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陣風

第22章 第二十二陣風

◎巴不得不是下次見,而是天天見。◎

向楠一路上都在想, 程如珩會帶她去何處。

他家?孤男寡女,他不是這樣輕浮的人。這麽賣關子,想來也不是她去過的地方。

只是, 怎麽也沒想到,是舊書市場。

說是“市場”, 大概也有些擡舉了, 只有幾家門面,擠在一個狹窄的巷子裏, 店外也有成堆的書籍擺放, 看起來頗為雜亂。

來往人甚少,目之所及,只有一位戴着老花鏡的老先生, 蹲着在翻閱。

向楠都不知道祁州還有這樣的地方,剛從裝潢精致有格調的“向陽處”出來,她一時間不能習慣這樣的落差。

她不解地看向程如珩,他說:“進去看看吧。”

進了最近的一家,店名叫“知智舊書屋”, 店牌經多年風雨洗禮, 已經褪色、變舊了, 倒和店的風格挺搭。

裏面的書更多, 從地面壘到天花板, 讓人疑心,會不會頃刻間傾塌,将人淹沒在書海。

書太多,堆得沒地方放了, 而店內空間太逼仄狹小, 将過道擠占得只容一人通過。

程如珩走在前面, 向楠跟在後頭。

一股撲面而來的書香,抓住了向楠的注意力。而這和讀書時剛發下的嶄新的教科書又不一樣,它經過時間的發酵,變得敦厚、濃郁。

像陽光下曬久的被子,像遺忘在角落的蘋果,有着獨一無二、難以言述的氣味。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看書,大概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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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去,老板不僅沒招待他們,甚至頭也不擡,冷漠至極。

程如珩說:“偶爾我有空,就會過來淘書。”

向楠問:“這裏書都這麽舊了,為什麽不買新的?”

舊不說,有的還髒亂差,各種劃痕、筆記、折痕,甚至還缺頁脫頁。

聽到這話,老板擡眼瞟了眼向楠,她登時閉了嘴,以為冒犯到人家了。

他看到她身邊的程如珩,淡淡地打了下招呼,就沒別的反應了。

看來程如珩是這裏的熟客了。

程如珩說:“我父親喜歡收集舊書,收到一本求之已久的,他看會開心很久,對他來說,淘舊書就是淘寶。”

他探身,抽出一本中華書局出版的《詩林廣記》,豎版繁體字,背後還蓋有某某圖書館的章。

他繼續道:“我純粹是因為,有些書買不到,來這碰碰運氣,碰不到我也不會失落。”

向楠說:“所以,程老師你今天是來淘書的?”

他又把書放回去,“你之前不是說想看書嗎?”

向楠開玩笑道:“程老師,你這是看我窮,所以替我省錢嗎?”

程如珩也笑了,“倒也不是,替我自己省錢,你挑挑吧,我送你。”

“真的嗎?那我不客氣了喔。”

這樣淘書,難度其實很大,不過也挺有意思。

随便拿起一本,就像開盲盒,而且,有的扉頁會留下諸如“xx年xx回贈予我”的字樣,再往後翻,還在文章旁邊寫有批注。

看着看着就入神了,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程如珩跟向楠說,舊書店的好處在于,你可以随便看,店主非但不阻攔,有的還會跟你分享。

也很便宜,有的論斤賣,有的幾塊錢一本。

向楠挑了幾本,問程如珩:“這些可以嗎?”

程如珩不置可否:“一般情況下,沒有‘可不可以’、‘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歡’,你應該問自己。”

是嗎?

向楠若有所思,感覺他在影射什麽。

程如珩找到老板,問價,老板報了價,又說:“給你抹個零頭吧。”

他掃了挂在一旁的收款碼,付了錢,道過謝,對向楠說:“我們走吧,該吃飯了。”

顧客随買随走,老板極其随心所欲,也不說“歡迎下次惠顧”,或者給個袋子裝一下。

向楠覺得這老板也蠻有個性的。

程如珩說:“聽周圍店鋪老板說,這家店在這兒開了十幾年了,很多人甚至從外地跑來淘。”

難怪,原來是有神氣的資本。

書不多,卻沉甸甸的,向楠抱在懷裏,“程老師,你今天就只……”

未成語句的內容是:約我出來,就只是為了買書嗎?

程如珩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天色灰蒙,沒有陽光,甚至刮着寒風,吹得樹葉簌簌響,幾只麻雀啾啾叫喚着飛走。他卻眼神沉寂,瞳仁黝黑,不受秋風影響。

被他那樣地盯着,她莫名心虛,仿佛中學早戀被老師抓包。

程如珩笑了下,眼中泛起陣陣漣漪,前一刻的沉寂好似是向楠的錯覺。

“今天就只什麽?”

他是內雙,眼皮由內而外地變寬,眉尾上擡,有幾縷碎發搭在額前,被風吹得微微拂動。

程如珩又沒有讀心術,向楠莫名退縮了,說:“你今天就只買這些嗎?”

一邊說,一邊譴責自己:向楠,你怎麽這麽慫啊?

他只買了兩本書,線裝本的,印刷的字體都透着一種古樸。

“沒看中其他的。”

程如珩開了後座車門,把書放到後面,然後帶她去吃飯。

向楠被委以點菜權,翻着菜單,問:“程老師,你不是吃不慣辣嗎,怎麽還帶我來這裏?”

這道家常菜館,以辣菜為主,就連土豆絲都标了“酸辣”,不辣的,多是湯、青菜這些。

程如珩久沒喝水,此時口渴,端杯子抿着溫水潤嗓,“也可以習慣一下。”

向楠不由得擡眼看他,皺皺眉,“程老師,你不用遷就我的。”

她不吃又不會死,可他明顯就吃不下。

程如珩說:“不是遷就你,只是想多嘗試一些可能。”

比如,和向楠這種,他從小到大沒接觸過的類型的女孩子相處。

向楠點了酸菜魚、半只烤鴨、蓮藕龍骨湯,這些他們兩個人足夠了。那個魚不太辣,想着對他應該挺友好。

程如珩看了看,又加了道鳳爪。

向楠個子高,運動量又大,食量比起一般女生,算是比較大的,跟有些男生差不多,但有時為了維持身材,會刻意少吃。

他生怕她吃不飽似的。

程如珩對向楠伸手,“碗。”

他給她盛了一碗湯,她說:“謝謝程老師。”

為了不浪費,向楠哼哧哼哧地吃着,吃到後半程還打了個飽嗝。

程如珩連吃雞爪都是斯文的,他笑着問:“你不是說美食可以安慰你上班的心嗎?這算是安慰到了嗎?”

向楠也不覺得丢人了,很給面子地點頭,“非常有,辣味素可以刺激我分泌多巴胺,讓我快樂。”

程如珩吐出骨頭,抽了張紙擦了擦手指,說:“等你看到工資彙款,也許會更快樂。”

向楠笑得眯起了眼,“你也是嗎?”

“會啊,我第一次得到國家獎學金的時候,還請謝天躍吃了頓飯。”他理所當然地說,“自己努力得到的錢,不應該為之高興嗎?”

“也是哦。”向楠深以為然,“領工資的那一天,我可以短暫地原諒我領導的嘴欠。”

程如珩說:“嗯,我也可以原諒校領導的官僚主義和不作為。”

向楠問:“祁大作為名牌大學,也這樣嗎?”

程如珩答道:“行政不行,總是出問題,到頭來需要學生和老師承擔過錯。那些領導也是一拍腦門做決定,不顧實際。”

向楠感嘆:“果然,沒有哪個班好上。”

程如珩邊夾着菜,邊說:“我小時候跟我父母說,希望他們多買幾套房和門面,以後讓我收租。”

向楠被逗樂,“你爸媽怎麽說?”

“我媽說:‘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然後我不就讀書到現在了?但是我的理想還是沒實現。”

向楠捂着嘴樂不可支,笑個不停,說:“程老師,有人說過,你很有幽默細胞嗎?”

“是嗎?”程如珩困惑,“是你笑點太低了吧。”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明明一本正經的,可就是很好笑。”

她笑得差點又要打嗝,忙喝了口水,把笑意壓下去,一擡眼看見他的臉,還是繃不住。

他莫名又好笑,搖了搖頭,提筷繼續吃着。

這麽邊聊邊吃,菜竟被他們吃得所剩無幾了。

向楠說:“那程老師,等我領工資,你願意賞個臉,讓我請你吃頓飯嗎?我和周悅然吃過一家創意料理店還不錯。”

“那恭敬不如從命。”

程如珩送向楠到小區門口,又從後座拿了書遞給她,向楠正要說什麽,一道聲音插進來——

“楠楠。”

一聽到這聲音,向楠就知道大事不妙,怎麽在這碰上了?

她猛地回頭,果然是她媽。

“玩完回來啦?”趙蘭芳拎着一個包,走過來,話是對向楠說,目光卻黏着程如珩,上下打量着。

向楠不動聲色地擋住程如珩,問她:“你不是傍晚的車次嗎?”

“你爸催我回去呢。”

程如珩對向母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向楠的朋友,我叫程如珩。”

“小程你好啊。”趙蘭芳扒拉開向楠,伸手和他握了下手,“我聽楠楠提過你,祁大的老師是吧?”

“對,我教中文系。”

向楠壓低聲音:“趙女士,你穩着點。”

趙蘭芳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放心,我有分寸。

“小程你還真是一表人才的,難怪楠楠對你贊不絕口。”

聞言,程如珩看了眼向楠,笑了笑,“阿姨,您女兒也很優秀。”

向楠插話說:“媽,你幾點的車啊?你不怕誤點嗎?”

程如珩說:“阿姨,我送您去高鐵站吧。”

趙蘭芳擺擺手,“市區開車堵得很,不耽誤你功夫了,我坐地鐵也快,你們倆小年輕多聊聊吧,我先走了。”

她又對程如珩說:“小程,下次有機會我來祁州,請你吃飯。”

“好的。”

向楠把趙蘭芳送到地鐵站口,折回來時,還見程如珩的車停在那兒。

程如珩人呢,背靠着車門,在接電話,似乎是學校打來的。

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一條腿作支撐,另一條放松地曲着,他腿長,這麽就特別養眼,跟車模似的。

向楠站在一旁,耐心等他接完。

“程老師,今天謝謝你的咖啡,你的書,還有你的飯。”

程如珩收了手機,說:“你跟令堂還挺像的。”

“是嗎?可他們都說我長得像爸爸。”

他搖了搖頭,“我是指性格,都很開朗。”

向楠撓了下後腦勺,這樣嗎。

程如珩說:“你抱着書也累吧,下次見。”

這是程如珩第一次主動對她說這樣的話,是“下次見”,不是“再見”。

再見可能是成年人的客套,是虛幻的,未必成行的,而下次見則是熟人間的約定,他會約她,或者,會應她的約。

向楠頓時笑開了,“程老師,下次見。”

巴不得不是下次見,而是天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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