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榆錢當食
第8章 榆錢當食
初春的風,吹面不寒,清爽怡人。
中庭的大榆樹,有成人合抱粗,向四周伸展着枝幹,新生的小葉在枝稍簇簇成群。
陶淵明《歸園田居》裏說,“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就是指榆樹和柳樹的樹蔭大,适合乘涼,而桃李顏色鮮豔,适合觀賞。
不過,比起好幾個月後的樹蔭,荀柔眼中的,是此時挂在樹枝上的一串串的榆錢。
鮮嫩的榆錢,在陽光照耀下呈現出嬌嫩的黃綠色,貼着樹枝生長,像挂在枝頭的一串串茸茸的、綠色的霜花,看得他眼饞。
生榆錢已經足夠鮮甜,汁水盡後,越嚼越香,當小零食吃,是不錯的選擇,若是拌上玉米面上鍋蒸,滋味別具一格,簡單一些,直接放入滾水中抄一抄,做成鮮綠的榆錢葉片兒湯,什麽都不加,也清香怡人,十分适口。
“看什麽呢?”
頭頂的沖天辮又被撸了,這公鴨嗓,荀柔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荀谌,“看榆錢。”
也不知阿姊同親爹說了什麽,荀柔在紡車事件過後第二天,就被送到二伯家托管,每天吃糕吃糖,圍觀三個學齡青少年的苦逼學習生涯。
哪個年代的學生都不容易,現代有語數外史地政物化生,這個時代也有禮樂射禦書數。
荀柔圍觀了幾天,深切的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憂慮。
現代學生,寒假暑假,各種節日,加上周末,其實有小半年。
這年頭,卻沒有這等待遇。雖不至于頭懸梁錐刺股,但冬學三九,夏學三伏。
再加上家中長輩就是老師,真是随時随地、不分場合都是學習和考試,吃個飯消食的時候,就是口試現場。
配合氣氛,來背個《小雅。賓之初筵》?禮記當中,關于宴會禮儀都有些什麽內容?或者,大家玩個君子之争,比試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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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如果是想讓他提前感受學習氛圍,不得不說,真的很成功了。
“哦?”公鴨嗓,天然帶着讨打氣質,“聽說南面傳來的什麽佛教,佛子就是在樹下感悟,從此就剃了光頭,阿善莫非也悟出些什麽?”
荀柔直接忽略他的打趣,“谌兄一定會爬樹吧。”
中二少年豈能不會爬樹?
荀谌一揚眉,“幹什麽?”
“榆錢味道鮮甜,非常好吃,”荀柔安利道,“現在正是最佳時機,錯過可惜呀。”
“你吃過榆樹葉?”荀谌驚訝了一下,露出同情神色,“榆樹葉好吃嗎?”
“是榆錢,”荀柔實在讀不懂少年豐富的內心,指了指樹梢,“榆樹新鮮的嫩葉,此時正當季。”
“叔父……哦,我是說,你們之前,”荀谌小心謹慎的斟字酌句,“……常吃榆葉?”
“也沒有、”荀柔頓了一頓,“經常。”
“阿兄,”荀谌忍不住回頭向荀衍道,“不想,叔父在外,竟然這樣艱難”
難嗎?荀柔眨眨眼。
如果指他爹宅在家,每天喝點小酒,發個長嘆,寫個書,定時有人送來米面蔬果,這叫難的話,他們家大概過得挺難。
“別說,”荀衍一掌拍在荀谌後背,轉而低頭看着荀柔,滿臉溫柔如水,和藹可親,“阿善喜歡榆葉?”
雖然阿兄的表情有點滲人,但荀柔還是點點頭。
“那為兄給你摘來,”荀衍在他頭頂一拍,将佩劍和配玉取下,将下擺塞進腰帶。
榆樹表皮粗糙,但是樹幹筆直,亭中這顆,又生得高越屋頂,然而,根本難不住荀衍。
荀柔只是稍微愣了一愣,就看見堂兄,雙手一攀,雙腳一夾一蹬,靈活配合,一轉眼間,就爬了一丈。
“……小心。”
救命!雖然不恰當,但剛剛堂兄爬樹的背影,太靈活了,好像猴子!
真是向着穩重君子努力的十一兄荀衍,不是十六兄假扮的嗎?
在荀柔心裏,十一兄荀衍,是個向着穩重可靠君子形象,努力的标準上進好少年。
爬樹……原來君子也可以多才多藝的。
“沒事。”荀衍低頭對荀柔輕松的笑了笑,面孔被陽光照得燦爛,和前些天爬牆頭的荀谌,頗有幾分神似。
他攀住一根樹杈,雙手吊住樹幹,往橫裏吊了幾步,一探手折下一根生嫩的樹枝,俊氣潇灑的跳下樹來。
“榆葉雖然可食,但并非菜蔬,家中有鮮筍、菘菜,阿善不要多食,日後,也不要再啃榆樹葉了。”荀衍将樹枝遞給他,伸手理好衣服,瞬間又是個風姿翩翩的美少年。
荀柔舉着榆樹枝,這才明白他們的意思,頓時哭笑不得,“……不是,我沒餓得啃樹葉……”
榆樹葉、枝、樹皮都可食用,荒年百姓拿此充饑,稱之為救命樹……但他真不是。
“不是就好,”荀谌點點頭,在他頭頂揉了一把,“這東西怎麽吃?煮着吃?蘸酢或醬嗎?”
荀柔計較了一下身高,最終放棄了塞他一嘴,捋下幾片葉子,踮起腳,遞給荀衍,“阿兄,嘗嘗。”
荀衍稍微遲疑,接了過去,謹慎小心放進嘴裏。
荀柔轉身遞向荀彧,又有點猶豫,小哥挺愛幹淨的,“我還是洗洗……”
“不必。”荀彧溫溫一笑,并沒有一絲嫌棄,伸手拈了一片小葉。
“樹葉子有什麽好吃的,”荀谌一邊嘟囔,一邊不等荀柔讓他,自己伸手抓住枝稍,從下往上,捋了一把葉子塞進嘴裏。
荀柔晃了晃,差點被他提起來。
“……嗯?頗有回甘,并無澀味。”荀谌驚訝的又捋了一把,瞬間不長的樹枝禿了一半。
荀衍沉穩的點點頭。
荀柔望向荀彧。
“甘香回甜,別有風味。”小堂弟期待的表情太明顯,荀彧微笑着點頭。
“我就說嘛。”荀柔頓時得意到叉腰。
連小哥都喜歡,就很得意了,畢竟,小哥的品味可是很高的。
這天哺食的桌案上,添了一道新菜榆錢飯。
九成榆錢揉進一成面粉,入屜上鍋,也不必太長時間,鍋中水沸滾一時,就可以出鍋,此時榆錢顏色未變,清甜的汁液,卻已經滲入面之中。
原版榆錢飯用的玉米面,還要等一千五百年。
但這時候的小麥粉,由于打磨工藝粗糙,面粉筋度不高,顆粒感十足,口感只比玉米面粉差點甜味,不過,正好季節的榆錢足夠鮮甜,足夠彌補。
榆錢飯,得到全體一致好評,自此加入了荀家的菜譜。
伯父和親爹,就着榆錢飯,就荒年的民生問題,作了一通讨論。
包括如何赈災,如何應對各種災害,如何安撫百姓,如何防止小人作亂……總之,內容一點不虛,全是幹貨。
荀柔對着榆錢飯,為穿越以來,終于成功“蘇”出了第一道“創意”,心裏悄悄鼓掌。
也不知,是不是這頓榆錢飯的功勞,第二天,兩位年長的堂兄,邀請他去觀看他們的蹴鞠賽。
高陽裏除了荀氏,還有別的幾姓人家,雖然荀氏卓絕,但少年人同裏長大,相互往來,彼此相識,許多少年還拜了荀氏的老師。
荀柔跟着兩位堂兄,出了荀氏族地外的一道院門這道門,除了回來的那一天,他還是第一次跨出。
門外是好大一棵桑樹,枝葉繁茂如雲蓋,枝上長滿了細小的花序,再過不久,就會開出白花,再結出甜甜的桑葚。
桑樹周圍一片空地,往前一條裏道直延伸到裏門,裏道兩邊是齊整的圍牆屋舍,大概有六七十戶,高陽裏高高的牆垣邊,露出牆外蔥茏的桑樹的樹梢。
這是富裕豐饒的鄉裏,才有的景象。
桑樹邊的空地,就是少年們蹴鞠的賽場。
所謂蹴鞠,蹴就是踢的意思,鞠就是“以皮革為囊,實以毛發”制成的球。
據說蹴鞠戲是由黃帝所作。黃帝打敗蚩尤,用東西充塞他的“胃”制成鞠,讓人用東西投射,多中者得賞,顯然是一種淳樸原始的軍事行為。
怎麽變成後來的樣子,誰也不清楚。
但從戰國時期,蹴鞠就已經變成百姓的娛樂,到了兩漢,更是成了“康莊逐馳,窮巷蹋鞠”的大衆游戲。
不過,荀柔真沒聽說,蹴鞠原來是這麽“激烈”!
正常的時候,看上去有點像花式足球,有各種漂亮的技巧。
但實際上,蹴鞠的規矩比後來的足球簡單多了,玩起來的難度卻超過想象。
一邊有三個球門,每個球門比足球球門小得多。
除了不能傷人,不能拿球跑,所有一切沖撞偷襲,全都合理!
只見一人帶球往前,橫斜裏飛出一條掃堂腿攔截,旁邊帶球者的隊友連忙甩出一個橫肘。
掃堂腿反勾,一意帶踢球的人,同隊隊友前來幫忙,攔腰緊抱住敵方一人,阻斷執球隊的救援。
敵方再撲出一員大将,直取目标鞠球,帶球之人一急之下,将球撲在身下,瞬間兩人完成疊羅漢的基礎,兩邊隊友快速聚集,打成一團。
頓時,黃沙漫天,飛沙走石,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荀柔圍觀得神魂颠倒,神情恍惚,神經錯亂。
聽說漢風剛健樸實,果然是剛健樸實。
賽事焦灼,周圍人群呼喊着助威,十六兄不知如何從打得熱鬧的人堆中悄悄帶球脫身。
在中門守衛面前虛晃一槍,一腳把球敲進右邊球門。
圍觀群衆大聲喝彩,混戰的少年們這才後知後覺。
在歡呼聲中,裁判荀衍,宣布進球有效,點評剛才各種犯規,将違規過重的罰下場。
望着眼前沙塵滾滾,荀柔有點明白,自己跟着兩位堂兄出門時,荀彧小哥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麽意思了。
“你是誰家小孩?”身旁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荀柔吓了一跳,不知道什麽時候,旁邊居然多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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