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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陳東實一路火光帶閃沖到醫院時,其餘人都到了。除了老鐘老婆和小鐘,還有兩三個同公司的工友。
陳東實看了一圈,沒看到大鐘,大概反應過來是為着什麽,心裏某塊地方不自覺地刺了一下。
“老陳......”老鐘老婆見陳東實來了,忙收起一臉淚,招呼道:“老鐘他......”
“他怎麽了?”陳東實沒奢望從她嘴裏聽到答案,扭頭問一旁的工友。其中一個跟鐘國強走得近的,他說:“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中午還好好的,一起交班去食堂吃飯。吃完飯還說下了班一起去釣魚,結果中途接了個電話,說到一半人就倒下了。”
“電話?”陳東實隐隐發虛,“誰的電話?”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公.安局的。老鐘剛被擡到醫院沒多久,緝毒大隊的人就來了,盤問了好久,還打聽了不少他家老大的情況,這不人還沒走,在裏頭跟醫生說話呢。”
陳東實沒說什麽,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前,剛要敲門,裏面的警察鑽了出來。
“梁澤......”
陳東實切切地喚了他一聲,但對方并無反應,而是徑直地越過自己,走到鐘家母子身邊。
“大概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經過調查,您的兒子鐘健翔,涉及非法持有毒品罪,毒品窩藏罪等數項罪名,已經嚴重違反了相關法律法規,按規定,鐘健翔已被警方采取強.制措施,請你們兩位跟我們一起回趟局裏,配合調查。”
梁澤動作娴熟地亮出警官證,面容無私,他工作時和李威龍一樣,冷冽到近乎不近人情。
“毒品......?”
鐘母明顯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聽聞這兩個字,差點就要暈過去。
“警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哥怎麽可能私□□品呢.......”小鐘扶着昏昏欲倒的母親,一臉不可置信,“他.......他不過是個修車工,怎麽可能去搞什麽毒品?”
梁澤眉也不擡,有板有眼道:“我們接到匿名群衆舉報,立即展開了調查,在鐘健翔位于市火車站東側的廉租房床底,發現了約400g海.洛因,和十餘種興.奮劑、快樂水等違禁藥品。你們不信,可以跟我們回局裏慢慢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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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梁澤微微擡手,身側協警立刻上前拉人。
“你別碰我!”小鐘條件反射似的護在親媽面前,自言自語,“廉租房......我哥沒跟我說,他還在外面租了房子啊?”
“梁警官.......”陳東實按捺不住了,一個箭步上前,擋在母子倆前面,“梁警官,這兩人我認識......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梁澤面色稍緩,使了個眼色,示意協警退後,他跟陳東實拐到了無人的樓梯口。
“人是你舉報的,我們依法辦案,你現在又想說什麽?”梁澤看着他的眼睛,并未因為兩人的私交而有所寬宥。
陳東實牽強一笑,合上樓道口的門,就着安全指示燈透出的那麽一丁點兒光,說:“我不是想要幹擾你們辦案,我只是想求求你,能不能晚一點。至少等老鐘出了手術室,讓娘倆放心,你再帶他們回去。”
“不行。”梁澤一口回絕,語氣不容置疑,“我們有我們的規章制度,接到檢舉信後,上級很是重視,指派我親自跟進鐘健翔這宗案子,時間有限,我只有三天,請你多多諒解。”
“可法外不外乎人情,”陳東實仍不死心,“鐘健翔是有錯,可他家人是無辜的......”
“那也不行,”梁澤态度強硬,“公.安局是你家開的?你說寬限就寬限?”
“那我打電話給老曹。”陳東實見勢只好抄起手機,有中國人在的地方,就有人情,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半小時。”梁澤還是沒拗過他,“我職權有限,能争取到的,只有這點時間。”
陳東實略帶感激地笑了笑,連連鞠躬,“謝謝梁警官,謝謝......謝謝......”
“其實我不懂,”梁澤旋身将人叫住,“早知道會有現在,為什麽還要把信投出去?”
“這是兩碼事......”
陳東實停下腳,背對着梁澤,嘆出一口長長的氣,如身負着千斤頂。
“你就不怕鐘國強知道,是你舉報的他兒子嗎?”梁澤走到他身邊,伏在他耳邊,“陳東實,你晚上睡覺時會不會覺得,是你.......毀了他們這個家?”
梁澤的最後一問彷如一記重拳,狠狠砸在陳東實的命門處。他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揭開了陳東實在這件事裏最掙紮、無奈與不可推卸的責任。
陳東實甚至有些悔了,何必要一時腦熱搞什麽保健品,這樣就不會知道大鐘涉毒,不知道大鐘涉毒,就不會有舉報信,沒有舉報信,自己就不會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事到如今,陳東實騎虎難下,倒成了這件事裏最大的惡人。
陪鐘家母子兩等了一會,手術室燈滅,醫生戴着口罩款款走出。
沒等衆人開口,醫生如釋重負道,“病人無礙,血栓清理得很成功,只是病人還在昏迷中,還要些時間才能醒過來。”
陳東實暗松一口氣,擡眼見梁澤正盯着自己,一臉不可言喻。
.......
“東哥,咋回事,一下午見你魂不守舍,喊你好幾回都沒反應。”
徐麗替他撥開頭頂上的碎發,将按摩椅調到一個最适宜的角度,擠了兩泵護發素,輕輕抹到他發梢。
陳東實虛閉着眼,安然地躺在椅子上,思緒空蕩。出了醫院他無處可去,唯一想到的,就是徐麗這裏。
“還是上回我問你的問題,你記得嗎?”陳東實蠕動着嘴皮子:“如果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他的家人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你知道了,你會不會任由他的家人繼續錯下去,還是繼續保持這種和和美美的假象。”
“哪兒這麽多考慮......”徐麗嗤笑一聲,替陳東實按着頭皮,音色輕柔,“很多事,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就別回頭看,一回頭,就容易忽略腳下,錯過許多不該錯過的事。”
“腳下?”陳東實睜開眼,正對上徐麗倒轉的一張臉,神色迷惘,“可是我的腳下,又有什麽呢?”
“你好像很少操心你自己。”徐麗一語中的,“你發現沒,你一直替這個想、替那個想,但你自己,卻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你的生活裏,除了那個死去的小警察,便什麽也沒了,你該多關心關心你自己。”
“我沒啥講究,”陳東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男人嘛,幹淨就好,過日子,我喜歡簡單。”
“那也不能太簡單了,”徐麗滿是心疼地看着他,手上動作放慢了些,“你看看你這頭發,跟幹草似的,要多做做保養。”
“這不有你嗎?有你替我保養。”
陳東實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乖乖把手放在肚子上,來徐麗這裏待了會兒,說了這麽一會子話,他才感覺到一絲放松。
迷迷糊糊間,陳東實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徐麗正在幫客人做離子燙,等儀器的功夫,她坐在櫃臺前,随手翻着一本過期雜志。屋外人群來往熙攘,正逢下班高峰期,隔壁飯店飄出一股蔥油爆炒的菜香。
這才是生活。
陳東實拂過身下的褥子,那廉價卻溫暖的面料,每一道紋路都如此清晰。那一刻,陳東實忽然有點明白徐麗口中的“腳下”,腳下有熱馄饨、白熾燈,撒歡兒的小土狗,閑談的鄰裏,有倒過量的醬油,隔夜的菜,徹夜響的摩托車,和晚歸的人。
人一生執着于功名與理想,卻鮮少駐足品鑒眼前。遠處的海蜃美輪美奂,你如誇父逐日般狂奔,近處的歌聲卻充耳不聞,任山水淌足而過。為“不可得”,而錯過“已擁有”,徐麗想表達的意思,大概就是這個。
陳東實會心一笑,從小床上爬了起來,像充滿電量的玩具超人。這間平平無奇的“麗麗美發屋”,就像他的充電站,數日的迷惘與苦解撥雲見日,等待他的,一定會是萬裏晴天。
“你醒啦?”徐麗從瞌睡中擡起頭,一臉關懷,“餓沒?待會咱倆去吃點宵夜?”
“好。”
陳東實摸了摸肚子,照向旁邊的鏡子,人還是那個人,可眼神,卻比從前更見清亮。
十二點關了門,徐麗領陳東實出門覓食。兩人找了家東北麻辣燙,這家檔口人最多,後半夜裏,遮陽棚裏坐滿了人。
“你不吃香菜?”
徐麗見他将碗裏的香菜一一挑了個幹淨,早知如此,她就提前吩咐店家不往裏放了。
陳東實嘿嘿一笑,說:“打小就不好這口,老習慣了。”
“叔叔,買枝花吧......”一只小手伸到兩人桌前。
陳東實擡頭一看,是個約十一二歲的姑娘,小臉粉撲撲的,跟水蜜桃一樣。
他不由想起了童童,她要是長這麽大,會不會也跟這姑娘一樣可愛?
“買一枝吧,阿姨這麽好看,最配這些花兒了。”女孩賣力兜售着,從花籃裏抽出一枝晚香蘭,“一枝只要三千蒙圖,賣完這些就沒有了。”
“這麽晚還在外面賣花?不怕遇到壞人?”
徐麗調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渡向陳東實,期待着他的反應。
“那我都要了。”
陳東實大方應下,抽出一沓鈔票,放到桌子上。
“不過我是有條件的,既然花兒賣完了,就早點回家,女孩子家家一個人這麽晚在外頭蕩,多危險啊?是不是。”
陳東實拿起花籃裏僅剩不多的幾枝,抽出其中一枝,其餘的都給了徐麗。
“這枝花,叔叔送你。”陳東實柔柔一笑,将花遞到她手上,“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女孩收起笑容,緊捏着花籃邊緣,掙紮着說道:“我也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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