全燒了起來。

天可見憐,原主玩得花歸花,那也是原主,謝逾是真不知道頂級富二代們喜歡玩什麽,也不知道酒店浴缸其實可以躺兩個人,他沒那意識,只是剛剛喝了酒,襯衫上一身酒氣,又頭暈,這才想着趕緊泡澡睡覺。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二十分鐘後,謝逾舒舒服服泡完,貼心地放幹淨水,幫沈辭換了新的,才招呼他來泡。

沈辭說不出是什麽心情,關了浴室門,擡步邁入水中。

溫熱的水流包裹着皮膚,之前沈辭和奶奶住老家,老房子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熱水器,得靠柴火竈,還是後來扶貧,才能經常沖澡,這樣沒在熱水裏的體驗很新奇,也很舒服。

他擦拭完身體,從浴缸埋出來,用浴袍包裹好,輕輕推開門。

大燈已經關了,床上隆起了一團被子,謝逾睡覺了。

沈辭神情古怪,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如何,他在床沿落座,一米之隔,謝逾側身躺着,面容隐在厚重的陰影中,眉弓似月鼻梁俊挺,睡時安穩沉靜,和傳聞中半點不相似。

謝逾只覺得床沿坐了個人,一直沒動靜,他閉着眼睛拍拍身邊:“看什麽,上來。”

沈辭一頓,翻身上床。

他拘謹地在床沿平躺下來,翻個身就能掉下去,卻見謝逾大爺似的一拍身邊:“睡那麽遠幹什麽,過來。”

還有二十分鐘的肢體接觸呢。

沈辭略挪了挪身體,靠近了些。

謝逾反手将人拉了過來。

他只抱着,也不做別的,下巴擱在沈辭肩上,手卻規規矩矩垂在兩邊,大貓似的,找了個舒服地方窩着,便不動了。

他靠的那麽近,鼻息就噴在沈辭耳後,熱乎乎的,有點癢,沈辭放松下來的身體重新緊繃,不自在地動了動。

謝逾困得睜不開眼:“別動,讓我抱二十分鐘。”

就差二十分鐘了。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直接睡着了。

*

翌日一早,謝逾洗漱的時候,沈辭已經回學校。

是謝逾的司機送他回來的,他先回宿舍換了幹淨衣服,拿好工牌,這才來到實驗室。

站在實驗室門前,沈辭看了眼表,恰好七點半多,李揚還沒來,韓芸芸卻已經到了,她顯然沒在工作,正坐在工位上不知道看什麽,看得眉飛色舞花枝亂顫,還時不時錘一下桌子。

韓芸芸極為投入,連沈辭進來都沒發現,等沈辭路過她身後,才吓得一哆嗦,先是伸手去按電源鍵,倉促之下沒按住,又手忙腳亂的站起來,用身體遮擋屏幕,動作一大,就直接撞倒了旁邊的奶茶。

沈辭知道韓芸芸喜歡看奇怪的東西,也無意探究她的隐私,他幫着扶好倒下的奶茶,抽了兩張紙遞過來,正要囑咐她小心,視線不經意略過屏幕,忽然頓住了。

韓芸芸在看小說,還不是什麽正經的小說,沈辭一眼,便看見了個熟悉的名詞:安全詞。

他斂下眸子。

韓芸芸心虛地轉身,将屏幕擋得更嚴,對着沈辭尬笑:“師兄,沈師兄哈哈哈,你今天來的好早啊沈師兄。”

沈辭嗯了一聲,垂眸擦桌子,他将撒掉的奶茶盡數掃進垃圾桶,而後在工位上坐了下來。

韓芸芸火速坐下,叉掉小說打開工作頁面,卻一個字看不進去,只用餘光偷偷瞄師兄的臉色。

沈辭本來正好好工作,見她鬼鬼祟祟,幾分鐘往這看了十幾眼,冷不丁問了句:“安全詞是什麽意思?”

韓芸芸:“!!!”

她差點從工位上跳起來,驚疑不定地瞅着師兄的側臉,見他安安靜靜地敲電腦,露出的側臉冷淡平靜,像是随口一問,并不知道具體意思,這才尬笑兩聲,瞎編道:“呃,怎麽說呢,就是,就是情侶之間的小游戲啦,你可以理解為,嗯,有特殊含義的昵稱……”

韓芸芸說着說着,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幾乎将頭埋在了胸口,也就并沒有看見她霜雪一般的師兄忽然頓住了手指,白玉般的指尖放在鍵盤上,許久沒有敲動。

片刻後,沈辭繼續寫報告,他神情冷淡一如往常,敲擊鍵盤的頻率也不曾變過,只是問:“怎麽個特殊含義法?”

韓芸芸:“……”

她狐疑得打量沈辭,見師兄神色如常,像是信口閑聊,這才微微松懈,繼續瞎編:“嗯,就是情侶間的愛稱啦,可能有特殊含義……比如我看得這本,安全詞是咖啡,就是情侶一方是咖啡師,性格也像咖啡一樣苦中帶香,嗯,當情侶中的另一方聽見這個詞,就會忍不住憐愛,這樣子。”

沈辭像是有那麽幾分興趣:“什麽詞都可以當安全詞嗎?”

韓芸芸:“是吧,只要雙方約定好有特殊意義的詞,都可以當安全詞。”

沈辭看了眼韓芸芸的桌子,随口:“比如奶茶呢?可能有什麽意思?”

韓芸芸閉着眼鬼扯:“呃,可能是一方甜甜軟軟,非常可愛?”

沈辭看桌面:“綠蘿?”

韓芸芸:“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看着就讓人心情舒緩吧。”

沈辭看了眼窗外:“冷杉?”

韓芸芸越來越得心應手,她以為師兄是不想幹活找人聊天,扯得越來越自信:“高大挺拔,不畏風雨,隐忍沉默卻可靠吧。”

沈辭略微停頓。

他的視線落在韓芸芸桌角裝飾性的瓷器花瓶上。

有兩個字壓在舌間,壓得缱绻溫柔,一如戀人呢喃,沈辭目光穩穩注視着電腦屏幕,表情冷靜而專注,可食指卻無意識勾動鼠标,唇齒開合間,居然還有些抖。

“……瓷器呢?”

韓芸芸絲毫沒發現異樣,她已然進入狀态,用學術而嚴謹的态度侃侃而談:“我覺得是珍惜,貴重,但也十分脆弱,需要小心愛護的意思吧。”

她說完,便等着師兄接着問,結果一直沒人說話,她一擡頭,沈辭正看着電腦屏幕,斂着一雙點漆似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電腦屏幕停在論文标題頁,黑體加粗的字體呆板無趣,但師兄就好像看那一行字看入迷了,一直不劃鼠标。

韓芸芸小心:“沈師兄?師兄你在發呆嗎?”

“不……”沈辭斂下神色,笑了笑:“在構思論文。”

屏幕上的每一個名詞都無比熟悉,卻又不進腦子,思緒像被什麽纏絆住了,混沌成一片。

桌上放了杯水,沈辭望着水中的倒影,反複咀嚼着那幾個詞,旋即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露出類似自嘲的諷笑。

他默默注視着水中倒影,心想:就這麽一個寡淡無趣,內裏虧空到二兩酒就能喝進醫院的人,也值得謝少爺小心愛護?

水中的青年蒼白單薄,臉倒是生的好看,但也僅僅是好看罷了,沈辭對着挑,能挑出許多錯處,他眉目常有倦色,不夠稠豔,仿若被經年累月的窮困掏空了身體,加上衣衫發白褪色,不如何打扮,謝逾若照着他的品貌去挑,能找出幾十上百個更光鮮亮麗的。

這些尚且不提,沈辭知道他是如何囫囵長大,和金貴的公子哥謝逾截然不同,謝逾被簇擁着一年上百件衣服不重樣的時候,他在寒冬臘月去河裏洗衣服,洗到指節全是凍瘡,謝逾挑剔着松露魚子醬的時候,他在計算校園卡裏的三十塊錢能吃多少碗面……對謝逾這樣不谙世事的大少爺而言,他不過是個漂亮點的玩具,但,珍惜,貴重?

誰會珍惜一個唾手可得的娃娃,誰會覺得一個從小到大的飯錢還沒有少爺一餐貴的玩物貴重?

脆弱?需要愛護?

沈辭只覺得可笑。

從和謝逾簽下協議開始,沈辭就知道少爺想玩什麽,無非是綿軟少年見得多了,挑個骨頭硬的來虐,偶偶換換口味。

可……

可謝逾到現在,還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

他雖自诩為玩物,可謝逾對他,卻實在不像對玩物。

何致遠開酒會,沈辭說不去,就不去,這樣拂了謝少爺的面子,謝逾沒多說一句;輪船上的晚宴,沈辭中途說安全詞,謝逾就直接帶他離場,也沒多問一句;以至于這幾天來所有細節,無論是雨後車上遞來的毛巾,還是那晚的牛奶……

沈辭一時有些恍惚,點點滴滴,樁樁件件,謝逾待他,一點不曾羞辱輕賤,最多不過無關痛癢的調笑。

可比起那個.寓.w.言.價值百萬的名額,這些調笑又算的了什麽?

謝少爺兇名在外,作踐過不知道多少人,是出了名的脾氣暴戾,他們還曾簽下那樣的協議,字裏行間都是侮辱。謝逾叫人壓着他去醫院體檢的時候說得明明白白,就是缺個虐打洩憤的,可……

可為什麽後來,卻不曾動過手呢?

沈辭想不明白。

恰逢這時,大門滴了一聲,李揚從外頭進來,拎着早餐和兩人一一打招呼:“沈師兄,韓師妹。”

沈辭收回心緒,微微點頭。

李揚把買個韓芸芸的早餐遞給她,又給沈辭送學工部的通知:“剛好,師兄,下午有個志願者活動,你別忘了。”

沈辭收斂神思,點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逾:碰是不可能碰的,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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