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和外表不同, 郁書青其實挺能打的。

得益于他一言不合就開幹的少年時期,和工作後的良好作息。

尤其是很多技巧不并非來源于健身房的格鬥班,而是從實戰中磨練出來, 所以除了如何快速地攻擊對方, 郁書青清楚怎麽做, 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對自己的傷害。

所以他用硬物砸向了高元的鼻子, 也在沖出窗外的時候用外套盡可能地裹住腦袋,保護頭部。

……實在經不起再摔了。

呼嘯的風聲裹挾着玻璃碎片, 在夜幕中發出刺耳的聲音, 郁書青沒有絲毫停留地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 爬起, 向前跑去。

前面是大山。

黑黝黝的山峰恍若張着嘴的巨獸,露出滿口嶙峋的怪石,能見度太低了, 郁書青身上沒有可供照明的東西, 手裏還握着一片碎玻璃,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會不會劃破手了, 他跑的急, 嗓子疼得厲害,但是眼神明顯地亮了起來。

郁書青對這條山路不陌生。

無數次的黎明或者深夜,他都在這裏感受着風聲,伏在高速前行的摩托上, 肢體放松, 骨子裏的叛逆全部飙出,從他想明白無論自己再怎麽乖, 也改變不了發生過的事之後,郁書青就對這個世界看淡了。

去他大爺的。

他從初中開始, 偶爾和人打架,那場車禍後,郁書青徹底放過了自己,他不再遵循“要乖”“要省心”的原則,開始去争取,去搶,為了目标不回頭地前進,而不是躲在爺爺奶奶的羽翼之下。

“呼、呼……”

郁書青奔跑向前。

視線終于逐漸适應,能看清楚前方婆娑的樹影和小道,郁書青撥開橫生的枝桠,跳進茂密的灌木叢時,巨大的引擎聲響起,遠光燈照得天空都變了顏色,被驚醒的鳥雀撲着翅膀掠起,很快消失在墨色的夜空。

郁書青半跪在地上,被影影綽綽的灌木所遮擋。

喇叭聲響了幾下,接着,就是嘈雜的腳步聲。

“小咪,你在哪兒?”

郁鋒的聲音很急切:“你能聽見嗎?”

不僅于此,警笛聲也由遠及近地傳來,郁鋒繼續高聲叫道:“別害怕,我和警方已經過來了,你安全了!”

郁書青一動不動。

透過枝葉,他能看到自己叔叔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倆關系一般,郁書青從小就對這個長輩不親近,童年時是由于本能,以及醉醺醺的郁鋒會踢開擋路的大咪。

長大後的郁書青,為什麽會對叔叔避而遠之呢?

他全想起來了——

父親和叔叔是親兄弟,卻相差了十來歲,先誕生的長子被家族寄予厚望,嚴格要求,那時候郁為民太年輕,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麽不對,等到過了三十五歲,看到沉默孤僻的兒子時,突然心生愧疚。

他們決定補償,決定不再這樣對待下一個孩子。

對于長子的內疚,人到中年心态的轉變,以及再次生育時郁雪玲的痛苦,使得他們很珍惜自己的小兒子,反正已經有長子繼承家業了,小的這個,就開開心心成長吧。

嬌子如殺子。

太過縱容。

以至于郁書青出生後,郁鋒非常不能接受,他的身份轉變了,不再是家裏最小,最受寵的孩子,而是成為了一個長輩,他那會兒也就十五六歲,站在人群後面,看到父母欣喜的表情,而周圍的賓客,把全部的祝福都給予了那個嬰孩。

郁為民是一個好丈夫,某種程度上,也算一個好父親。

因為他及時地安撫自己的小兒子。

這個時期的郁為民,是人生中最幸福的階段,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和相愛的人攜手至今,又添了個胖乎乎的小孫子。

他已別無所求。

小兒子想要錢,想要車,都是身外之物罷了,就像給郁雪玲買糕點,買全球限量的包和珠寶一樣,郁為民甘之若饴。

以至于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來晚了!”

郁鋒一邊喊,一邊給旁邊的人使眼色,示意對方小心地向灌木叢包抄。

“怪我不好,叔叔一開始逼你結婚,結果招惹了這麽一個流氓,都怪我!救你的時候又來晚了,小咪你沒受傷吧?”

一個高大的男人蹲下,不動聲色地指了下地上的血跡,另只手還拎着磚塊,在地上劃出淺淺的痕跡。

郁鋒會意,繼續道:“可能之前有些不愉快的事,但咱們是一家人,小咪你放心,現在都安全了!”

倆人關系不好,發覺自己下藥的時候,這小兔崽子敢直接把煙頭摁自己掌心,但郁鋒知道,郁書青對家人心軟,即使牽扯到原則性的問題,也會竭力忍讓——

灌木叢動了下。

郁鋒眯着眼睛,做了個揮手的動作。

他已經全部打點好了,從最開始選擇給郁書青介紹闫妍,就是因為對方有一個愚蠢易怒的男朋友,還進過監獄,是他最看不起的社會底層人士,一切的發展也很順利,李昂真的被激怒,拿着刀去地下車庫蹲郁書青——曾經有過節,所以被女朋友甩了後氣不過,遷怒他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包括伏擊郁書青,綁着人進山,郁鋒都留下了證據。

全程沒有髒自己的手。

他只是做了些暗示而已,李昂就真的以為,通過這種手段逼迫闫妍,對方能覺得自己很有男子氣概,從而回心轉意。

很完美的計劃。

尤其是他查過,郁書青和徐礦壓根沒領證,所以真的出了意外,郁書青的全部財産,也落不到那個外姓人頭上。

郁鋒也不想這樣的,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怪郁書青,賭債原本沒有那麽多,偏偏不肯幫自己還,才滾雪球般越來越大,以至于完全堵不上窟窿,他錦衣玉食地長大,何曾受過這樣的苦?郁雪玲那邊被他搜刮過,已經沒剩什麽東西了,再者說,郁鋒覺得母親也太不争氣,什麽體己錢都不留,都是滿眼的珠寶衣裳,他又不好給這些拿去變賣。

只有盯着郁書青了。

郁鋒手心隐隐冒汗,覺得這也不僅僅為了自己,更為了他的兒子,讀大學的年紀,還天天沉迷游戲,将來還怎麽進入公司的權力中心?

他咬牙決定,放手一搏。

安排的男人已經走到灌木叢了,屏住呼吸,朝着剛才發出動靜的地方探過身去,天羅地網,這下連只兔子都別想逃竄,郁鋒死死地注視着前方,心跳的聲音很大,還等什麽,他咬牙切齒地催促:“快點!”

磚塊被高高揚起,直接砸向郁書青的藏身之處,打得灌木叢劃拉作響,葉子瘋狂搖晃——

郁鋒卻耳畔一涼。

“別動,”

郁書青在後面圈着他的脖子,形同鬼魅:“手機拿出來。”

冰涼的玻璃片挨着咽喉,郁鋒完全反應不過來,直到溫熱的血緩緩淌下,才殺豬般地叫起:“你幹什麽……放手!”

“我說了別動,”郁書青聲音很冷,毫不猶豫地把鋒利的玻璃片遞了一分,壓在由于緊張而暴起的青筋上,“聽不懂人話嗎?”

拿着磚塊的手下遲疑着對視,沒敢再往前走,因為眼前的一幕,實在有些可怖。

郁鋒嚎叫:“我是你叔叔!”

“嗯,”郁書青一寸寸地拿玻璃片劃他,“叔叔,別亂動。”

臉,脖頸,還有耳側,郁書青下手有點重,畢竟不是刀片,碎掉的玻璃再怎麽鋒利,依然要費不少力氣,所以在劃過皮膚時,仿佛在緩慢而堅定地拉鋸。

郁鋒痛得腿都軟了,雙手死死扒在郁書青的小臂上,呼吸不暢,沒想到對方聲東擊西,不知往旁邊的灌木叢扔了什麽東西,然後趁機繞到後面埋伏自己,他居然會犯這樣的錯誤,他怎麽可以犯這樣的錯誤,以及——

為什麽郁書青會懷疑自己?

他憋得滿臉通紅,滿臉是血,郁書青也滿手是血,因為他逮哪兒劃哪兒,卻平靜得像是在裁紙。

這種被鈍刀子似的劃臉太恐怖了,郁鋒喘着粗氣:“手、手機在我兜裏,你自己拿……疼!你他媽的瘋了!”

郁書青加重力氣:“自己拿。”

郁鋒慘叫連連,因為郁書青一點也不着急,也不在乎前方傻眼的兩人,他就死死地扼着郁鋒的咽喉,大有在這兒耗下去的感覺。

郁鋒胸前已經被血染紅了,他哆嗦着掏出手機,舉起來:“拿、拿了……”

“給白可心打電話,”郁書青語速很快,“讓她來接我。”

郁鋒愣了下。

他原本以為,郁書青會逼着自己報警,剛才為了引人出來,他還故意安排放了僞造的警笛聲,結果只是叫人接他?

說明郁書青不想給事情鬧大嗎?

太好了……

那他是不是,也沒必要走到魚死網破的一步了。

電話很快撥通,白可心似乎才睡着似的,打着呵欠:“喂……都幾點了,怎麽了?”

郁書青吞咽了下:“我騎摩托車進山,不小心撞石頭上摔了,你來接我。”

對面驚呼一聲:“哥,你受傷了?”

“嗯,”郁書青繼續道,“叔叔,你把位置告訴可心吧。”

郁鋒頓了下,猶豫着不知該怎麽辦,是按照郁書青的意思,把這件事含糊過去,還是真的撕破臉,弄到你死我活呢?

發現郁書青逃跑後,李昂沒和自己一塊過來,原因就是對方有□□,在聽到地下室的動靜後,他先帶人出發,李昂立刻回自家的儲藏室取,此時也該趕過來了。

只要李昂到了,那一切……

可是就牽扯到了自己。

遲疑的時間有點長,白可心還在追問:“叔,你也在哥旁邊嗎,你們在哪兒呀,可急死我了!”

山路複雜,需要确切的地點。

不知是不是錯覺,郁鋒的餘光瞥到,旁邊的樹林有人影閃過。

李昂回來了嗎!

他心一橫,不管不顧地開口:“沒事,我已經叫過救護車了。”

白可心:“哎?”

與此同時,郁鋒大吼一聲,拼死地往外掙紮,而郁書青可能是手上的血太多了打滑,那枚玻璃碎片竟直直地飛走,甩到一旁。

舉着磚塊的手下立刻沖來——

“砰!”

“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徹夜空,再次驚醒熟睡的鳥,不知名的野獸跟着嚎叫,頭頂一枚皎潔的月亮,明亮到令人心驚。

徐礦拎着甩棍,劇烈地喘着氣,風塵仆仆的模樣。

那兩個襲擊的男人已經倒下,而郁鋒則完全傻掉,呆呆地看着前方。

郁書青怔了下:“你……”

可徐礦沒有理會他,而是毫不猶豫地沖上前,一腳踹在郁鋒身上。

郁鋒嗷一聲捂住肚子,疼得渾身發抖,徐礦下手又黑又狠,專挑薄弱的地方去踹,郁書青也沒攔,在旁邊靜靜地看着,直到郁鋒完全停止掙紮後,徐礦才轉身,眼睛紅得要滴血。

“放心,”徐礦聲音很啞,“死不了。”

郁書青輕聲:“我知道。”

徐礦說:“對不起。”

直到這時,臉頰和手背被玻璃劃出的傷才開始痛,郁書青擡起胳膊擦臉:“你怎麽才來呀。”

“遇見那個李昂了,”徐礦把甩棍丢下,朝他一步步走來,“處理的時候稍微耽誤了點時間,真的抱歉,一開始不知道你在這裏。”

郁書青的胳膊還沒放下:“可心呢?”

“在路上,和警方一起,放心,她很安全。”

郁書青“哦”了一聲。

徐礦在他面前停下,展開雙臂:“過來。”

剩最後兩步了,他要郁書青自己走過來。

過了會兒,郁書青把胳膊放下,朝徐礦走了過去。

月光照着大地。

徐礦抱住了郁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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