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葉修文的思量

感受到葉修文的推拒，君曉陌覺得心裏又苦又澀。

她知道盡管葉修文表面上看起來氣質溫和，很好接近，其實葉修文的心牆比很多人都要高。或許是因為童年的陰影以及容貌上的瑕疵，除了師父與師娘以外，葉修文對很多人都會習慣性地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這種淡漠疏離的态度讓他形成了一種遺世獨立的飄渺氣質，卻也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寂寞，在夜深人靜時尤為明顯。

上一輩子，在君曉陌的父母死亡後，葉修文曾一度成為她最親近的人，也是她唯一能抓在手裏的救命稻草。

在那時候，這個一身白衣，終日不離帷帽的師兄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使她度過了最難熬也是最痛苦的日子。

那時的她并不知道葉修文對她的幫助并不是出自于同門情誼，而是因為一份責任。

師父和師娘死了，所以君曉陌這個小師妹連同着凜天峰一起，成為了葉修文必須承擔的責任。

或許，葉修文是可以抛下這一切，去追逐屬于他的大道的，然而，在他的心裏，責任與修行同樣重要。

由于要終日看着這個小師妹，以防她會想不開，還得找辦法幫她去除體內的魔氣，所以，漸漸地，葉修文也曾一度放下了過去的芥蒂，慢慢開始向這個小師妹打開心房。

他能感受到小師妹對他的依賴，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也讓葉修文覺得不賴。

只是，這一切的表象再度被君曉陌給打破——在一次魔氣紊亂的過程中，君曉陌在劇烈的疼痛和掙紮中無意識地打落了葉修文的帷帽。那時葉修文為了壓制着君曉陌，以防她傷了自己，騰不出手腳來把帷帽再次戴上……

結果，當君曉陌經脈裏的疼痛稍稍緩解，而她的意識回籠了以後，看到葉修文臉上黑氣騰騰、斜跨整張臉的傷疤時，她反射性地驚叫了一聲。

事實上，君曉陌也記不清這一聲到底是驚詫多一點，還是害怕多一點了。

但也就是這一聲，讓葉修文稍稍打開的心房再度築起了厚厚的城牆。無論君曉陌怎麽向他道歉，自此以後，君曉陌對于葉修文來說，只剩責任。

從回憶裏拔起，君曉陌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她知道自己童年也有傷害過葉修文，否則，葉修文不會那麽抗拒她的親近。

君曉陌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麽德性，說得好聽點就是喜歡漂亮的東西，而說得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一切向顏值看齊。

她前世最後的結局卻是被心愛的人毀了雙目、毀了容顏，不可謂不諷刺。

君曉陌覺得，這也算是天道輪回，她咎由自取。

君曉陌沉浸在了一種深切的悔恨和悲傷之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淚光中，她用力地睜大了雙眼，在朦胧的視野裏凝視着葉修文的身影。

她想要拿掉葉修文的帷帽，想要告訴葉修文，她一點都不怕對方臉上的傷疤，但所有的東西都像是哽在了喉嚨裏，吐也吐不出來。

她只能緊緊地抓着葉修文的衣服，仿佛怕一個放手，葉修文又會像前世一樣，在她面前死去。

葉修文垂頭看着才到他胸口的君曉陌，隔着帷帽，他其實并不怎麽看得清楚君曉陌臉上細微的神情，但他知道君曉陌哭了。

那在火紅色衣服上暈開的水色是做不了假的，而且，有一些淚水也掉在了他的衣服上，沾濕了他的衣襟。

不管怎麽樣，畢竟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葉修文默默地想道。

哪怕剛剛在罰堂裏氣勢逼人、款款而談，但面對三大長老的質問以及衆多同門的質疑，君曉陌還是害怕的吧？否則就不會在現在哭個不停了。

葉修文把君曉陌的表現理解成了“因害怕而在同峰門的師兄身上找尋安全感”，心裏對君曉陌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其實并沒有多少感覺。

“別哭了，跟我回去吧。”葉修文把君曉陌的手扒了下來，虛虛地握在了掌心裏。

他想起了幾個時辰前，在宗門外的樹林子裏看到君曉陌入魔的狀态，覺得有必要和師娘談一下，至少，得弄清楚君曉陌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希望不要太棘手，葉修文隐隐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至于握着君曉陌的手，完全是因為對方哭得太厲害，葉修文不得已而為之的——早已習慣了自己一個人，葉修文并不習慣別人太過于接近自己的安全範圍。

君曉陌倒是不太介意葉修文的想法，只要對方別太抗拒自己的靠近就好。

這一輩子，她一定要和葉師兄搞好關系，并幫助對方獲得真正的幸福！這樣想着，君曉陌忍不住悄悄地勾起了唇角，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以後，反手緊緊握住了葉修文的右手。

葉修文怔了怔，雖然不太習慣，卻也由着君曉陌而去了。

--------------

因為女兒的身體已經沒什麽大礙，所以柳輕眉這幾天出任務去了，沒想到乍一回來就聽說了女兒再次被召到罰堂的事情，還是因為“同門相殘”這個原因。

傳音紙鶴是丈夫的首座弟子葉修文發過來的，柳輕眉知道葉修文不是一個随便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既然他說君曉陌被帶走了，那就不會有錯。

心中又急又氣的柳輕眉顧不得洗去一身的風塵，轉身就想要往罰堂那邊趕去，結果她剛踏出房門，就看到葉修文握着女兒的手，把女兒給帶回來了。

葉修文一身白衣，身姿挺拔，氣質溫和，而一身紅衣的女兒則仿若奪目的驕陽，把葉修文那飄渺得近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給化去了不少，襯出了幾分明豔的顏色。

柳輕眉微微一怔，覺得這場景似乎分外和諧，但這種想法也就一閃而逝，很快就被焦慮和擔心的情緒所淹沒。

“娘！”君曉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等自己回來的柳輕眉，不由得眼眸一彎，放開了葉修文的手就往柳輕眉的身上撲了過去。

“娘～～”君曉陌撲到柳輕眉的懷裏蹭了蹭。雖然按靈魂的“年齡”來說，她早就過百歲了，但這一輩子能夠重新得到親人們的疼寵，讓她不自覺就重拾了一份孝子心性。

當這份溫暖失去以後，她就是再難受再累，也沒有人會心疼她了。

“你怎麽又闖禍了！”柳輕眉沒理會君曉陌的撒嬌，她蹙起眉毛，在君曉陌的臉上用力地捏了一把。

“嘶——娘，疼～”君曉陌沒想到柳輕眉會下手那麽重，反射性地就捂住了被捏疼的臉蛋。

“你還知道疼啊？怎麽被罰了沒幾天就又闖禍了？我看你真是被寵壞了！你難道以為爹娘可以護着你一輩子嗎？！你以後還要離開旭陽宗去更高級的宗門的，那時候沒了爹娘護着你，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柳輕眉真恨不得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狠狠地揍上一頓，卻又下不了手，只能板着臉罵上女兒一頓，希望她能警醒一點。

君曉陌聽着聽着，眼眶就忍不住泛紅了。

她當然知道爹娘不可能護着自己一輩子，上一輩子她就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了，所以——

“娘，那以後由我來保護你和爹吧，好不好？”君曉陌再度撲到了雨婉柔的懷裏，借以掩飾她眼裏的淚意。

“你別闖那麽多禍我就謝天謝地了。”柳輕眉拍了拍女兒的背部，語氣總算緩和了下來。

葉修文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隔着帷帽，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等到女兒的情緒終于穩定了下來，柳輕眉擡起頭，對葉修文慈藹地說道：“修文，謝謝你把陌陌帶回來了。看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樣子，應該也沒怎麽受到處罰吧？”

“因為證據不足，所以長老們決定不再追究下去了。不過，師娘，有關師妹的身體情況，我覺得有必要和您談一談。”葉修文的語氣十分地認真和慎重。

“身體情況？陌陌怎麽了嗎？”柳輕眉擔憂地把女兒的臉蛋擡了起來，發現君曉陌的臉色果然不太好，只是因為她穿着紅衣，所以一開始不怎麽看得出來而已。

“娘～別聽葉師兄的，我沒事。”君曉陌牽着柳輕眉的手安慰道，悄悄地給葉修文眨了眨眼睛，希望他別把自己的修為下降的事情說出去。

她并不想讓爹娘為自己擔心。

然而，君曉陌的眼色葉修文根本沒有收到，又或者收到了也不會予以理睬。

對于葉修文來說，他只是有責任把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事情告知師娘，僅此而已，君曉陌的想法暫時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以內。

柳輕眉明顯更加相信葉修文的話，她瞪了君曉陌一眼，随即對葉修文和藹地說道：“修文，進來說吧，別杵在門口了。”

葉修文點點頭：“好的，那就打擾師娘了。”

“哪裏，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柳輕眉欣慰地說道。她知道丈夫的這位徒弟對女兒并沒有多少感情，而葉修文能看在她和丈夫的面子上，對自己這個調皮的女兒多加照料，柳輕眉已經很滿足了。

只可惜，女兒看上的是何彰的那位徒弟……柳輕眉心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并不是覺得秦淩宇的條件不好，恰恰相反，秦淩宇的條件實在是太好了，而且，女人的直覺告訴柳輕眉，秦淩宇對君曉陌并沒有多少感情，恐怕婚約也是被師父逼着應承下來的。柳輕眉不期待女兒以後的道侶能有多大作為，他能夠真心實意地對女兒好，柳輕眉就很滿意了，而秦淩宇顯然不符合這個條件。

每當看到女兒追在秦淩宇身後跑，柳輕眉就有一個爆栗打過去的沖動。

當娘的，總是會心疼害怕孩子在感情上受到傷害的，柳輕眉也不例外。

君曉陌知道自己修為下降這件事是瞞不住娘親了，她洩氣地癟了癟嘴，想着待會兒要怎麽樣才能讓柳輕眉不那麽擔憂。

難道要把《九轉靈魔煉體術》告訴娘親嗎？如果娘親問起這本書的出處，她又該怎麽說？

君曉陌用食指揉了揉額頭——她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