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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陳東實回公司交了個班,然後直接去了麗麗美發屋。今兒店沒開門,但徐麗和香玉都在。陳東實進門時,見徐麗頂着個大墨鏡,臉上淚痕猶在,應該剛哭過不久。
“來,香玉,還沒吃飯呢吧。”陳東實把路上買的牛河遞給了女孩,除了吃的,他還買了些外傷藥。他知道徐麗挨了打,卻不清楚傷勢如何,用上用不上的,都是一份心意。
徐麗沒等陳東實開口,自個兒把墨鏡摘了下來,只見她右眼角處,浮着一塊烏紫的淤青,陳東實又順着她的臉向下看,見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還有十多塊大小不一的傷痕。
“這還只是一小部分,”徐麗擡手拉下半邊肩膀的衣服,毫不見外地說:“這裏還有。這樣的傷,幾乎全身都是........”
“這個王八蛋.......!”陳東實看得牙根直癢癢,“他幹嘛下手要這麽重?”
“他一直這樣,”徐麗倒是一臉平靜,像是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從結婚到離婚,哪怕離婚了之後,沒錢就找我要錢,要不到就打......”
女人別過頭去,略穩了穩情緒,說:“我那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也是被他強行帶去引掉的.......”
徐麗涕泗滂沱,哭聲一聲賽一聲地凄婉。旁邊的陳東實聽得冒火,又難受得緊。他知道徐麗命苦,受馬德文掣肘,卻不想除了馬德文,她還有個這樣兇狠殘暴的前夫,在他看來,徐麗這半輩子都是被男人磋磨的,如果沒有這些男人,她會比現在過得更加順心遂意。
“他叫啥名,知道他住哪兒不?我現在就去找他!”陳東實氣得直犯哆嗦,連話都說不清了,“香玉等會吃完給你麗姐上點藥.......□□他媽的......老子現在就去殺了他.......!”
說着就要去廚房拿刀。
陳東實很少說髒話,除非非常生氣。能讓他非常生氣的事很少,那位不知名的前夫成功地做到了。
“你要幹什麽?!”徐麗猛轉過頭,拉住男人的衣袖,一臉乞求,“東哥,不值當.......別為了我自找麻煩.......這本不關你的事.......這不值當啊!”
“那你就沒告訴馬德文?”陳東實看着那些交錯的傷痕,滿是心疼:“他財大勢大,替你料理一個渣滓不難.......你為什麽不向他求助?”
“馬德文.......?”徐麗一聲苦笑,擦了把唇間淚,“他只怕比劉成林更狠,告訴了他,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動靜......更何況......更何況他們碰過頭,馬德文沒殺得了他,他就因為聚衆賭博被抓了進去.......前段日子剛出來,沒錢.......打聽到我在這兒,便上門來索財.......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女人低下頭去,淚水似洪水般泱泱難絕。陳東實找來紙巾,替她擦了擦淚,兩人對坐在矮腳凳上,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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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香玉扒拉着飯盒裏的牛河,勻出一小份來,遞到徐麗面前,“麗姐,吃點吧......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徐麗略帶感激地笑了笑,接過飯盒,卻沒動筷,轉手将飯盒放到一邊。
陳東實強穩住心緒道:“劉成林是吧?我記住了.......他有說下回什麽時候來嗎?”
“今兒沒要到錢,說三天後再來。”香玉跳過徐麗,答得幹脆。
“你是個好孩子。”陳東實拍了拍她的肩,想到小鐘那孩子,怒火漸有些平息。
陪姐倆吃完飯,陳東實又帶徐麗去了趟隔壁診所。确認都只是些皮外傷後,男人這才放下了心。
回店裏的功夫,陳東實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其實來之前他就察覺到了,只是沒戳破,看樣子,那人是跟上瘾了。
拜別了徐麗和香玉,陳東實溜達着去街口小賣部要了兩包煙。辛苦人跟了這麽久,可不得買包煙犒賞犒賞?別回頭說自己沒良心,把保護說成監視,又陰陽自己一通,受些平白無故的氣。
梁澤見陳東實身邊沒了閑人,佯裝路人走到櫃臺前,拿了支雪糕。初冬吃雪糕,冷上加冷,別有一番風情。
陳東實斜了他一眼,哼唧道:“不怕吃壞胃啊?”
梁澤舔巴着上頭的巧克力脆,眨巴眨巴眼,“我好吃甜,怎麽,犯法?”
“不犯法不犯法,”陳東實摳了摳上眼皮,這節氣不知道哪飛來的小蟲子,叮得他發癢,“咋也不給我來根兒?讓我也嘗嘗。”
“錢不夠.......”梁澤吐了吐舌,在對方一臉“我不信”的審視中,解釋:“真沒帶夠。我來烏蘭巴托換的蒙圖不多,都用完了,還沒來得及換呢,剛剛是最後一點兒了。”
陳東實将煙扔給梁澤,兩人就近找了個坐的,一個抽煙,一個吃冰,難得的松快。
“實在不行......你吃我吃過的吧?”梁澤将啃到一半的雪糕遞到他嘴前,“都是男的,忌諱啥?”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陳東實故作嫌棄地往旁邊撤了撤,矜持只持續了兩秒,兩秒後,他又貼了上來,“好嘛,就一口。”
“好吃吧......”梁澤心滿意足地看着陳東實滿嘴留汁的樣子,融化的巧克力液順着他的嘴角,緩緩滲落。
沒等陳東實察覺,梁澤便用大拇指抹了上來,指腹黏過唇周的軟肉,還能觸碰到微微刺紮的胡渣,柔中帶硬,連目光都糾纏了起來。
“梁警官.......”陳東實忙彈開身子,仿佛一只受驚的貓,“我去自己買一根......”
說完頭也不回去往小賣部走。
梁澤颔首一笑,看着剛剛試探着伸出的大拇指,殘留的巧克力液還在上面,隔着空氣,還能聞到隐約的香甜。他找來紙擦了擦,就着陳東實剛剛咬過的地方,狠狠啃了一大口。
“我發現了,怎麽哪哪兒都有你?”陳東實買了根一模一樣的雪糕回來,他清楚地記得,李威龍也鐘愛這一個牌子,李威龍也愛吃甜。
他在的時候,陳東實常給他做糖水炖梨。一整顆鴨梨,洗淨切開,放進開水裏煮,加上冰糖、枸杞、紅棗,步驟簡單,清新養胃,李威龍一人能吃掉四五個。
梁澤吮吸着剩下不多的冰棍,說:“我都說了,這是我的工作,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也是我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就不信,沒人跟你換班。”陳東實咬了一小口新買的,也是奇怪,明明是同一樣東西,吃起來,卻沒有梁澤手上的可口,“你二十四小時跟熬鷹似的跟着我,這也是工作規定?”
“不是.......”梁澤嘻嘻一笑:“別人守我不放心,我就申請全都自己來了。”
“你呀.......”陳東實撇了撇嘴,明面上不待見,心裏熱烘烘的,跟捂了大棉被一樣。
“你說咱兩這樣子,是不是特沒規矩?”梁澤很快把自己那根冰棍吃完了,轉頭眼巴巴地看着陳東實手上的那根,“誰二三十歲還吃這玩意兒啊?這不都小孩子吃的嗎?”
“小孩子吃的我們怎麽就不能吃了?”陳東實将手上的冰棍塞給他,“給我吃!狠狠地吃!這玩意兒......齁甜,吃多了還真是犯膩。”
“那我就不客氣啦。”梁澤歡天喜地地接了過去,張開大嘴,将整根雪糕塞了進去。
“欸你悠着點.......”陳東實替他捏住冰棍底頭的小木簽,生怕他一口吞了,梗住了喉嚨,“你這吃個冰搞得跟幾百年沒吃過似的,說你是個孩子吧,還真是沒長大.......”
兩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天外晴光見好,風也漸漸小了。
“陳東實,”梁澤的眼神突然正經,“你說死了的人,他的愛還會存在嗎?”
“好端端的,問這個幹嘛?”陳東實沒心沒肺地笑了笑,似乎還沉浸在剛剛不經意的惬意裏。
李威龍死後,和梁澤待在一起成為他為數不多感到心安的時刻。哪怕他不是李威龍,卻依舊有着鎮定的奇效。
“沒,就最近看了部電影,《泰坦尼克號》,你知道吧?”梁澤将雪糕從嘴裏拿了出來,吐出一口涼氣,“傑克死了,把生還的機會讓給了露絲,露絲活到了一百零一歲,我一直在想,傑克死了,那麽他的愛還會存在嗎?”
“要我說的話......”陳東實低下頭去,歡好的氛圍驟地落寞,“他的愛是不存在的。”
“為什麽呀?”梁澤往他身邊挪近了幾分,隔着衣服布料,他能明顯感覺到眼前男人發熱的皮表,“我以為你會主張存在呢,畢竟你跟......你跟李威龍......你們好了這麽多年......”
“那是我對他,不是他對我。”陳東實咬了咬唇,似有掙紮,“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清醒地認識到,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不複存在。這麽多年來,是我一意孤行,是我偏執成狂,其實我很想告訴他,讓我一個人活在世上一點兒也不酷,如果一定要死,我想最好的結局是我跟他一起。”
“東實.......”梁澤第一次這樣叫他,去掉了姓,名謂自帶一種隐晦的親密,“我想他會明白的。”
“可是我不能死,”陳東實擡起頭,朝梁澤極勉強地笑了笑,“我是個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膽怯,也有着普通人的懦弱。我不敢真的去死,我怕疼,我還有女兒,她很可愛,我還有肖楠,就我那遠在國內的前妻。我記得我家老母說過,有業力的人,他死了以後,就會變成一只小動物,回到他最放不下的那個人身邊。我一生行善積德,就是為了替威龍積攢業力,我想等我攢夠了業力,他就會以另一種形式回到我身邊。可能是樹上的一只鳥,水裏的一條魚,或者是街邊某只不起眼的流浪狗。總之不管是什麽,我還是要好好活着,哪怕他的愛不在了,我也不會任由心中的泰坦尼克號沉沒。”
梁澤幽幽然合上嘴,看向身後飄落的雪。烏蘭巴托的冬天比哈爾濱還要早一些,這裏最不缺的就是寒冷與風。
“我得回去了。”陳東實站起身子,抖了抖有些發麻的腿,“謝謝你,梁警官,願意聽我說這麽多廢話。”
梁澤躺坐在長椅上,雙臂舒展,似有回味:“沒關系,我很樂意聽你說這些。”
“下班來我家看電影吧,”陳東實發出邀約,“我家有DVD。”
他不需要梁澤回答“好”或“不好”,因為他明白,有時不答比答了更加隽永。
默許這個詞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給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好感一個留白的契機。陳東實萬分确信,梁澤一定會如期到訪。
陳東實一路輕快地朝停車場走去,穿過小巷,還有百十來米的距離。
身後的腳步聲還在,陳東實不禁美滋滋地想,可真是個敬業的好警察,居然還跟着。有必要這麽粘人嗎?
他回過頭,剛想對後頭人說別再跟了,眼前驀地閃出一道黑影。
下一刻,刀光灼眼,黑影以摧城之勢迎面撲來。陳東實下腹一痛,只聽得“噗呲”一聲,一柄水果刀直直插入自己的身體。
“東實——!”
馬路對面的梁澤一臉驚厥。
陳東實捏住刀柄,眼前一黑,還沒看清那人的長相,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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