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B城的辛家知道吧?”

第7章 “B城的辛家知道吧?”

“又要走?”

餐桌對面,林母跟林父默默對視一眼,她向來遵從兒子的所有選擇,這回終于忍不住要問一嘴:“不是說好以後就留在家裏嗎,怎麽忽然改主意了?”

林見山挖了一小勺雞蛋羹喂給身側坐在寶寶椅上的安安,這孩子被孟庭婉養得嘴刁且挑食,來林家住了幾日,大概是認生外加思母心切,情緒低落起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唯獨對林母蒸的雞蛋羹情有獨鐘。

“對不起,媽,”林見山放下勺子,擡頭看向父母:“還有爸,明明講好的,是我食言了。”

“跟自家人用不着道歉,”林母定睛端詳着兒子的臉色,知子莫若母,又怎能看不出他內心的掙紮,除了困惑還有心疼:“但是小山,你和媽說句實話,這突然又要走,是不是因為那個辛先生?”

辛衍這幾日都住在下榻的酒店,都說富家子弟皆飛揚跋扈驕奢淫逸,但相比辛家這種底蘊深厚的高門大戶,子孫後代是把教養禮儀刻進骨子裏,哪怕此行專程是為了逮林見山,也知道一直在別人家叨擾是件太過失禮的事。

林見山搖搖頭:“不是的,跟他沒關系,媽你別瞎想。”

“怎麽能怪我瞎想?”林母一百個不信,語氣格外認真道:“其實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

聽她這樣講,林見山不禁屏住了呼吸,一顆心陡地提起,感覺周遭空氣都凝結。

“——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捏在他手上?還是說跟之前……那件事有關?”

所幸,林母并未質疑他和辛衍的關系,林見山懸起的心稍稍落地,也是,以她生活圈子裏所能接觸到的觀念,是斷斷不會往兩個男人間存在着違背世俗意義上的倫理道德的親密關系那一處去想。

但這恰恰也是讓林見山倍感難以啓齒的地方。

林父伸手将剔好的魚肚肉擱進安安面前的小碗裏,不疾不徐地插話進來:“孩子不願意說,你就別再問了。其實我是贊同他走的,待在咱這小縣城裏能有什麽出息,燕雀安知鴻鹄之志?上次老大家宇翔說那話還看不明白麽?人就是故意惡心我們,小山如果繼續留在家裏,往後這種事多了去了。”

林母白他一眼:“好好好,你們都是鴻鹄,就我一個燕雀,”她順勢将丈夫夾菜的筷子打開,“那鴻鹄也不要吃燕雀做的飯了,壞了肚子怎麽辦?”

林父哭笑不得,睨向兒子:“你看你媽,心眼兒小得跟針屁股似的。”

林見山笑了一下,又再次正色,道:“爸,媽,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們,”他擡手揉了揉身旁小男孩的頭發,“我準備收養安安。”

餐桌上,碗碟碰撞的聲響戛然而止,夫妻倆又是一個面面相觑,林母率先開口,顯然是不太贊同:“你現在都還沒結婚,收養一個外姓孩子,以後怎麽辦?有幾個女方願意接受?”

安安坐在寶寶椅上,虛歲才剛到三歲的孩子,聽不懂他們講話的內容,但能感知到身邊大人的情緒,林見山将一小勺魚肉送到嘴邊,他卻搖搖頭不肯吃了。

林見山抽了張紙巾,邊給安安擦嘴邊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而且就我現在這個情況,哪怕不收養安安,也沒人能看得上。”

“瞎說。”林母板起臉,看了眼安安道:“當年孟庭婉那麽追你你都沒答應,現在卻要收養她留下的孩子……媽真的搞不懂,你是不是對她舊情未了?”

林父擡肘撞了下林母胳膊,她頓了頓,繼續說:“孩子姥姥呢?自己親孫子都不要了麽?”

“孟阿姨這個年紀沒了女兒,身體也不太行,還在吃齋念佛,讓她照顧這樣小的孩子,對老人小孩都不好。”

“所以你就逞英雄接了這個燙手山芋?”

“不是逞英雄。”林見山幹脆道:“是孟庭婉臨走前拜托我的。”

林母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樣子。

安安伸出小手揉兩下眼睛,他好像已經無師自通了察言觀色的技能,乖乖坐在寶寶椅裏不哭也不鬧。

林父發出彈舌音邊逗安安邊道:“養小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沒有育兒經驗,要是繼續留在家裏還好,我跟你媽能幫忙分擔點,但看你的意思,是想帶着他一起走吧,到時候既要賺錢,又要照顧孩子,一個人忙得過來麽?”

“爸媽,不瞞你們說,我就是為了安安才打算走的,孟庭婉自殺的事已經傳遍了,繼續在這裏生活,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長。”

提到孟庭婉自殺,林母嘆口氣,“真是可惜了,那麽好的姑娘……我還聽人說啊,孟庭婉的丈夫……”她朝餐桌傾了傾,壓低聲音道:“是個同性戀,抛棄她跟男人跑了,家産都寧願不要,淨身出戶,孟庭婉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想不開,真是造孽啊……”

林父輕咳一聲,“這種事都是道聽途說,咱既然不希望被別人嚼舌根,那就也別去嚼人家的舌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母被這話噎了一下,啪地放下碗筷叉腰怒斥:“我不過在咱自己家人面前随口一提,怎麽就嚼舌根兒了?林建民,你可真會在孩子面前扮好人。”

“你呀你,就是說不得……”

兩口子忙着拌嘴,誰也沒注意到對面兒子剎那間僵硬的身體。

吃罷飯,林見山帶安安去午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跟小貓一樣,不過吃吃睡睡,小小的腦瓜尚且裝不下太多煩惱,無憂無慮。

等把安安哄睡着,林見山回到客廳,林母在廚房忙活,能聽見剁餃子餡的篤篤聲,林父坐在藤椅上嗑瓜子看電視,熒幕上是某地方臺的春晚節目重播。

林見山走到沙發前坐下,林父開口道:“你媽那個人,嘴硬心軟,這早早就忙着包餃子給你踐行呢。”

“其實也不早了,爸,我是明天中午的飛機。”

“這麽匆忙?”林父驚訝:“不是說春運機票不好買麽,我想着最早也要等過完十五去了。”他說到這裏,想起什麽,“是跟那位辛先生一起?”

林見山點頭:“嗯。”

林父又抓了把瓜子,越過茶幾看着兒子問:“那位辛先生年紀輕輕,應該小你幾歲,看打扮還是個頂頂有錢的人,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從那晚辛衍出現在他們家那一刻起,林見山就料到父母早晚會問起這一遭,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就是我之前任職的那家公司老板的兒子,幾年前就認識了,算是朋友吧。”

林見山在外工作那些年,對父母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一直到他因集團副總裁辛悅謀劃綁架案一事遭受牽連锒铛入獄,林父林母才開始對兒子曾經的工作有了一些了解。

“哦,那這麽說,你之前坐牢那件事,也是跟他有關?”林父不知是看多了影視劇還是什麽,分析得頭頭是道:“大家族內部紛争,你當了替罪羊,所以他現在親自過來請你回去,算是補償?”

這話說的對也不對,林見山索性順着他爸的意思道:“嗯。”

“你現在被吊銷了律師執照,再想找到好工作也難了,答應跟他回去也行。”林父是和林母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有點類似現在年輕人嘴裏常說的從不內耗型人格,凡事到了他那裏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半開玩笑道:“好歹是位功臣,他總不至于虧待了你。”

次日一早六點多,辛衍敲開林家大門被林母迎進屋時,林見山正在卧室哄剛睡醒的安安穿衣服,小孩子有點起床氣,不肯好好配合,林見山現在對他潛意識裏還是當成別人家的小孩,既打不得也罵不得的狀态,正束手無策,身後響起推門聲,皮鞋踱在地板上步伐沉穩,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林見山手裏拿着安安的小毛衣,轉頭看了辛衍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始祖鳥的風衣款純黑羽絨服,天生的衣架子身材,個頭是比八年前初見那會兒又竄了幾公分,熨燙板正的西裝褲配德比鞋,帶了一陣風進屋。

“把門關上。”林見山道,他們家沒鋪地暖,卧室空調打了一夜有些幹燥,他早起就給關了,門一開,那點暖氣兒蹭蹭往外跑。

辛衍掩上門,踱步到床畔,安安莫名有點怕他,起床氣也沒了,乖乖地任由林見山擺弄。

“車在樓下等着,什麽時候能走?”

“幾點的飛機?”林見山拿起安安的背帶褲。

辛衍擡腕看了眼表:“十點半,從這邊去隔壁市的機場還要一個多小時。”

林見山蹙眉:“不是說中午十二點多的航班嗎?”

“臨時有點事,改簽了。”辛衍輕描淡寫的語氣辨不出真假,“再給你半個小時,最遲七點出發。”

“安安的東西還沒收拾。”

“不拿了,衣服和玩具重新買就是,家裏已經請了兩個很有經驗的育兒嫂,這些都不用你操心。”

林見山正給安安套襪子的動作頓住,深吸一口氣,把想說的話硬生生壓了回去,還在自己家,一牆之隔就是林父林母,他暫時不想跟辛衍起任何争執。

給安安穿好衣服,那邊林母已經把煮好的餃子端上桌,招呼他們出去吃飯。

“上車餃子下車面,辛先生早飯也沒吃吧,一起用點。”

“不了。”辛衍婉言拒絕:“我在酒店吃過了。”

“哦哦。”林母點頭,手在圍裙上搓了一下,總感覺這位年輕人比留宿那晚的氣勢更盛了許多,舉止間也帶着很有分寸感的疏離。

六點五十分,林見山抱着安安下樓,只帶了一只行李箱,被辛衍拎在手,林父林母跟在後面送他們出門。

剛出樓道口,路對面停着的那輛庫裏南駕駛座車門打開,司機下來,快步走上前從辛衍手裏接過行李箱。

林見山停住步子,轉身跟父母道別:“爸媽,我走了,你們倆在家照顧好身體,有事打電話,別報喜不報憂。”

林母眼睛紅紅的:“哎,你也是。”她伸手整了整兒子的圍巾:“原本想着在家媽給你養點肉出來,結果這麽快就又要走了……”

林見山左肩一沉,是他爸重重地拍了拍,看着兒子道:“你是高材生,又見過大世面,爸一輩子窩在這小縣城裏,沒什麽好交待的,就一句話,在外面遇到任何難事甭灰心沮喪,天塌不了,也別硬撐,家是你永遠的後盾。”

林見山鼻子一酸,內心五味陳雜。

上了車,後排并未布置兒童座椅,林見山給安安扣好安全帶,一擡頭,司機在後視鏡裏沖他颔首微笑,問候道:“林先生,過年好啊。”

這司機姓陳,叫陳方亦,三十歲出頭,給辛衍當私人司機很多年了,對他自然也是熟識的。

林見山沖陳方亦笑了一下,語氣熟絡:“陳哥,過年好。”

安安小奶音脆生生的,跟着道:“叔叔好。”

陳方亦轉過頭,沖安安做了個鬼臉:“你好呀小朋友。”

安安一個小人兒占了個座位,林見山需要在後排照顧他,辛衍纡尊降貴地坐了副駕,一聲令下打破車內其樂融融的氛圍:“走吧。”

一個半小時車程開到臨市機場,趕上春運返程,機場人滿為患,過安檢時林見山沒再瞅見陳方亦的身影,便問辛衍:“陳哥人呢?”

後者态度冷淡:“他不坐飛機,開車回去。”

看出他情緒不佳,林見山不太懂哪裏又惹到這位大少爺,也沒那個精力去想,之後不再搭話,随他去了。

飛機是小飛機,空客320,因為是包機,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乘客,林見山不清楚辛衍怎麽能在春運緊張的時候弄來一架包機的,他總有辦法。

商務艙一排只有兩個座位,安安滿兩周歲需要單獨坐,不得已辛衍又被擠到了後面一排。

航班準點滑行起飛,舷窗外,城市在視野內漸行漸遠,慢慢被雲層遮蔽。

林見山是被叮咚一聲機艙廣播叫醒的,即将抵達S城的提示播報灌入耳:“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我們的飛機預計将在30分鐘後抵達S城國際機場,S城地面溫度為20攝氏度,68華氏度。十裏洋場煙花地,風雲際會……”

他摘下眼罩,捏了捏眉心,扭臉看向窗外,飛機降了高度,S城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匍匐在腳下。

林見山今年研二,師承T大法學系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博導段岌,自己又在同門師兄的律師事務所謀了個實習的活兒,轉着圈兒地當牛做馬。

這不,中秋節剛回老家陪父母待了兩天,就被導師一個電話提溜回來了。

空姐走過來,彎腰提醒他:“先生,不好意思,我幫您收起小桌板吧,飛機很快就要降落了。”

林見山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禮貌道:“抱歉,我自己來。”

半小時後,飛機落地,仍在滑行中,機艙內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手機通訊提示音。

林見山拉着行李箱穿過廊橋,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他拿起看了眼來電提示,眉眼染上很淡的笑意,劃開接通。

“喂,譚師兄?”

“回來了?”

“嗯。”

“那正好,”對面年輕男人朗聲道:“小山,明晚我應邀去B城參加一個酒會,你要是沒事,我帶上你一起。”

“什麽名頭的酒會?”

“B城的辛家知道吧?現任家主辛叢定的大女兒辛悅舉辦生日酒會,到時候各界名流雲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請柬,不蹭白不蹭,你就跟着一起去刷個臉吧。”

【作者有話說】

時間線撥回八年前,還沒進化成完全體的“大小姐”辛衍出沒,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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