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騁以骐骥
第21章 騁以骐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正賓陳紀神情莊重地望着跪拜的荀衍。
“字汝休若。”
“謹受命。”
荀衍以手加額,肅然拜下,結束了整個冠禮儀式。
清明過後不久,伯父為十一堂兄荀衍舉行冠禮,并如歷史一般取字“休若”。
荀衍的衍,即是水朝大海奔騰不休,而休若的休,則是止息停止,一個奔流,一個停留,正反相合,正暗含儒家中庸之道。
正賓許縣陳紀陳元方,正是發明“九品官人法”陳群的親爹,也是世說新語中,陳太丘與友期行中,言辭犀利的小朋友元方。
當然如今人家不是小朋友了,雖黨锢在家,卻是聞名郡中的高士。
前來觀禮的賓客也都是颍川大姓,陳、韓、鐘、祭、唐、劉,不是衣冠仕宦就是皇室宗親,可惜先前來信,要來冠禮的姐夫陰瑜,不知是什麽事耽誤了,并沒有來。
荀柔看見伯父為賓客相互介紹,自然将唐衡家那支前來族人,介紹給唐太常之弟,不免懷疑這一場冠禮舉行的時期微妙。
冠禮結束之後,堂兄便準備出門游學。
這個時候士族青年,十七八歲行冠禮,再出門游學,是一種風氣。
不僅增長見識,也是向外展現才學,提升名望。在查舉制度下,沒有過硬的背景,就要有非常的名聲,才有能出仕為官。
荀家固然是名門望族,入仕不算太難,但只是做個案牍勞形的小吏,顯然不符合堂兄的人生規劃和族中的期望,所以需要宣揚自我才華價值,以提高入仕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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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舉孝廉自然最好,但征辟入郡中為吏,還是在縣中為吏,當然不同;成為主簿、上計、五官椽這樣掌事官吏,或者書記、文書這樣的小吏,也有很大差別。
荀家家風向來熱心時政,有兼濟天下之心懷。
便如荀悅大兄,至今不受征辟,并非無意仕途,而是覺得時局渾濁,難有作為,他喜好著述,文章少言經意,多為褒貶時政,闡述自己的政治理想。
堂兄出門游學,族中相熟兄弟,都同至高陽裏闕下相送。
原本折柳送別,離情依依,左邊一首“行行重行行”,右邊一首“黃鹄一遠別”,連荀柔在旁,都感動得眼淚要掉下來,結果突然一個族兄吟了一句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好家夥,大家頓時笑倒一片。
荀衍也朗然大笑。
他自幼熟讀詩書、習劍法、熟讀六經、精研騎射,等得就是終一日離開家門,鵬程萬裏,一展所學。
“諸君勿複相送,我去也!”
荀柔望着他不同往日老成風格,潇灑上馬,揚鞭而去,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雖然心知離別在所難免,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不久就是谷雨,連綿幾日下雨天後,牆角和屋檐犄角旮旯裏,悄悄長出一叢叢綠茸茸的青苔,有些腐朽的木頭柱子上,長出絲絲縷縷的小白蘑菇。
這些青苔和蘑菇,雖然看着可愛,但放任不管,卻對木頭屋子、黃泥牆面都有腐蝕作用。
在雨季布谷鳥聲聲叫喚中,田伯拿起鏟子,滿院巡視,不一會兒就集了一大堆。
長成大兔子的小灰,一臉憨憨湊上去啃,呆呆嚼了一會兒,大概是不合口味,又蹦跶去別處。
老爹在屋裏發奮著述,荀柔坐在屋檐邊,膝前放着石板,百無聊賴畫着《倉颉篇》不知所雲的字句。擡頭見翠綠的青苔和雪白的小傘蓋放在一起,十分清新悅目,他心思一動,把石板丢到一邊。
從廚房裏拿出橢圓的淺口耳杯,在杯底墊一層碎石,灑上浸過水的泥土,再鋪上青苔種上小白蘑。左看右看,還差點意思,他又回自己屋子,把自己最近玩捏的泥偶,挑了一只兔子放在上面。
小小的一盞,看着就可愛,荀柔多做了幾只,嘗試不同造型,送給親近的幾家。最後剩下兩盞,他想了想,往北向族兄荀衢家走去。
他記得,荀攸正從這位族兄念書。去年剛回高陽裏時,他被放在二伯父家托管過一陣,阿姊晚上來接他回家,碰到過好幾回荀攸從那邊歸家。
整個高陽裏,這位族兄家五層高、彩繪精巧的樓閣,是最高、最顯眼的建築,有時樓中還會飄傳出樂曲,在端莊樸實風格的高陽裏,實在稱得上獨樹一幟。
上次送豌豆黃,各家都以食物、玩具回禮,只有這位族兄回了一只雕镂精致的檀木匣,匣中放還他的漆盤,盤中放一枝新蕊半吐的粉靥帶露的杏花。
走近宅院,還未進門,便有陣陣花香襲人。
不稍片刻,一身素絲直裾的荀攸快步迎來,将他請入院中。
前庭桃李零落紛飛,東牆滿架薔薇卻開得正好,雪白嫣紅二色,在陽光下盛放,爬滿如漁網斜編的竹架。
頂着這樣的壓力,荀柔仍然打開提盒,捧出耳杯,可以說很自信了。
荀攸微微驚訝,輕手接過,置于掌上,仔細觀賞片刻,點頭稱贊,“精致玲珑,清新可玩,頗為風雅。”
“那送給你玩,”荀柔特別高興,大手一揮,“澆水應該能活幾天,等枯萎掉,你再把杯子還我就行。”
這種耳杯,他就給他爹剩了一只喝酒,其他全禍禍了,要不回收,家裏來客人,都得找隔壁借餐具。
荀攸單手托着耳杯,微微一笑,“攸多謝小叔父。”
“公達,這小子是何人?”随着拖沓地腳步聲漸近,一只修長的手,拍了拍荀柔的肩膀,伴随着含糊的聲音。
“回叔父,這是荀柔從叔。”荀攸恭敬的回答。
“唔……”濃烈的酒氣從荀柔臉龐擦過,身後人彎下腰來,臉湊到他面前,狹長的眼角邊皺紋如魚尾展開,深棕色的眼瞳水霧迷離,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是阿善啊。”
“衢兄。”荀柔拱拱手。
大早上的就喝成這樣,真的好嗎?
“阿善所來何事?”荀衢眨了眨眼睛,躬着腰大頭朝下的動作,讓他有點暈,于是直接岔着腿蹲下,“又做了什麽好吃的嗎?阿善上次制得糯米紙很好,就是名字直白,不夠風雅,不如改名蟬翼紙如何?”
他打了一個酒嗝,顴骨處紅暈更盛。
不要吧。
糯米紙一聽就知道能吃,蟬翼紙鬼知道是幹什麽的啊。
“不是吃食,”顏值高真是占便宜,他居然覺得這個大齡族兄,醉酒的樣子有點萌,“我無聊做了個小東西,想送給族兄。”
“……嗯?”荀衢湊近耳杯,“……唔……不錯……清新秀麗,不俗、不俗……”他晃晃腦袋,将手中酒壺湊到荀柔唇邊,用哥倆好的語氣道,“來嘗嘗好酒。”
酒壺在荀柔嘴巴上磕了磕,酒液晃蕩,香氣飄出來,果然是好酒。
“叔父,”荀攸伸手握住酒壺,往外拉開,“小叔父年幼,不宜飲酒。”
“……嗯,是小了點,”荀衢迷糊的看着荀柔想了想,醉醺醺的點點頭,“等、等十年,我們兄弟一同暢飲。”
雖然輩分是沒問題,但看看比親爹年紀都大的族兄,以及已經及冠的大侄子,就很微妙。
荀柔擺出堂兄荀彧“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的穩重臉,“醉酒傷身,衢兄還是少飲為妙。”
這麽喝下去,他擔心老族兄等不到與他暢飲那一天。
荀衢哈哈一笑,“小阿善,還不知酒的好處呢。”他拍拍荀柔的肩膀,就要借力起身,荀柔哪承得住他的力氣,被按得一趔趄,幸而旁邊荀攸眼疾手快,一把撈住荀衢手臂,将他拉起來。
“小叔父,無恙?”
“還好還好。”荀柔忍住了揉肩膀的沖動,“衢兄不如将好酒都先留着,等将來我長大,再共飲,如何?”
荀衢扶着荀攸的肩膀,站得搖搖晃晃,忽然轉過頭盯着他。
荀柔被他盯得緊張,只覺目光亮得很是灼人,仿佛能一眼将他那點小心思穿透。
荀衢卻突然靠着荀攸,仰頭大笑。笑過之後,扯着他的袖子,跌跌撞撞來到薔薇花牆邊,伸手一指“武帝曾言,此花猶勝佳人笑,阿善以為如何?”
荀柔想了想道,“花好看,人也好看,各盡其妍,不必相比。”
漢武帝那是美人看太多,所以不如花稀罕。
荀衢再次大笑,伸手摘下一截花枝,插在荀柔的沖天辮上,“小弟将來定是美人,以此為謝禮,花與美人相宜。”
……手不疼啊?還美人呢。荀柔沒将這話放在心上,使勁往頭上望,只想知道自己現在的造型。
“對了,伯旗怎還不來見長輩?”荀衢向侍從招招手,“去叫伯旗來拜見。”
“阿兄今日一早去田莊,走時還向叔父禀告過的,叔父忘了?”荀攸提醒道。
荀衢閉眼,搖着頭想了會兒,才一點頭,“嗯……仿佛如此……是如此。”
伯旗……那是堂兄你親兒子啊堂兄,荀柔無力吐槽,心裏可憐攤上這樣不靠譜長輩的荀祈和荀攸。
“既然如此……公達替我招待阿善,”荀衢向荀攸擺擺手,不等回答,轉身向着花林中去。
“是。”荀攸對着他的背影恭敬的拱手行禮後,這才向荀柔一展廣袖,引導道,“小叔父請。”
“好。”其實沒準備留下做客的荀柔,只好點點頭。
他正要随荀攸着走,花林之中突然響起一聲,如擊缶般深沉之音,震得人心底随之一顫,随着歌聲揚起
長铗歸來兮!食無魚
咚
又是一聲甕罐類的打擊聲。
那歌聲伴随節拍,仿佛要鑽進人心裏。
長铗歸來兮!出無車
咚
長铗歸來兮!無以為家無以為家
作者有話要說:
長铗歸來出自《戰國策。齊策四》馮谖
冠禮辭來自《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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