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葉修文的過往

“葉師兄……”君曉陌喃喃地念着葉修文的稱呼，眼裏緩緩地蓄積起淚意。

在地牢裏的那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裏，她無數次地回想起葉修文臨死那一刻的樣子。葉修文喜歡穿白衣，而他胸前破開的血洞卻汩汩流着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也染紅了君曉陌的雙目。

君曉陌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她這個累贅，葉修文會是什麽樣子，又會擁有什麽樣的人生。

以葉師兄的能力，他一定可以在修真這條道上走得很遠很遠吧，甚至有可能成為一宗之主。

結果，因為她的愚蠢和魯莽，葉師兄還沒到元嬰期就隕落了，這成為了君曉陌心中永遠的悔恨和愧疚。

君曉陌的雙臂越箍越緊，如果不是葉修文的修為高，而她又修為下降了的話，說不定葉修文會被她勒得生痛。

葉修文低着頭，目光複雜地看着埋首在自己懷裏的小師妹。

說實話，他和這個小師妹并不親近，雖然是同一座峰的，但他們之間的往來并不多。

不是葉修文不想搭理這個小師妹，而是因為少時一段并不美好的記憶，讓他再也和這個小師妹親近不起來，而曾經的君曉陌對葉修文不怎麽上心，自然也沒把葉修文的這種疏離放在心上。

那一年葉修文十五歲，憑借着自己的實力，贏得了宗門上下所有人的贊譽，當然也包括君曉陌的父親，君臨軒的贊譽。

君臨軒對葉修文說，以他的天賦，以後一定大有作為，并把他選為了凜天峰的首座弟子。

因為成為了君臨軒的首座弟子，所以，葉修文除了日常的修煉以外，也逐漸開始向君臨軒學習峰門的管理知識，就是在那時候，葉修文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像金童一樣可愛的小師妹，他師父的寶貝女兒，君曉陌。

葉修文比君曉陌大九歲，所以，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君曉陌也有六歲了，一直被她的雙親保護得很好，很少會出現在衆人的面前。葉修文第一次看到君曉陌，就喜歡上了這個精致可愛的小姑娘，那靈動的雙眸嵌在她還有點嬰兒肥的臉蛋上，一眨一眨的，怎麽看怎麽漂亮。

讓人很想揉揉她頭頂的兩個圓圓的發髻。

六歲的君曉陌從父親的身後跑了出來，眨着好奇的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葉修文的身邊，仰着脖子看着這個大哥哥，好奇地問道：“哥哥，你為什麽在屋裏也要帶着帽子？”

那時的葉修文和現在一樣，戴着的是帷帽。葉修文在十歲的時候，被魔修者毀了容，帶有詛咒力量的魔氣侵蝕了他臉上的皮膚和肌理，留下了一道斜跨整張面容的猙獰傷疤，饒是宗門裏的長老們見多識廣，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除去這道疤，所以，也就只能惋惜地拍了拍葉修文的肩膀。

葉修文其實并不在意這道傷疤能不能除去，特別是随着他心智的逐漸成熟，他對自己的外在容貌就愈發地不在意。

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裏，容貌，真的算不了什麽。更何況，正因為容貌有了瑕疵，所以葉修文才會更加一心一意地追求着強者的道路。

葉修文之所以能夠成為旭陽宗裏綜合實力排名第一的弟子，除了他天賦高以外，和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也是分不開的。

不過，葉修文雖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他也不喜歡陌生人一味地盯着他臉上的傷疤看，所以，每當他要到宗門外出任務的時候，他就會戴上帷帽。

這一天，他正從外面出任務回來，打算向君臨軒彙報情況，所以沒把帷帽摘下來。

戴着帷帽的葉修文還是蠻具有親和力的，十五歲的少年一身白衣地坐在那裏，那遺世獨立的淡漠氣質被他純白的色調給沖淡了不少，飄渺宛若仙人，又帶着一種淡淡的溫和。

君曉陌正是被葉修文的這種氣質給吸引了。六歲的小女孩，正是處在對美好事物十分向往的年紀，她好奇地走到了葉修文的身邊，想要把他頭頂的帷帽給扒拉下來。

哥哥的氣質那麽好，一定也長得很好看吧，六歲的君曉陌心裏暗暗地想道。

葉修文以為小師妹是想要玩他的帷帽，便打算把帷帽摘下來讓小師妹把玩，然而，手指放在帽沿上的時候，葉修文卻踟蹰了。

他想起了臉上的那道傷疤。他很喜歡這個小師妹，所以并不希望自己吓到對方。

六歲的君曉陌扁扁嘴，她不明白為什麽大哥哥明明都要摘下帷帽了，結果又停在那裏了。

委屈的君曉陌鼓了鼓腮幫子，不過嘛，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總能想到好辦法。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忽然之間蓄力一跳，就把葉修文的帷帽給拍了下來。

葉修文怔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君曉陌會有這樣的舉動，所以一點反應都沒有就被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師妹給得逞了……

“嗚嗚……哇——”六歲的君曉陌瞬間嚎啕大哭了起來，她想象着這個氣質溫和的大哥哥一定是長得很好看的，沒想到帷帽一拍下來，她的眼前赫然就出現了一張猙獰可怕的臉。

葉修文有點手足無措，無論多麽早熟，他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已，更何況，他惹哭的還是他師父的女兒。

“君曉陌，不許哭！”君臨軒冷冷地呵斥道。雖然君曉陌是他疼愛的女兒，但該明白的事理她還是得懂。徒弟的容貌不是他自己所能決定的，而且，因為這道疤，葉修文所受到的異樣目光已經很多了，沒想到女兒還在徒弟的傷口上撒鹽。

無論如何，女兒這種以貌取人的脾性一定得根治一下！

父親的呵斥讓君曉陌哭得更厲害了，從小到大，君臨軒都很少會罵她的，沒想到今天為了一個容貌吓人的哥哥罵她罵得那麽兇……

葉修文想了想，擡起手，想要在君曉陌的頭頂拍一拍，安慰一下這個他頗有好感的小師妹，沒想到卻被君曉陌給躲開了。

君曉陌跑到了她父親的身邊，怯怯地看着葉修文，眼裏閃爍着害怕的目光。

她的眼裏，再也沒有了最開始時對葉修文這個大哥哥的好奇和喜愛。

葉修文的心隐隐地抽痛着，他以前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因為那些人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匆匆的過客，最多也就是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已，他們的想法又與他何幹？

至于宗門裏的那些人，葉修文也用自己的實力去讓他們閉了嘴，不敢再對他的容貌過多置喙。

而君曉陌，是他敬重的師父的女兒。君臨軒救過他一命，把他帶回了宗門，還對他有知遇之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葉修文的心裏，早就把君臨軒當做父親一般來看待。在愛屋及烏思想的作用下，葉修文也把那素未謀面的小師妹劃入了自己親近之人的範圍中，并一直隐隐期待着與這個小師妹的見面。

如果他們有緣，他會一直把君曉陌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去保護、去疼愛。

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以如此尴尬的方式收了場。

葉修文面上不顯，但那一瞬間慘白的臉色以及微微緊握的拳頭都暗示着他并不平靜的心境。君臨軒緩緩嘆了一口氣，拍着君曉陌的頭說道：“曉陌，向哥哥道歉。”

“我不要！我又沒做錯什麽！”君曉陌哭得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

“陌陌怎麽哭了？”柳輕眉踏入了房門，女兒那竭斯底裏的哭聲把她焦急地引了過來。

“娘——”看到柳輕眉，君曉陌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撲到了柳輕眉的懷裏，往她的肩膀上抹着眼淚。

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的眼淚，讓人覺得好不可憐。

“乖～陌陌告訴娘，怎麽哭了？”柳輕眉把女兒抱了起來，拍撫着女兒的背部，順便瞪了君臨軒好幾眼。

柳輕眉覺得，在場唯一能惹哭君曉陌的人，就只有君臨軒了。

君臨軒皺了皺眉頭，一直以妻女為先的他這次卻并不想讓步，因為君曉陌的行為實在是太過分了，這樣放任下去可不行！他可不想教出一個動不動就哭、刁蠻任性、不明事理的女兒。

“你看看她，稍稍對她大聲一點就哭成這個樣子，她真是被我們寵壞了！”

“你幹什麽要訓她！”柳輕眉眉毛一豎，往君臨軒瞪過去。

“她的舉動傷害了修文，我不能訓她嗎？修文不讓她拿下帷帽，她非要拿，現在又在這裏哭鬧個不停，讓她道歉她還不幹，我君臨軒的女兒哪能那麽嬌氣任性！”

柳輕眉被丈夫這麽一說，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的目光轉到了葉修文的身上，發現他挺直着腰板坐在那裏，明明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卻能讓人感到他身上揮之不去的寂寞。

這種寂寞，讓人心疼。

柳輕眉嘆了一口氣，拍拍女兒的肩膀，把她放了下來，略有些強硬地把君曉陌推到了葉修文的面前，對女兒說道：“陌陌乖，這是你的葉師兄，經常聽我和你爹爹聊起的，你不是很崇拜他嗎？和葉師兄做朋友好不好？”

君曉陌癟癟嘴，把頭一擰，趴到了柳輕眉的腿上，不說話了。

她的确經常聽父母提起過葉師兄，還說他年少有為之類的，但她沒想到葉師兄會……會長得這麽地猙獰可怕。

葉修文垂下眼簾，他很清楚，六歲的小姑娘要她明白一些是非曲直，為他人着想，還是為難了點，但正因為是如此直白的舉動，才更加地傷人。

“師父、師母。”葉修文站了起來，做了個鞠，“徒兒待會兒還有一些宗門裏的事情，就先行離開了。”

“這……修文，留下來吃個飯吧，師娘今天弄了不少家常菜，添一雙碗筷也是夠的。”

柳輕眉因為女兒的過錯，所以心裏很是愧疚。

“謝謝師娘，事情比較急，我得趕回去了。”葉修文委婉地拒絕了。

“那好吧，等你有空之後，我再帶陌陌去給你賠禮道歉。”柳輕眉對女兒也是很無奈。

葉修文平靜地笑了笑，再次向君臨軒和柳輕眉告辭以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自那天起，無時無刻地戴着帷帽就成為了葉修文的習慣，哪怕回到了宗門，他也不曾再摘下來過。而且，每次遇到君曉陌，他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對方。

一座峰其實是很大的，如果葉修文刻意回避，君曉陌一年也未必能見到對方兩次以上。至于被吓着了的君曉陌，自然也不會去找這位父親的首座弟子來玩。

随着時間的流逝，君曉陌漸漸淡忘了這件事，更忘記了她曾經對父母嘴裏贊不絕口的葉師兄抱有着極大的好奇和崇拜心理。她知道葉修文是父親的首座弟子，也知道葉修文因年幼受傷而臉上有瑕疵，但她已經忘記了那張把年幼的自己吓得哭出來的面孔。

葉修文三個字，對于十六歲以前的君曉陌來說，漸漸演變成了一串連着衆多榮譽的陌生人名——凜天峰峰主的首座弟子，修真界三十歲以下綜合實力榜的排名第三，高級劍修門派寒劍宗的內定弟子等等，這些都預示着這個青年有朝一日必将成為修真界的一名新星。

盡管後來在君曉陌明白事理以後，君臨軒也有着拉近女兒和徒弟彼此之間關系的想法，但那時候君曉陌一心都撲在了秦淩宇的身上，君臨軒考慮再三，也只能作罷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君臨軒并不希望女兒再傷害徒弟一次，讓他們倆随緣吧。

也許，如果沒有君臨軒和柳輕眉的死亡，君曉陌與葉修文會變成徹底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哪怕他們在名義上的關系是如此地相近——一個是君臨軒的首座弟子，一個是君臨軒的寶貝女兒，但心靈上一旦有了隔閡，再多的“關系”也會形同虛設。

前世的葉修文會因為君臨軒的恩情以及心中的責任而去照顧君曉陌，而現在……

葉修文手上使力，緩緩地推開了君曉陌。

有一些傷害，不是被時間沖淡就代表它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