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過圖拉河,走和平橋。一路看到大天口國賓館,和市百貨大樓。”

陳東實站定在斑馬線旁,手裏拿着新鮮出爐的烤紅薯,後頭的陳斌埋頭聽着MP3,鬼曉得他有沒有在聽陳東實講話。

“你往這頭看,會發現它跟北京的王府井百貨大樓一樣,”陳東實指着百米開外的紅牆建築,“那就是百貨大樓,起建于六十多年前,比我們兩個加起來的年紀還大,它也是這座城市最大、最高檔的商場。”

綠燈亮,陳東實領人穿過馬路。他們并沒有朝百貨大樓走去,而是穿進了旁邊一條小巷。

“聽着,我不管你現在怎麽想的,既然我答應你媽替你找工作,就請你好好聽我講話。”進了巷子口,陳東實扯下陳斌黏在耳朵上的耳機,這家夥從一上車就沒摘下來過,蹲了十多天少管所,陳東實覺得他比從前更難管教了。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不欠你的。”陳東實将耳機線繞MP3好幾圈,收進包裏,“先沒收了,找到工作再還給你。”

“我要回家。”陳斌雙手插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你又不是我爸,管這麽多閑事幹嘛。”

“你以為我想管?”陳東實被氣笑了,大方讓開路,“想走,你現在就可以走,只是別忘了你媽治病還得要錢。”

“那就找咯。”男孩無奈地聳聳肩,“要不是我現在沒本錢,我媽的病早好了。”

“就你,還要本錢?”陳東實輕掐了掐他後脖子上的肉,“怎麽,不想打工,想做生意啊。”

“這年代了,誰還苦哈哈地給老板賺錢啊,”陳斌嗤了一聲,瞅準四下無人,冷飕飕道:“叔,我告訴你一個妙宗,一本萬利,你有沒有興趣入夥?”

“什麽?”

“就是那個.......”陳斌擠眉弄眼,“你懂的......”

“我不懂。”陳東實立馬回絕,他知道陳斌說的是什麽,和大鐘一樣,起歪心思對他來說只是一念之間的事。

“切,膽小鬼,一輩子也就只能開開出租車,拿拿死工資。”陳斌哼唧一聲,自知無趣,走到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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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實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他衣擺,“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麽?剛出來沒幾天,皮又癢了?”

“行行行,你說什麽都對。”陳斌一副完全沒聽進去的樣子,蠻不耐煩地打斷男人的話,“真搞不懂你們這群大人,觀念落後,腦筋死板,一點都不懂得什麽叫生財有道。”

“生財有道?”陳東實揪住他的以後領,将他推到旁邊牆上,“我告訴你,小家夥,你要是再起這樣的念頭,你就完了。你是怎麽被關進去的,你自己心裏清楚。那些東西是什麽,你不是不知道,為着你媽三番五次來求我,我才多跟你說幾句,你要不把自己當回事,就爛死在這裏算了!”

陳東實撂完狠話,烤紅薯也不吃了,随手一扔,抛進了垃圾桶。東子看似脾氣溫耐,很少發火,但這并不代表他完全沒有性格,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他不僅是為陳斌生氣,也是為大鐘。好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早已脫離了自己那時候的環境。毒品、槍支、淫.欲、權色.......有太多紛亂的誘惑等待他們開啓。陳東實十四歲離家打工,先是青島和二連浩特,再到哈爾濱,最後來到烏蘭巴托,他曾有無數次走入黑暗的機會,但都挺過來了。但自制只發生在極少一部分人身上,大部分疏于管教的孩子,最後都會變成陳斌或鐘健翔。

叔倆一前一後進了勞務市場,說是勞務市場,更像是個地下拍賣會。妓.女和廉價勞動力就像籠中待售的雞鴨,有的只是價格和品相上的不同。

陳東實娴熟地上前同門口一人搭話,三言兩語便要來一堆名片和報紙。

“搞那麽多報紙幹嘛?”陳斌不忍好奇。

陳東實沒好氣兒地說:“要不怎麽說你沒常識,現在找工作,誰還挨家挨戶地問?廠工招學徒都會把招聘信息登在報紙上,咱們看到合适的,打電話去問就行了。”

“廠工?!”陳斌一驚,“我才不要進廠!”

“不進廠你要幹嘛?”陳東實忙着搜羅東家,沒心思搭理他,“廠裏包吃包住,作息規律,工資也不低,做的事也簡單,你不想幫你媽治病了?”

“病得治,但我不進廠.......”陳斌奪過男人手上的報紙,揉成一團,丢了出去,“待流水線上跟坐牢有什麽區別,你是嫌我在少管所待得還不夠久嗎?”

“你也知道自己坐過牢啊,”陳東實有些生氣了,忙将報紙撿了回來,“你再跟我鬧脾氣,我現在就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找吧。”

“自己找就自己找,”陳斌一頭紮進市場,“一天天的,裝什麽好人啊.......”

陳東實看着男孩罵罵咧咧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也罷,不管就不管了,自己本不該操這份閑心,合着人家還不領情,到頭來埋汰的是自己,得不償失。

待了一會,陳東實也替自己看了看。童童的撫養費還沒着落,肖楠雖然答應寬限自己一個月,但這也意味着自己下個月要交兩個月的錢。就算他從工資裏擠出花兒來,也堪堪只夠一個月,還得要找辦法找點新營生。

正發愁着,剛剛跟陳東實搭話的大哥走了上來。陳東實很快也注意到了男人,沒等那大哥開口,便毛遂自薦道:“哥,招工不?我啥都能幹,能吃苦,渾身都是力氣呢。”

那人上下打量了陳東實幾眼,捏了捏他那肱二頭肌,又瞅了眼陳東實的身份證,說:“你也遼寧的啊?”

“對啊,我葫蘆島的。”陳東實一愣。

“我也葫蘆島的,”那大哥蹦出一口地道的東北話,“你葫蘆島哪兒的?”

“我沙河營的,你呢?”

“我塔山。”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姓黃,黃彪,你叫我老黃就行。”

“老鄉啊......”陳東實癡癡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同他握了握手,“雖說外蒙不少中國人,但一個地方的,确實少見哈。”

“找工作吶?”老黃看了他手上厚厚一沓的名片,瞅了瞅四周,“剛那小孩兒呢?你兒子?”

“什麽兒子,就一個朋友。”陳東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看起來有這麽老嗎?

“我這正缺個保安,”老黃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承順物流,運凍品幹貨的,需要個看門的。”

“這我行啊,”陳東實拍了拍胸脯,“工資給到位就行。”

“夜班,”老黃遞給他一支煙,“也沒啥工作內容,就是幫運貨的司機開開門、裝裝貨,清點清點庫存,傻子都能幹。”

“沒問題。”陳東實心情略有好轉,剛被陳斌氣得,差點沒緩過來。

“得嘞,沒啥事你晚上就來。”老黃又瞅了瞅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麽,陳東實總覺得他的眼神怪怪的,卻又說不上哪裏怪。

“記得帶上被褥,我那有床,晚上沒事兒你可以在那兒躺會。”老黃笑了笑,說:“電話在名片上,來之前記得告訴我一聲。”

“好好......”陳東實喏喏點頭,說不上什麽滋味,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回到車上後他迫不及待跟徐麗分享了這個好消息,陳東實自己也意識到,不知不覺地,他将徐麗慢慢當做了自己的家人。

從前這個位置是肖楠的,一有什麽事,他都會告訴她,現在換成了徐麗,她每次都會認真地聽自己講,哪怕是一堆廢話。這是她最大的好處。

“行啊,我就說嘛,東哥沒問題的.......”電話那頭的徐麗語氣淡淡,像強撐着在恭喜。

陳東實心有不安,“你怎麽了?不高興?”

“沒什麽.......”對方否認得飛快,越是這樣,陳東實越覺得她心裏有事。

“是不是馬德文又來騷擾你了?”手機後蓋被陳東實捏得咯吱作響,“還是他手底下那個什麽猴的,欺負你了?”

“不是......不關他們的事.......跟他們沒關系。”徐麗抽噎了一下,緊接着一陣雜音,電話那頭換成了香玉,“陳叔叔,你快來看看麗姐吧,她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陳東實心裏咯噔一下,“被誰打了?”

“我不認識.......”香玉的聲音忽近忽遠,像是在同徐麗搶奪着電話,“陳叔.......我.......我只知道是個男人。”

“把電話給我.......”說話人又換回了徐麗,她略平複道:“別聽她亂說,我很好,有馬德文作保,誰敢打我?香玉剛剛逗你玩的。”

“你別跟我來這套。”陳東實聽都懶得聽了,放慢了聲音說,“你跟我透個底兒,誰打你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對面沉默了十數秒,複又開口:“是我前夫......他來找我了。”

“前夫?”陳東實懵了,他都不知道徐麗結過婚,還有個前夫。

“還記得咱兩第一回見面嗎?”徐麗抽了抽鼻子,“我運氣不好,遇上掃黃,大出血,是你把我送進的醫院。”

“我記得,醫生後來還說,你剛做完藥流,我還問過你,孩子爸是誰.......”陳東實好像有些印象,“可那時你告訴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爸是誰.......”

“那是騙你的,”徐麗逼出淡淡的哭腔,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就是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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