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雨 0.6
第26章 雨 0.6
等兩人情緒徹底平複,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
鬧了一早上,許落蘇也餓了,索性牽着沈澤雨的手走出昏暗的房間,在敞亮的客廳沙發上坐下。
許落蘇一邊給沈澤雨盛粥,一邊輕聲說:“先吃早飯吧,吃完飯,再吃藥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一碗蓮子薏米粥盛好,放在了沈澤雨面前。沈澤雨單手捏着湯勺,有一下沒一下舀着,看起來興致缺缺。
她剛經歷過一場情緒風暴,精力好像都被這場暴風抽幹了,整個人情緒低落,提不起什麽興致。
一旁的許落蘇留意着她的狀态,見她勉強喝了兩口,關切地問:“是不喜歡喝嗎?”
沈澤雨單手撩撥着碗裏的粥,有些意興闌珊:“也不是……就是……沒什麽胃口。”
沒錯,這也是疾病的一種表現。
與大衆對雙相情感障礙的認知不同,通常情況下,這類病人都不是什麽“天才”,也沒有什麽“高精力”。她們的“高精力”通常是在躁期,宛如以燃燒血液和精神力為代價,所造就的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态。
一旦這種狀态超過某一種極限,就會變得無法控制。比如思維逸散,發病的時候她們甚至無法連貫地表述自己的想法,而是跳格子一樣吐字,整個人天旋地轉的,思維運轉得非常快。
至于所附帶的“性/瘾”之類的症狀,那是極少部分人才有的特征。
當然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躁狂過後,跌落抑郁期,就會陷入泥濘的情緒深淵。
每當這個時候,沈澤雨就覺得自己是一直躲在房間黑暗角落裏的怪獸。有一只大黑狗從她後背的脊骨長出來,至上而下将她覆蓋着。黑狗的身上,還流淌出瀝青,一點一點澆灌在她身上,封鎖掉了她的行動。
她動彈不得,只能蜷縮在角落裏,任由負面情緒帶來的悲觀絕望所侵蝕。
憤怒,茫然,憎惡等等諸多情緒彙聚成火焰,在她身體裏運轉。血管裏好似填滿了岩漿,又辣又痛,麻癢難耐,只有切開覆蓋在血管上的皮膚,任其湧出,才能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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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殘和自殺是這個疾病最顯着的特征。
每一個自殺的人,都是因為身體流淌着憤怒。這憤怒原本是對着別人的,可她們本性又太懦弱,太善良了,到最後都會将憤怒對準自己,開展一場極為精準的自我攻擊。□
沈澤雨剛才就是被憤怒所操控,拿走房間裏的修眉刀,走到浴室裏劃傷自己的手臂。
如果不是許落蘇闖進來,她可能會像第一次自殺那樣,險些切斷自己的肌腱。
最可怕的瞬間已經過去了,撒了藥粉的傷口隐隐作痛,沈澤雨的理智也從搖搖欲墜的懸崖邊被拽回來,心中一陣後怕。
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也知道如果放任她自己一個人呆在酒店肯定還會再出事。
沈澤雨舀了一勺粥,看着許落蘇加了一筷子雞絲,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欲言又止:“許師妹……”
許落蘇擡眸朝她看來,眼神關切:“怎麽了?”
沈澤雨踟躇着開口:“你今天……有戲嗎?”
許落蘇眼裏含着些許疑惑:“有的,怎麽了?”
沈澤雨蒼白着臉,擠出了一個笑容:“那我……一會跟你去劇組吧。”
去劇組?許落蘇的目光落在沈澤雨的手臂上,眼神擔憂:“那你的傷怎麽辦?”這樣的情況去劇組,一定會引來不少閑話吧。
沈澤雨笑笑,拿着湯勺的手拎起來,撐在膝蓋上抵着自己的面頰,神情灑落:“你介意嗎?”
許落蘇搖搖頭:“我不介意,我只是擔心你會被人說閑話。”
沈澤雨輕笑了一聲,淡淡道:“你不介意,那我也就不介意。”
如果不是為了真心待她好的那些人考慮,她本身就是一個不怎麽在意別人想法的人。
說她瘋了也好,精神病也好,這些都是事實,她早就接受了。所以別人能不能接納她,喜不喜歡她,都與她沒有什麽關系。
許落蘇聽明白了她的話,很是爽快地應道:“好,那我們一起去劇組。”
——————————
盡管沈澤雨沒什麽胃口,許落蘇自己吃完早餐後,還是多喂了她幾口粥。
親眼看着沈澤雨将那一把藥吃下,許落蘇帶着她上了自己的保姆車,兩人一起去了劇組。
過量的藥效發揮得很快,沈澤雨人還沒到劇組,就昏昏沉沉地蜷縮在車後座上睡着了。許落蘇擔心她壓到自己的傷口,路上還将她抱過來,讓她枕在自己肩上,免得再次弄傷手臂。
下車的時候,她把車後座攤平,讓沈澤雨躺下,和自己助理蔡怡交代道:“你在這裏看着沈老師,別讓她随意翻身,傷到自己。”
蔡怡可不敢怠慢,立馬正經危坐道:“是。”
交代完之後,許落蘇就上工去了。
只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拍戲的間隙一有空就往自己的保姆車上跑,弄得秦之月啧啧稱奇:“小老板今天是怎麽了,一天天地往她車上跑。”
要不是今天許落蘇戲不多,秦之月可就不是調侃,而是直接抱怨了。
一旁的湯清月捧着自己的保溫杯,抿了一口駐顏茶,悠悠開口:“可能是帶了小動物來吧。”
她以前在片場見過一個同事,就是因為家裏的貓沒人照料,帶到了片場,放在保姆車上,時不時地就去看看,許落蘇現在就很像是這個情形。
秦之月輕啧了一聲:“什麽小動物啊,這麽寶貝。”
湯清月歪歪腦袋,猜了一句:“貓?”
以許落蘇的個性,應該不太可能會養狗,倒像是會養一只名貴的貓。秦之月擡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倒是要看看,她養了什麽寶貝。”
中午放工的時候,秦之月總算找到了機會。一下工,她就跟在許落蘇身邊,念叨個不停:“我看你今天去了三趟保姆車,怎麽,你在車上放了什麽好寶貝嗎?”
她們已經拍了将近四個月的戲,彼此之間不說熟悉,也算是很不錯的同事關系了。
許落蘇側眸看向她,略有些不解:“好寶貝?哦……你說沈老師嗎?”
秦之月眨眨眼,有些發懵:“難道你帶的不是貓,是阿澤嗎?”
許落蘇點點頭,很誠懇地承認了這件事:“嗯。”
秦之月頓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嗨,我還以為是貓貓你才這麽寶貝呢,原來是阿澤!她一個大活人又不會丢,你把她扔在車上不就行了,怎麽你還非得一偷閑就往你車裏跑。”
“你們兩那麽多話啊,睡在一起不夠,還要分分秒秒在一起。”
一聽不是寶貝貓貓,秦之月就忍不住嘴貧,她這一嘴貧,直接瓢了。
許落蘇頓時不說話了,她轉身面對秦之月,眼神定定地望着她:“秦導,我不介意你開我玩笑,但和沈老師有關的事情,請慎言。”
“我想你和她做了那麽多年朋友,應該知道她在某些事情方面是非常潔身自好的。”
沈澤雨這個人,以前就不喜歡別人在情愛之事上開她的玩笑。
就算許落蘇和她只相處了半年,也知道在沈澤雨看來,戀情和愛情一樣都是神聖的。如果不是這樣專一,潔身自好,也不會為了區區一段三角戀自我內耗成這樣。
秦之月連忙兩手舉起,比出“OK”的手勢:“好的好的,是我胡說八道,我錯了,我道歉。”
許落蘇“嗯”了一聲,轉身繼續往自己的保姆車走去。秦之月跟在她身後,很是好奇地問:“不過你怎麽把她帶到這裏來了,天那麽熱,在酒店不是更加舒服嗎?”
許落蘇也沒有瞞她,領着她踏上了保姆車:“她現在不能一個人自己待着。”
“哈?”
秦之月不明所以,跟着許落蘇登上保姆車,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澤雨。
仍舊是一身黑衣,兩手成一字攤開,整個人躺在白色的枕頭上,身上蓋着一張薄薄的空調被,裸露出來的左手臂上綁着一層又一層紗布與繃帶。
秦之月望着她蒼白的臉,還有紅得不正常的嘴唇,立時擰起眉頭:“怎麽回事?早上還好好的,怎麽她的手……”
許落蘇在床邊坐下,垂眸望着沈澤雨沉睡的面孔,嘆了一口氣:“犯病了,險些把自己殺了。”
秦之月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她立時就想到了沈澤雨今早的異樣:“是霖霈?”
“這件事,和霖霈有關系對嗎?”
許落蘇擡眸望向她:“這是沈師姐的私事,我不好多說,還是等她自己和你說吧。”
可是沈澤雨這麽注重個人隐私的人,又怎麽可能會輕易吐露什麽東西呢。
秦之月低頭,望着沈澤雨那一頭蓬亂的卷發,還有沉靜的睡顏,好一會才嘆着氣道:“算了,說不說的都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阿澤既然願意讓你靠近,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顧她。”
她低了低頭,語氣很誠懇:“勞煩了。”
許落蘇笑容清淺,淡淡應了四個字:“不麻煩的。”
沈澤雨這個人,心防看似很重,實際上最為簡單。
她對着別人,好似有着無窮的秘密,哪怕是發小陳詞,也無法全然窺探她心中一角。
可就算是這樣,只袒露一部分自己的沈澤雨,卻也比世界上大多數人要真誠。
她就像是一面鏡子,給予信任,就會得到信任。給予欣賞,就會将自己才華傾囊而出。給予愛,就會得到愛。給予真心,就會得到真心。
和她相處,只需要學會一點點馴養之道就可以。
許落蘇伸手,将自己指尖落在她的黑發上,神色溫柔:“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一點,秦導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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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