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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這種威脅,放在徐礦耳朵裏,可太熟悉了。

“等着,我要告訴我媽媽!”“我要告訴老師!”

小時候的郁書青就是個讨厭鬼。

永遠在第一排坐得端端正正,為了幼兒園的一朵大紅花,盯着所有小朋友的碗,仔細地檢查別人有沒有剩下飯。

要是看到有人偷偷扔掉胡蘿蔔,郁書青第一個跑去找老師,胳膊舉得特別高:“他浪費食物!”

說話還有點奶聲奶氣,把“食物”發音成“斯烏”。

只有表情特嚴肅。

小孩子都不跟郁書青玩。

畢竟,大家不喜歡這種愛告狀的朋友。

郁書青似乎也不稀罕跟大家玩,休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垂着睫毛,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要是在操場自由活動,別的小朋友都玩推車或者滑滑梯,只有郁書青,單獨坐在最角落的秋千上。

徐礦不一樣,他是天生的孩子王。

長得高,力氣大,書包裏裝了好多巧克力,還會在兜裏揣漂亮的玻璃珠。

其實能上那家幼兒園的,家裏基本非富即貴,可徐礦當屬其中的佼佼者,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太有錢了,有錢到出名的地步,甚至老師開玩笑問,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因為家裏有礦?

徐礦就點點頭。

其實說的也沒錯,因為他們家是開金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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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數幾代,徐家人就和金融銀行這些詞彙分不開關系了,并且家族裏面特團結,哪些小孩走政界,哪些搞學術,還有誰适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都安排得特清晰。

仿佛一顆筆直的樹,沒有任何多餘的分叉。

挺拔,漂亮,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枝繁葉茂。

到了徐礦這一輩,他家的珠寶公司早已敲鐘上市,無論線上線下,龐大的市場占有率都堪稱恐怖。

而父親很謙虛,說,只是賣點金子玩。

同時對兒子的期許就是,老老實實上學,該花錢花錢,該買車買車,沒事別搞啥投資就好,當然,那會兒的徐礦年齡還小,就已經敏銳地從父母的态度中發覺,自己哪怕給天捅個簍子都沒關系——

因為無論他做什麽,父母都會愛他。

也不需要任何報答。

所以徐礦的童年,過得特別幸福。

自然不理解那個別扭古怪的郁書青。

但不喜歡歸不喜歡,他雖然經常和郁書青吵架,但徐礦也有自己的原則,就是別人不許欺負郁書青。

因為郁書青很厲害的。

他拿大紅花最多,字寫得最好看,只要有慶典,那麽上臺表演的肯定有郁書青的一份,無論是鋼琴還是小提琴,他全都會,燈光自男孩的頭頂打下,遠遠看去,像只驕傲的小天鵝。

徐礦也覺得自個兒欠得慌。

他什麽都想和郁書青比,輸了,就不忿地追在人家屁股後面嚷嚷,贏了,就嘚瑟地跑過去使勁兒顯擺,他能夠在心裏讨厭郁書青,可是要有別人也這樣說——

不行,徐礦不允許。

他和一群男孩子踢足球,大呼小叫,吓跑了蹲在牆角打盹的小貓;互相推搡,大笑着穿過了小學長長的走廊;你追我趕,班主任在後面拿着戒尺怒目叫喊,窗外的白雲變換,昨天還是暴雨瓢潑,今天已然陽光刺眼,以至于沒有注意到,那只足球在空中劃過了八年的時間,慢悠悠地落在了郁書青的腳邊。

少年時的郁書青,還是有點讨厭。

還是喜歡蕩秋千。

個子比同齡人都要矮一點,瘦削,皮膚又過于的白,站起來的時候,校服褲子都顯得有些晃,褲腳卷了兩道,露出一點襪邊。

上了初中,男孩子們已經開始有了裝比的意識,不少人都不穿襪子,特意要露出一截腳脖子,這個時間段裏,彼此的身體差距特別大,有些已經開始變聲,唇邊冒出軟軟的絨毛,喉結也跟着明顯,有些則還是像小孩,一開口,甚至還帶着點青澀稚氣。

郁書青無疑是後者。

他抓着秋千,沒有動,看着那只足球緩緩停下。

有人遠遠地沖他喊:“喂,踢過來!”

可郁書青沒有反應。

“第一,他不叫喂,”

徐礦拍了下對方的肩,撩起衣服擦汗:“我去撿。”

天氣熱,再加上運動的時間太長,徐礦跑到郁書青身邊的時候,居然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記得郁書青不喜歡汗味。

而這微妙的動作,也全然落在對方眼裏。

下一秒,就只剩下了秋千架的微微晃動。

郁書青離開了。

“幹嘛呢,”徐礦的腳點在足球上,笑起來,“這麽嫌棄我?”

雖說小時候針尖對麥芒,見面就互掐,但畢竟也是吵吵鬧鬧一塊長大的,郁書青回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嗯。”

哦豁。

徐礦用膝蓋頂了幾下足球,搞了點花活,可對方還是扭頭走了,他也覺得沒什麽意思,轉身帶着球離開。

那天晚上,他又遇見了郁書青。

班裏鬧了矛盾,幾個男生嚷嚷着要和隔壁班打架,主要是對方太不是東西,迎接衛生檢查時,居然偷摸着給垃圾倒進別班的垃圾桶,甚至還有幾個體育生仗着自己人高馬大,沒事就欺負他們班的同學。

徐礦第一個忍不了。

當天晚上就約在學校後面的小道裏了。

還沒說啥呢,已經開始互相吵起來,你罵你一句,你推我一把,眼看着氣氛焦灼,即将動起手來,不知有誰突然叫一句。

“那不是郁書青嗎?”

徐礦正拽着個男生的領子,聞言往外看,小而窄的巷道盡頭,一個少年逆着光站在那裏,看不到臉上什麽表情。

“操,他肯定會去給老師告狀的……”

“怎麽辦,連他一塊收拾得了,最煩這種娘炮!”

徐礦皺了下眉,一把給那個男生推牆上:“說誰呢你,嘴給我放幹淨點!”

男生被砸得懵了下,還沒反應過來,而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像是火星子落上引線,滋啦一聲,所有人立馬打成一團。

初中生,淨是三腳貓功夫。

掰着胳膊踹小腿,嗷嗷叫着泰山壓頂,甚至還有急眼了下嘴咬的,場面一時間還挺熱火朝天。

直到郁書青一步步走來。

“砰!”

剛還在叫嚣的男生,被輪圓的書包打得摔到一邊。

“砰!砰砰!”

郁書青毫不戀戰,下手又快又準又狠,拎着書包加入戰場,成為了裏面唯一攜帶冷兵器的人——後來徐礦才知道,那天郁書青的書包裏,裝了厚厚的幾大本英語字典。

這就叫知識的力量!

徐礦至今都記得,郁書青砸的最後一個人,就是罵他娘炮的男生——很奇怪,這個詞在他們這個年齡群裏,仿佛是個很難聽的詞彙,好多男孩随着身體發育,争先恐後地證明自己是個青春期的男人,而粉紅色的衣服芭比娃娃,甚至包括偏秀氣的白淨臉蛋,是軟弱的象征。

郁書青丢了書包,拎着那個男生的衣領:“你不娘,你掀人家女孩裙子是吧?”

就他那小身板,卻幾乎以一人之力扭轉了整個戰場的形式,這會兒喘得厲害,額頭全是亮晶晶的汗,眼神很冷:“真有意思,真爺們。”

說完,他就輕蔑地松了手。

沒有打,也沒有罵,似乎連多看一眼都是恩賜,而那個男生的臉立刻變得漲紅,強撐着罵道:“你、你之前經常給老師告狀……有本事跟我打一架,不然就是娘!”

“哦,”

郁書青拍了拍手:“謝謝你誇我。”

說這些話的時候,徐礦一直在後面站着,他盯着郁書青的後背看,那會兒起了風,給少年的校服衣角吹得晃動,鐵制的拉鏈頭在陽光下,有那麽點閃。

甚至有些刺眼。

那天,郁書青并沒有和以前一樣,選擇去找老師“告狀”。

他只是撿起自己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走掉。

徐礦跟了好久,才鼓足勇氣把手搭人家肩膀上——後來他也納悶,他緊張個屁啊,搞得跟郁書青剛才揍的人是他一樣。

“喂,你不怕他報複你?”

“不怕,”郁書青拍開對方的手,“他敢來,我弄死他。”

——似乎從那天開始,郁書青不再選擇告狀,或者向老師求助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他開始自己扛,輕描淡寫地拎着書包,跟人打架。

也會放狠話了。

……因此突兀聽到這句威脅,徐礦甚至産生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并且,有點爽。

好爽。

居高臨下地用手背拍臉,其實是個挺侮辱人的姿勢,郁書青嘴角還上揚着,眼眸冷靜地盯着對方的表情,卻突然發現,怎麽這人笑得有些蕩漾。

他遲疑了下,視線跟着變幻。

屋內有些沉默。

片刻後,郁書青毫不猶豫地擡腿,一腳踩了下去。

他光着腳,沒穿鞋,踩上去的瞬間還狠狠地碾了兩下,可男人短促地叫了一聲後,居然瞬間伸手,反握住了他的腳踝。

郁書青受制于人:“松手!”

“來啊,”徐礦往後仰着身子,明明痛得臉色發白,眼裏卻滿是笑意,“我看你怎麽弄死我。”

“我還給你踩舒服了?”

郁書青冷笑:“變态。”

徐礦:“……”

這種微妙的爽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以前也不這樣啊!

怎麽說呢,現在抓着郁書青的腳,上面還有點沒消的指痕,這個時候,徐礦就很想再炒點什麽東西……

但對方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郁書青随手撈起個枕頭,劈頭蓋臉地朝對方砸去,同時快速收回腿,穿好鞋襪就要離開。

至于這混賬到底叫什麽名字,沒關系,他早晚知道,因為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趕緊回家洗澡。

流出來的感覺……太難受了。

剛才再怎麽裝得鎮定,往外跑的時候還是狼狽,郁書青渾身酸得厲害,進電梯的瞬間就彎下腰,痛苦地揉了下自己的肚子。

昨晚弄得太深了,對方天賦不錯,活兒一般,就知道按着他使勁兒怼,哪怕多換幾個姿勢,郁書青也不至于難受成這樣。

他站在路邊,伸手招了輛出租車。

還好,男人沒有跟上來。

郁書青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看向司機:“師傅您好,能借我打個電話嗎?”

對方爽快地答應了,給手機遞了過來。

“謝謝。”

郁書青撥出去個電話:“喂……”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郁書青毫不猶豫地打斷:“別問,我現在還在外面,馬上到家。”

窗外的樹影快速後退,今天陽光明媚,熾熱的光線照着出租車流暢的線條,折射出一點的反光,而後座上的乘客臉色有些發白,身形動作不大自然。

“然後給我聯系一家醫院,我需要做些……檢查。”

他醉得厲害,跟一個陌生人滾了床單,稀裏糊塗地發生關系,連清理都沒做到位,想想還真是……

算了。

那人的确是他的審美,也不算吃虧,先做完基礎的檢查再說。

郁書青嘆了口氣,挂掉電話,還給前面的司機師傅。

視線相對的時候,他突然愣了下,低頭,心虛地看了眼自己皺巴巴的襯衫。

昨天晚上他被吃腫,穿衣服的時候,摩擦得郁書青吃痛地“嘶”了一聲,這會兒欲蓋彌彰,生怕被人看見,只好微微往下伏着身體,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來遮擋那點暧昧。

唯一慶幸的事,自己的一夜情對象挺講良心,沒在外人能看到的地方留下痕跡。

都是鎖骨,胸前,腰側,大腿-根兒……

算了,有點良心,但不多。

郁書青有些懊惱地垂下腦袋,埋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地“啊”了一聲。

車水馬龍的高架橋上,一輛再普通不過的出租車正緩慢前行,不遠處有脾氣暴躁的司機按響喇叭,頓時,大家不甘示弱地紛紛拍下方向盤。

亂糟糟的一團。

無人注意後座上有位乘客,幾乎把自己變成了角落裏的蘑菇,後知後覺才暴漏出點羞澀,在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中,悄悄地紅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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