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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怪徐礦想多, 實在是因為沙發太寬敞,色調又是暖黃,郁書青這樣埋着腦袋往裏拱, 很像那種笨拙的小蜜蜂, 一點點地向日葵裏面鑽。

他一伸手, 給人撈出來了。

雖然郁書青昨晚沒被折騰, 但是失眠了,這會也渾身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徐礦抱他, 他就沒再反抗, 重新坐回餐桌, 繼續吃那碗豆花。

同時心裏默念,不跟這種變态計較。

因為當一個人變态了,他就是無敵的。

你不理他, 他會興奮。

你罵他的話, 他會興奮。

你忍不住動手的話, 他還是會興奮。

無論怎樣, 放在對方眼裏就是, 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今天又有被爽到,kiss kiss!

一頓飯吃完, 徐礦站起來收拾桌面, 郁書青這裏冷清得可怕,連筷子都沒, 他只好大早上地跑下去買早飯,還好味道不錯, 郁書青似乎也很滿意,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眼神還有點迷離。

一看就是吃撐了。

“你怎麽走,”徐礦擡起頭,“我開車吧。”

郁書青去玄關處換鞋子:“不用。”

徐礦一想,昨天晚上倆人鬧騰了一番,但到底沒真的做,看郁書青的身體狀态也可以,就沒再堅持,颠颠地跟在人家後面出去,按下了電梯鍵。

郁書青抱着胳膊:“你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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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礦:“我都行呀。”

他不需要繼承事業或者上班,很早的時候父母就說了,只要別亂搞投資和男女關系,随便他怎麽折騰,想談戀愛就規規矩矩地談,只要喜歡,對方的家世樣貌都不重要,除此之外,注意身體健康,保持良好的心态,成為一個快樂而健全的人,就是他們最大的期待。

很遺憾,有一條徐礦沒有做到。

他雖然沒有亂搞男女關系,但他搞了男男負距離,電梯下行的時候徐礦還在心裏嘀咕,覺得完了,自己再也不是直男了,怎麽咯嘣一下就彎掉了呢,他以前對郁書青也沒這樣啊,要是對中學時剛進入青春期的徐礦說,你以後會跟郁書青滾床單,他一定會興致勃勃地擡起頭,問我倆是打架,打着打着滾床上了?

嗯,的确是打架。

打得郁書青都哭了呢。

“你笑什麽?”

徐礦的思緒猛地被打斷,才發現電梯門已經打開,郁書青往外邁出腳步的時候回頭:“……好惡心。”

徐礦不笑了。

他看着郁書青按亮一輛奔馳的車燈,問了句:“不騎摩托嗎?”

“不騎,”郁書青坐進駕駛室,“你喜歡騎車的話,我給你掃個共享單車,去吧。”

徐礦繞過車頭,跟着坐進副駕駛——他發現了,郁書青的車有兩種類型,要麽就是越野摩托這種狂野的龐然大物,要麽就是低調內斂的商務型號,此時開的是後者,純黑色的車像在靜靜蟄伏,他拉過安全帶:“你要去哪兒,上班嗎?”

郁書青踩下油門:“我先見一下奶奶。”

徐礦“哦”了一聲,意有所指道:“我這段時間倒是不忙,沒什麽事。”

他家裏到這一代,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和安排,不需要任何風險就可以在錦繡堆裏混一輩子,人富裕到一定程度,精神上往往就會追求點別的,有的已經不把錢當錢看,純粹為了創造價值,有些則是追求精神上的升華,至于徐礦,他身上帶了點浪漫細胞,在嘗試了各種各樣的運動和藝術後,把繪畫堅持了下來。

這趟回國,就是因為他的作品嶄露頭角,拿了個很有分量的獎,準備辦畫展。

郁書青有點意外。

“美術難道不是和音樂一樣,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老師知道,”等紅燈的時候,他扭過來看徐礦,“我怎麽沒見你練過畫畫?”

綠燈亮了。

郁書青轉動方向盤,繼續道:“并且為什麽要回國辦呢?”

徐礦慢條斯理地:“找靈感啊。”

他不是那種基礎紮實的學院派,依賴于天賦,作品的完成度全靠自己心情,反而擁有更高的試錯成本,不,對于徐礦而言,哪怕什麽成績都沒有地畫一輩子,他也無所謂,他對事業什麽的都淡淡的,像撲着翅膀的散漫蝴蝶,要是喜歡,能沒日沒夜地把自己關在畫室裏,可若是轉了性子,就能毫不留戀地冷酷離開。

“我本來是想去山裏住段日子,”徐礦繼續道,“秋天的時候,田野和大地都很美,這種東西你沒法兒從照片裏感知,只能用眼睛看。”

郁書青聽着,覺得自己想象不到徐礦畫畫的樣子。

雖然沒有記憶,但是他總感覺,徐礦應該和足球,沖浪,或者攀岩滑雪聯系起來,而不是系着圍裙坐在畫板前,安靜地描摹心中畫面。

黑色轎車穿梭于車水馬龍,又從高架上離開,徐礦扭過臉:“你這是去哪兒?”

昨晚沒休息好,這會兒還是困倦,郁書青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給你送回去。”

上次徐礦神經病,莫名其妙地發脾氣,把剛輸完液的他從醫院強行帶回自己家裏,所以郁書青記得路怎麽走,送完人去奶奶那兒,也正好。

徐礦撇撇嘴:“……哦,你給我放會展中心吧。”

他手機還在妞妞的小書包裏呢。

姑姑一家子都心大,也不急着找他,甚至這會兒可能還沒起床,在屋裏睡大覺。

徐礦看着窗外:“你是要勸奶奶別再逼你嗎,老人家有時候比較執拗,迷信不是什麽大問題,注意溝通。”

對方難得這樣正經,郁書青也好好開口:“是,她的确迷信。”

“對啊,我都沒想到這種年代了,還能有所謂的沖喜。”

“這是一方面原因吧。”

徐礦敏銳地回頭:“還有別的?”

“我奶奶挺信什麽大師的話,”郁書青目視前方,“說我如果不在二十六歲前結婚,就要出事,大劫。”

徐礦愣了下:“你不是馬上……”

“是啊,”這會兒是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車輛明顯多了起來,郁書青放慢速度,“所以她一着急,直接廣而告之我要訂婚,就是怕我不配合。”

他語氣很淡:“我懷疑,自己到時候領條狗回來,她都能閉着眼認下。”

徐礦聽了,倒是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真的嗎?”

郁書青:“你說哪個?”

“大劫,”徐礦擰着眉頭,“不知道的話無所謂,一旦知道的話總會心裏膈應……我記得你生日在秋天,是不是快了。”

郁書青點頭:“差不多。”

徐礦“嘶”了一聲。

“別亂想,”

郁書青踩下剎車,把車緩緩停靠路邊:“反正我不信這玩意,你回去吧,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一定叫你。”

他倆很少這樣正經而安靜的聊天,一時間,郁書青還有些不太适應。

徐礦沒再說什麽,就是解安全帶的時候速度有點慢,郁書青也不催他,過了有半分鐘,才聽見對方的聲音。

“那……你小心點。”

郁書青笑笑:“知道了。”

車門“砰”地一聲關閉,郁書青不以為意地調轉方向,他提前給奶奶發過信息,說自己中午回家吃飯,這會時間還挺充裕,回去後還能先在屋裏打個盹。

好困。

失重感傳來的瞬間,郁書青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太快了。

完全來不及閃避。

玻璃珠似的瞳孔裏,映出對面轎車失控的模樣。

緊接着,他就感覺腦袋裏“嗡”地一聲,煙花在耳畔炸開。

-

郁雪玲撥了第二次電話,對面才接通。

她聲音很溫柔:“小咪啊,走到哪兒了?”

郁家人就這樣,做什麽事都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大概是對之前的意外有心理陰影,所以郁雪玲每次跟孩子叮囑,都要說路上慢點,別着急。

對面的聲音卻有些陌生。

“奶奶,您來醫院吧。”

郁雪玲“啊”了一聲。

她這會才判斷出來,好像是徐家那小孩的聲音,但是怎麽這樣啞呢。

徐礦在對面問:“奶奶,您這會旁邊有人嗎?”

郁雪玲說:“有呀,可心在的,你讓我去醫院幹什麽,誰生病了呀?”

“您把電話給她,”徐礦說,“讓她帶你來醫院一趟,我這會把地點發過去。”

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手在抖。

徐礦坐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耳朵裏全是擔架床飛速而過時滑輪的摩擦聲,令人牙酸,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彌漫開,有護士出來找家屬,他擡頭看了眼,旋即又垂下目光。

郁書青的單子,是他簽的名。

包括郁書青,也是他拆開扭曲變形的車門,從安全氣囊裏拖出來的。

那混蛋懶得要命,都不肯搭把手。

像是睡着了。

臉上沒有擦傷,手腳也很舒展,看起來沒有任何外傷的痕跡,但他就是閉着眼,呼吸很輕,那麽輕,像是風一吹就能飄走。

徐礦跪在地上,伸手摸他脖頸上的脈搏。

在跳。

又往上摸,摸到了額頭的血。

熱的。

走廊上,徐礦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低頭看自己手上的血漬,已經幹了,分不清是郁書青的還是自己的,那會兒車門被撞到變形,強行打開的時候費了點功夫,也擦破了手背,上救護車的時候,徐礦婉拒了醫務人員幫自己處理。

“你是他家屬嗎?”

“嗯。”

“放心,醫院馬上就到了。”

徐礦笑笑,說了個謝謝。

為了争取時間,來的是一家最近的公立三甲醫院,設備和技術都是頂尖水準,徐礦借護士的手機打了個電話,給自己姑姑那邊交代了幾句,姑姑說明白了,我現在就聯系人。

姑姑又說,你也別慌,先看看初步的檢查結果。

徐礦:“嗯。”

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徐礦站起來,看到了哭紅眼睛的郁雪玲。

郁鋒和白可心攙着她,可老太太還是止不住地身子癱軟,差點坐在地上,被扶着在長椅上坐下的時候,才重重地捶兒子的肩。

“我就說,我就說小咪有個坎兒!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聽話!”

郁鋒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勸,一直嘆氣。

老人家哭起來的時候,不擦眼淚,就是仰着臉往天上看,似乎是在控訴上天不公:“上次就出過車禍,差點沒過來……要是出什麽事,我該怎麽給他爸媽交代啊!”

徐礦在旁站着:“小咪之前也出過車禍?”

白可心的眼睛也紅紅的:“嗯,差不多十年前了,很兇險。”

徐礦在郁雪玲面前半跪下去,伸手給她擦眼淚:“奶奶,您先別哭,等會聽醫生那邊怎麽說,我已經聯系了最好的……”

話沒說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從手術室出來:“病人家屬?”

郁鋒連忙舉手:“我……”

可是徐礦已經站到他前面了:“怎麽樣?”

“還好,頭部受到了撞擊,身上也有些軟組織挫傷,”醫生神色輕松,“除此之外,沒有發現別的問題。”

徐礦追問:“那頭部的傷呢?”

“從片子上看,沒有顱內出血的情況,只是輕微的腦震蕩,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病人已經醒了,家屬可以進去看一下。”

白可心激動地晃着郁雪玲的胳膊:“奶奶,哥沒事!”

中午說要一塊吃飯,她剛開車到了郁家,郁雪玲就一臉迷茫地把電話遞給自己,聽到內容的瞬間,她差點心髒停跳,而郁雪玲看她表情不對勁,也吓得坐回沙發上。

給老太太簡單安撫了下,白可心立馬帶着她往醫院趕,到樓下的時候正好碰見匆忙趕來的郁鋒,那會兒,郁雪玲才“哇”地一聲哭了,說我聽見了,是不是小咪出事了。

郁鋒說,沒啥大事,就是出了車禍。

白可心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而旁邊的郁雪玲,臉色瞬間白了。

“菩薩保佑,”郁雪玲雙手合十,連連禱告,“只要小咪平安無事,我一定去廟裏還願。”

外面亂糟糟的一團,都掙着往裏面擠,而徐礦站在門口,沒有直接踏進去。

郁書青真的醒了。

他半靠在病床上,正在和護士說話,神情還是一樣的溫和有禮,只是額上纏了一圈紗布,郁雪玲坐在床邊,哭着拉起他的手,絮絮叨叨地一直說話,郁鋒在床尾站着,他的司機跟着白可心去處理醫院的瑣事,屋裏顯得有些吵鬧,護士不願意了:“家屬保持安靜!”

郁書青剛醒,頭還有點痛,剛才和醫生進行了簡單的對話,也知道自己應該沒啥大問題。

就是有些悶悶不樂。

怎麽奶奶非要逼着自己,兩個月內就得結婚呢?

本來小老太太就有些迷信,這下自己出了個小車禍,肯定要給吓壞了。

郁書青安慰地握着奶奶的手:“我沒事,就是小剮蹭。”

可能是昨晚加班有點困了,在對面車輛沖過來的時候沒顧得上閃避,郁書青心态倒是挺好,已經開始考慮接下來的安排,配合交警進行責任劃分,有兩個項目需要往後推遲下,以及——

郁悶,想去好朋友江澤那裏捏面包。

真是個小倒黴蛋,上班路上碰見這種事。

今天天氣倒是不錯,陽光浮潛,從淡藍色的窗簾中折射出來,在地上灑下金色的光斑。

護士推着醫療車往外走,郁書青不以為意地往外看了眼,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正喘息着看向自己。

郁書青愣住了。

他沒見過這麽英俊漂亮的人,可能劇烈運動過,或者情緒波動比較大,整個人都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裏,但是沒有絲毫狼狽,深邃的眉骨帶來冷漠的距離感,可眼尾折出上挑的弧度,郁書青下意識地想,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定會是那種很漫不經心的好看。

完美地戳中了他的審美取向。

雖然臉上還有點灰撲撲的痕跡,但是連白璧微瑕都算不上,反而更顯得落拓不羁。

好帥。

難道是肇事司機嗎?

目光接觸的剎那,對方的的睫毛顫抖了兩下,然後,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

郁書青立馬坐直身子。

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矜持而燦爛的微笑——

“你好,請問你是?”

徐礦生生頓住腳步,眼眸裏滿是詫異。

就在這個瞬間,護士推門而入:“郁書青家屬在嗎,剛簽字的那個?”

徐礦立馬回頭:“在,怎麽了?”

“單子有個地方需要再填一下,”護士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你看,檢查下有沒有問題。”

家屬?

郁書青傻了,他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理解不了這個陌生男人,怎麽就成自己家屬了。

他奶奶和二叔都在啊,可是表情卻沒有太大意外,似乎認識對方,還挺熟絡。

心裏想着,就問出了口。

護士沒怎麽在意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你老公嗎。”

房間霎時安靜下來。

只剩下機器工作的“滴滴”聲。

護士莫名其妙地環視衆人:“我沒說錯啊。”

她低頭看了眼單子上兩人關系那一欄,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書面語,于是斟酌了下,試探着換了個詞。

“或者說……是你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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