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門扉
第10章 門扉
曾經和楚熠吵架時,她會故意在外面逗留很長時間,等到黑夜和黎明的交界處才回來。
只要電梯門打開,她會在門口看見一只可憐巴巴的流浪狗。見到他的那一刻起,程景知便知道自己贏了。
後來他離開,程景知便只住公寓,在外面玩到清晨鳥啼,蔚藍與金色交界成燦爛的黑夜落幕曲。
她歸家的步伐,每一步都在訴說希望。
可是,沒有。她沒有再見過他。
屋內還未開燈,僅有的光源來自走廊燈光。它傾瀉進屋內,只成一個金色的三角形。
程景知被籠罩在楚熠的陰影下,呼吸在自己未察覺的時候變得更加沉重,分不清是不是氣憤。
楚熠對上她清冷的一雙眸,頹然地放下手。
“我這段時間……不敢睡覺,很害怕,不知道要去哪。”
他只是說了這麽一句,解釋他此刻的蠻荒行為。
可解釋了又如何?程景知還是要将門關上,門還剩五厘米便要合上時,漠然的聲音從那裏溜出,伴随着不輕不重的落鎖聲。
她說:“去找你的女朋友。”
房間的燈打開,屋子一掃黑暗。
這個家太空曠了,空意味着她會用很多時間去想門口的那道黑影。
于是她随手放下包,去洗澡。今天洗澡必須去角質,還要泡澡,給頭發做護理再吹幹,敷面膜,做全套的護膚流程……
所有一切做完,才堪堪十點。
還在嗎?關她什麽事,他們一個有了名義上的未婚夫,一個已經有了驕縱的女友。難不成要被媒體拍到,制造出更大的動靜,給剛靈魂安息的老太太一點震撼,令股市下跌嗎?
程景知皺眉,胸膛起伏,深呼吸——他已經做到了,他前腳進了她所在的小區,她後腳便邁了進來,如果被人拍到,他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她知道,他很輕易地就能惹自己生氣。
可視門鈴裏,楚熠還站在門外,只不過沒再靠近她的門,站到了走廊中段的位置。
舊日的畫面總是會重疊的,盡管她不再想回憶從前。
門扉還是打開,屋內的光比走廊的燈更亮,交彙處有一道不明顯的暗色陰影。
他轉頭看她,睡裙流淌在她的身上,墜在她的小腿處,上身穿了一件外套,頭發微濕,柔順地披散開來。她雙手繞臂,已經是防禦姿态。
“她還在生我的氣,不讓我進門。”
他在回答她關門時的那句話。這句話意有所指,可程景知并不願自作多情,對號入座。
她沒說話,僵持了一分鐘,楚熠失笑:“那天在樂博你不是說得空了要請我吃飯?就今天收留我一晚吧,我什麽也不會做。”
還是讓他進門了,玄關有一雙灰色的男士拖鞋,是新的,不是他原來那雙,這雙是客用的,他知道。
他是客人,他該表現得無所适從一些,這樣才不令人讨厭。
只可惜,只怕她看他一眼就已經厭惡到骨子裏。
程景知的聲音冷靜到如同冰冷機械。
“你現在是焦點,媒體會在你身上做文章。”
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他今日逾矩了。
“我差人盯了。”
他不疾不徐回答,可在程景知聽來,是反駁,也是蓄意而為之。
不該這麽回答,楚熠後悔了。他果然看見程景知臉上的愠怒。
程景知不願再和他說話,随手指了間客房:“你睡那間,別來煩我。”
偌大的套房裏,不同的角落均勻噴灑着兩個人的呼吸。
程景知睡不着,已經在暗暗後悔不該讓他進來,于是再次去确認了一下卧室的門反鎖沒有,還是不放心,拖來椅子抵住。
她不願意這點信任都不給他,只是,她也不想因為今晚讓他進門的舉動而帶給他任何一點點錯覺。
分開四年,誰又敢保證如今的他還是從前那個他?程景知不打算用他曾經的人品去打賭。
也不知道楚總睡着沒有。淩晨三點還沒有睡着的程景知想,今晚的全套護理等于白做了,熬了這麽個大夜。
于是第二天,她是在門鈴聲中醒來的。
神還在周公那兒談天說地,身體已經爬起來去開門。
她向來愛睡懶覺,平時就算鬧鐘響了她都要在床上再賴好久,可今天的門鈴跟催命似的,暗暗想哪天要去把門鈴拆掉。
房門的椅子還是那樣抵着,她拖開再開門,人晃晃悠悠往玄關走,可視門鈴裏是喬彥今的身影。
她記得,前兩天同長輩們一起吃飯,喬博寅随口問起程景知現在是不是有司機接送,得知她大部分時間是自己開車,便讓喬彥今有空的時候接送她。
當時那麽多長輩,好幾雙眼睛都落在兩人身上,程景知也只好答應。
大概是看她一直沒起才上門來。
程景知正要去開門,視線下移卻看到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
再不清醒,這會兒也該醒了,更何況是這樣大的沖擊。
她扭頭就往昨天的客房走,門大開着,房間幹淨整潔,但是人不在。
門鈴還在持續,吵得程景知心慌意亂,轉身的瞬間,撞上楚熠的胸膛。
他笑着問:“找我?”
程景知也管不上那麽多,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客房裏帶:“你就在這裏面,別出聲!”
未等楚熠答應她就關上房門,才往外走了兩步,她又打開門,門內楚熠還站着,臉上是一層茫然。
程景知抓住他的手往房間的一個角落帶,邊走邊碎碎念:“客房不行,那裏太靠近客廳,我把你帶去我的雜物間,你在那兒等等。”
房子很大,程景知腳步飛快,踩着風火輪似的打開雜物間的門,将楚熠推了進去。
“剛剛我說的話你都聽到沒?”
楚熠已經從茫然到了然,點頭說聽到了,可還是要問她一句:“我為什麽要躲起來?”
“喬彥今來了,你不該出現在我這裏。”
她沒有等楚熠的回答,房門已經關上。
楚熠在房內,嘴角提起一抹自嘲的笑。
程景知深呼吸一口氣,這會兒已經被徹底吓醒,匆匆走到玄關,将楚熠的鞋塞進鞋櫃再打開門。
喬彥今臉上帶笑,溫潤帥氣,像極了清晨柔和的第一縷暖風,無懈可擊的樣子,沒有問她為什麽不接電話,也不苛責她睡過了頭讓自己好一番等待,就連語氣也十分溫柔:
“剛睡醒?”
程景知摸摸淩亂的頭發,歉意問他是不是來很久了,她昨晚睡得有些晚沒聽見鬧鐘的響聲。
他還是溫和地笑着,點了點頭,問她:“那我下去等你?”
都讓人家等了這麽久了,她怎麽好意思讓人上來了又去車裏等,于是讓他在客廳等。
喬彥今坐下,安撫她:“反正已經到上班的點了,你就慢慢來不着急,我那邊也沒有急事。”
程景知點頭應好,但動作卻不敢真的慢下來。
她對熟識的人有恃無恐,不太熟的人便要多許多客套出來。
但不敢慢下來并不代表她就會省略護膚和化妝的步驟。
站到喬彥今面前時,她依舊是光彩照人。
喬彥今目不轉睛:“既然都晚了,想吃什麽早餐?帶你去店裏吃。”
程景知正在思索等一會兒要吃什麽,雜物間傳來手機鈴聲,很響。
“你的手機響了。”喬彥今望着手機的方向,調侃她:“這麽響的鈴聲都沒把你給吵醒,昨晚睡得太晚了吧?還是要早些睡,你身體不是剛好嗎?”
程景知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打着哈哈說是昨晚收拾東西把工作手機落在書房了,讓喬彥今再坐一會兒,自己馬上就來。
雜物間的門打開時,楚熠的手機鈴聲已經挂斷。
程景知關上門,走到他面前。
盡管穿着拖鞋,他卻比她高出太多,令她不得不仰着頭看他。
雜物間厚重的窗簾并未拉開,此刻屋外明亮的日光勾勒窗簾邊緣,悄悄鑽進來幾縷映在潔白的牆面。
事情已經發生,手機也不再響起,她不愛事後諸葛亮,于是只是囑咐他:“要是餓的話冰箱裏有吃的,等會兒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
這些話說完,卻沒有聽見楚熠的回答,她便歪了一下頭,又問他:
“聽清楚了嗎?”
屋內昏暗,卻将他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面容也更加冷峻。
“你們要去約會嗎?”
“去吃早餐。”她說。
可說完,她微微擰眉,為什麽要和他解釋這些。
“都一樣。”楚熠說:“吃早餐,約會差不多。”
程景知這一早上沒多好脾氣,似刻意怼他:“我和我的未婚夫一起吃早餐,就算是約會那又怎麽了?楚總照樣可以和你的女友吃早餐約會,如果你想的話,下次我們兩對可以一起吃。”
她沒發現楚熠逐漸隐忍而變得複雜的臉色。
“好了,我沒多少時間,現在要出去了,等會兒你幫我把門關上。”
轉身的瞬間,手腕被一股強大的力拉進一個堅實而帶着熱意的懷抱。
程景知一雙清澈的眼睛瞬間瞪大,壓低聲音呵斥他:“你在幹什麽!”
他另一只手掌住程景知的腰,喉結滑動兩下。
“別去。”
而門外,喬彥今發現她許久沒動靜,大喊了一聲:“知知,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真讨厭,他也叫你知知,他憑什麽。”
程景知意外地看着楚熠,她以前怎麽沒發現過,他竟變得如此陰鸷。
她先放聲回答喬彥今說自己沒事,馬上就來,讓他等一下。
而後又壓低聲音:“楚熠,別做讓我讨厭的事情。”
楚熠無聲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雙眼裏沒有別的東西,只有憤怒。或許是貪戀,就算是她恨自己也想要擁有,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
直到程景知轉動手腕,輕哼了一聲,他懂,她雖然沒有說,但他知道他把她弄疼了。
還是放開了她。
程景知轉身就要走,楚熠在她身後低低嘆了一聲:“真不公平……”
後面的話未聽清,她已經将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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