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郁書青這次發燒,雖然來勢洶洶直接給他幹倒,但是來得快去得快,輸液兩天,基本已經好得差不多。

除此之外,躺醫院的時候他也沒閑着。

光給煙頭摁滅在郁鋒手裏哪兒夠吶,郁書青在這方面還蠻損,多虧了這張臉,別人都以為他寬容大度,是光風霁月的青年才俊,其實他特讨厭吃虧,只要是被坑了一次,一定得給補回來,不然覺都睡不踏實。

可惜的是郁鋒的生意沒徹底摘出去,和自家的盤根錯節,整人的時候也不利索,沒過瘾,郁書青悶悶不樂地窩在副駕駛上,扭着頭看窗外,沒吭聲。

前兩天那姑娘也查出來身份了,叫闫妍,是郁鋒他老婆家的外甥女,小姑娘才大學畢業,清清白白好人家出身,想着親戚能幫忙介紹個工作呢,誰曾想遇見這事。

郁鋒他心思歹毒,若是真成了呢,這婚就結定了,要是沒成——反正倆人都鎖一屋了,孤男寡女的,郁書青甭想賴賬,并且這會兒,郁書青又聽了個新消息。

那就是人家小姑娘是有男朋友的。

“但家裏不同意啊,”白可心轉動方向盤,“逼着倆人分手,她就從家裏跑出來了。”

郁書青胳膊肘搭在車窗那,這兩天輸液時間長,總覺着渾身都僵得慌,就一點點地揉着自己手腕:“知道了。”

白可心也沒再說什麽,這事他們管不了,也沒法兒管,于是換了話題:“去看看爺爺?”

“嗯。”

車輛彙入車水馬龍,周圍是聳立的高樓大廈,這座城市恍若巨型的鋼鐵怪獸,在無聲的沉悶中吞噬穿梭的車流。

到達療養院的時間,是在半個小時後。

郁書青踏入連綿綠蔭,沖迎着的工作人員微笑示意。

院長已經在樓下等着了,腿邊還有幾只撫慰犬,正繞着她蹭來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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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郁書青主動打招呼,“您好。”

“小郁來啦。”

院長劉芳笑吟吟地颔首:“老先生正在後院曬太陽呢,這會兒剛吃過午飯。”

說着,她就帶着郁書青往前走去,這是處私人的高級療養院,開辟的有農場和溪流,像是無人知曉的世外桃源一般,白可心每次來這裏,都感覺呼吸被淨化,整個人都跟着寧靜惬意。

後院湖畔旁,幾個人正圍在一塊兒看天鵝,中間簇着個坐輪椅的老頭,那就是郁書青的爺爺,郁為民了。

自從老爺子病了後,情況是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手抖,接着就是忘事,再然後就是卧床不起。

“還是喜歡看天鵝,怎麽着都看不夠啊。”

郁書青蹲在輪椅旁邊,摸了摸郁為民的手:“爺爺,我來看您了。”

雖然有陽光,但是爺爺的手還是很涼,曾經的鋼筋鐵骨變得松松垮垮,感覺裏面的血肉已被歲月消磨殆盡,僅剩下一層布着斑點的皮。

郁書青只覺得親切。

“啊……”

郁為民低頭笑笑,沒說話。

爺爺畢竟年齡大了,認不出他了。

“老太太昨天剛過來,”工作人員悄聲道,“又哭了一場。”

郁書青嘆口氣。

奶奶生性膽怯,又在爺爺的庇護下活了一輩子,自從爺爺病倒後,她幾乎日夜以淚洗面,生生給自己也哭得住院,家裏人沒辦法,好說歹說才給哄好,老兩口在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幾乎就沒有分床過,可郁為民的情況又沒法兒讓郁雪玲守着,在醫生的建議下,還是住進了療養院——

對兩個老人都好。

不然晚上,糊塗了的郁為民,還惦記着妻子要不要起夜,摸索着要抱她下床。

在這裏,起碼有專業人員的二十四小時看護,而郁為民,也明白自個兒現在病了,要好好吃藥,才能不讓妻子擔心。

郁書青把臉貼在爺爺的手背上:“您快好起來。”

可郁為民不理他,再次被湖裏的景象吸引,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球,聚精會神地盯着展開翅膀的天鵝,嘴角抿得很緊。

回去路上,郁書青又悶着不說話了。

白可心也不勸他,知道老年人這種情況心急不得,任你家財萬貫,權勢滔天,可黃泉路上無老少,意外來臨之際,誰又能真的坦然呢?

“去公司吧,”郁書青還在看窗外,“這天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層層的黑雲往下壓,空氣也燥熱潮濕,也不知太陽還能再撐多久,只有西邊那兒的天還泛着點黃。

白可心說:“你還沒吃午飯呢。”

郁書青不以為然:“你給我拿個面包。”

白可心“哎”了一聲,又說:“不吃點熱乎的?”

“那給牛奶熱一下吧。”

這話一說,給白可心氣笑了。

郁家做實體餐飲,光高端甜品店就在省內開了近千家,結果老板就在這啃冷面包果腹——吃的還不是自家的,是從便利店随手拿的。

她停好車,往電梯那走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哥,你也得注意下身體,畢竟剛生完病……”

郁書青看了她一眼。

白可心立馬噤聲:“……郁總。”

這會兒剛下午三點,地下停車場裏沒啥人,一點腳步聲就給放的很大。

被扯到身後時,白可心才反應過來,剛才郁書青警告的那一眼,不是因為她的嘴快。

而是因為,一把鋒利的匕首。

“就你……欺負我女朋友?”

電梯附近的雜物間裏,一個穿着工字背心的男人出現,染了黃發,嘴裏叼根煙,掂着的匕首閃着寒光:“你他媽以為自個兒有點臭錢,就真的不要命了啊?”

白可心下意識地擡頭。

“別看,監控老子給搞壞了。”

男人朝他們走近:“這事你必須給老子一個說法。”

“草,”白可心低聲罵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姑娘家裏不同意了。”

郁書青還有心思附和:“就是。”

“老子跟你們說話呢,”男人揮舞了一下匕首:“裝沒聽見?想死是不!”

這是他們公司的總部大樓,郁書青也沒想到,這人能悄沒聲地摸進地下停車場,還帶着管制刀具候着,來者不善,他注視着對方的眼睛:“你先冷靜一下。”

“有什麽冷靜的?”

男人的聲音在車庫回響:“你他媽的給老子女朋友灌醉,信不信……”

郁書青已經拿出手機:“嗯,你快點報警。”

男人明顯地愣了一下,緊接着,毫不猶豫地沖過來,眼看就要動手——

“叮!”

電梯的打開聲像是一個休止符,生生止住了彼此的交鋒。

“哇哦,”

徐礦單手撐着電梯門,另只手把墨鏡往下扒拉,露出好奇的眼眸:“都這麽大了,還在打架?”

說完,他就慢條斯理地按上關門鍵:“我就一路過的,什麽都沒看見啊,血可別濺我身上。”

這人今天穿得賊拉顯擺,一身純黑定制西裝,紅色領帶,頭發全部往後梳,露出優越的眉眼,偏偏說話像帶了波浪號,騷了郁書青一臉,而白可心還驚魂未定地舉着包包,做好了随時沖上去的準備。

然後,他們就眼睜睜地看着,電梯門關閉了。

數字變換,電梯上行。

不是,這人怎麽突然閃現了一下?

還真的大氣都不喘,水靈靈地就離開了。

白可心僵硬地回頭:“……哥?”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清脆的“當啷”一聲傳來,随之就是男人的慘叫,郁書青沒放過對方走神的功夫,踹飛匕首的瞬間,一個箭步反剪了男人的雙手——

與此同時,另一間電梯門打開,幾名西裝革履的保安一湧而出,七手八腳地控制住了掙紮的男人,白可心原本還想跟着用包包砸兩下,但郁書青朝她走來。

他聲音很小:“你先去查監控那邊。”

白可心立馬會意:“好。”

剩下的事已經不需要郁書青考慮了,他走進空蕩蕩的電梯廂,按下了通往某一層的鍵。

輕微的失重感傳來,在這個瞬間,郁書青突然很想捏點什麽。

最好是面包,沒什麽聲音,不浪費,最後還能吃掉。

可他只是整理了下襯衫,在電梯門打開時,一步步地朝外走去。

這層只有董事會的人才能進入,沒有穿梭的工作人員,也沒有敲打鍵盤的聲音,落地窗隔絕了外界的嘈雜,将隐隐的啜泣聲放到最大。

郁書青擰了下眉頭,快步走向前方。

不出所料,徐礦正坐在沙發上安慰郁雪玲,而郁鋒則坐在對面,滿臉的不快。

“奶奶,”他俯下腰,“您怎麽了?”

郁雪玲還在拭淚,而郁鋒一改前兩日的窩囊,斥責道:“你還好意思說!”

“不舒服嗎,”郁書青就像沒聽見似的,柔聲道,“還是出了什麽事?”

“小咪,”郁雪玲一把抓住他的手:“就當奶奶求你了,快點結婚好不好……昨天我才看了你爺爺,晚上就做了噩夢!”

郁書青挨着她坐下,小心地将滿頭銀發的老人攬在懷裏。

“奶奶,”徐礦極有眼力見地站起來,“那我就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您。”

郁雪玲抽噎了下:“好孩子,你路上慢點啊……”

“好嘞。”

徐礦彬彬有禮地離開,而郁書青壓根就沒看他一眼,想也知道,這人此時過來沒安好心,定是打着看望郁雪玲的旗號,來湊熱鬧,他可不知道徐家什麽時候和奶奶關系這麽好了,明明之前也沒聽說過——

郁書青的眉頭皺了下,很快神色如初。

頭痛突如其來,又消失得很快。

屋裏重新恢複安靜,郁雪玲才哽咽道: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實在沒辦法……你都不知道那個夢有多吓人,我害怕,我實在是怕得睡不着。”

“奶奶,”郁書青寬慰道,“我剛才去看過爺爺了,他很好。”

“不!”

郁雪玲坐直身子:“一點也不好,我夢見他……”

她似乎陷入某種驚恐的回憶裏,雙手捂住臉,發出長長的泣音。

“別着急,”郁書青一下下地撫着她的後背,“結婚不是兒戲,哪兒能說結就結呢,也要看別人同意不同意啊。”

郁雪玲瘦弱的肩膀還在抖,好一會兒才停止哭泣,拿出手帕拭淚:“所以今天我過來,就是盯着你相親,不然,你壓根不聽你二叔的話。”

郁書青沉默了下,視線從郁鋒臉上劃過,他想不通這人腦回路究竟什麽樣,幹嘛費這麽大力氣,就為了能讓他去領個證?

郁鋒的右手還纏着繃帶,一直背在自己身後,沒敢和郁書青對視。

“行吧,”郁書青答應下來,“我願意相親的。”

大不了簽份協議,共同應付下老人家得了,他不相信哪個女孩能這麽輕易地走入婚姻,把終身大事看做兒戲。

郁雪玲把手帕放下:“好,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姑娘願意,你就點頭?”

這倒也不必。

但郁書青一心只想哄奶奶高興,于是沒猶豫: “嗯。”

“那就讓阿妍過來吧,”郁雪玲眼睛都亮了,忙不疊地沖郁鋒招手,“人家姑娘也等老半天了!”

郁書青一愣。

這不就是之前那小姑娘嗎,五分鐘前,人家男朋友可是掂着水果刀找上門了,這又是鬧的哪出?

“快點呀,”郁雪玲催促道,“是不是害羞,不好意思出來了?”

話音落下,側面的門就打開了,闫妍低着頭走進來,眼神空洞,臉色很白。

“阿妍對你一見鐘情呢,”郁雪玲低聲和郁書青咬耳朵:“你也得表示一下,有點紳士風度呀。”

“我……”

闫妍怯怯地看了眼郁鋒,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落了,抿着嘴低下頭。

郁書青立馬站起來:“時間不早了,要不我倆出去轉轉?”

“也好,小年輕看看電影,吃個飯什麽的,”郁雪玲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晚上回家睡,奶奶等你們的好消息啊。”

郁書青微笑地點頭,而闫妍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兩人同時消失在電梯時,郁鋒才坐到了母親旁邊。

“媽,您就是太心軟了,”他說話的語氣滿是埋怨,“明明這件事也是對孩子好,但你就是藏着不告訴他,我看啊,這事懸!”

郁雪玲攥緊了帕子:“我、我又該怎麽辦呢……”

曾經那場意外的車禍,差點帶走了她最愛的孫子,在郁書青昏迷不醒的幾天裏,向來不信鬼神的郁為民甚至去廟裏跪拜,說拜托菩薩,保佑他家的小咪。

“這孩子有兩個大劫。”

當時的大師,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一次是這場車禍,是人禍,另一次則事在人為,可以避開。”

郁為民恭敬地伏在蒲團上,說請大師指點,多少錢都可以,只要孩子能夠平平安安。

“出家人,怎麽能說錢呢,這叫緣,六十六萬六千六百緣。”

這筆香火錢不算什麽,就當一點心意,而更為重要的是,在大師做法之後,郁書青真的清醒了過來。

只是失去了一段記憶。

郁為民千恩萬謝,同時也把另外一個劫銘記在心。

就是說在郁書青二十六歲前,必須結婚,否則就有性命之虞。

為着知道這個破解之法,郁為民又花了不少的錢,他平日裏就樂善好施,雖然不信這些東西,但是畢竟是自己兒子介紹的大師,而孫子也真真切切地在醫院清醒。

忘了點東西沒什麽,無關緊張的後遺症罷了,正常,何況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想起來了。

沉浸在喜悅裏的郁為民不疑有他,只是可惜,這位大師說是要雲游,不久後就銷聲匿跡,哪怕再次詢問郁鋒,也不知道對方的蹤影。

如今,離郁書青的生日,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要說這是他的劫,小咪一定不信,”郁雪玲嘆了口氣,“可說是為了爺爺……都怪我,早些年沒有催着讓孩子談戀愛,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都有你了。”

郁鋒敷衍地應和了幾句,眼睛盯着自己掌心的繃帶。

郁雪玲繼續道:“想來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說不定看到小咪結婚,爺爺他一高興,就好起來了呢……”

她殷切地看向兒子:“阿鋒,你說是嗎?”

“當然,”

郁鋒扯出一個笑,臉頰上的肌肉跟着抖了幾下:“這一定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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