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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仔細着點搬,別沒上一會班就累得跟什麽似的,倒顯得我虐待了你們一樣。”
黃彪站在一堆集裝箱前,頭頂黃色安全帽,俨然一副老板架勢。
不遠處,工人如排隊的長蟻般,依次往皮卡上馱運着冷凍箱。陳東實尾随其中,背上擔着比別人重兩三倍的貨。剛有人去小解,陳東實替他頂了一小會。
“唉大哥您慢着點.......”黃彪一眼瞅到了人堆裏的陳東實,趕忙上前幫扶,“沒事吧?您看您這身上的傷才剛好就出來上工,不怕影響恢複啊?”
陳東實将貨放到一旁臺子上,擦了擦汗,稍作休息道:“不礙事,這不都是為了掙錢嗎?快年關了,我想給我女兒多備點年貨。”
“你可真是個好男人,”老黃頗為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遞去一瓶水,“渴不渴,我那兒還有可樂,或者你想喝別的,我給你買去。”
“不用.......”陳東實擺擺手,捋着氣說,“我不愛喝糖水,那玩意兒越喝越渴,提不上勁兒。”
“也行。不過話說回來,你說這人......怎麽就這麽不頂事兒呢?”老黃一想到陳東實近來的境況,不免感慨,“本來說好的你來做保安,結果你住了院,原來的崗位被別人頂了,就只能辛苦你做做貨工,幫幫搬搬貨,也真是難為你了。”
“難為啥?”陳東實扛起貨,使出吃奶的勁向前邁了一步,回過頭說,“要是有別的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您盡管找我,我價錢便宜,有的是力氣,包管您滿意!”
“好.......好.......”老黃連連點頭,微微一笑,臉上飄過一絲晦暗的別意,“你要用錢急,今晚我正好有個差事交給你,幹完就可以當場結錢,晚上我們就在這兒見。”
“得嘞,我看行。”陳東實咧嘴笑了笑,掂了掂肩上重物,繼續向前走去。
“童童的撫養費,我已經打過去了。”
中午吃飯的功夫,陳東實随意買了份盒飯,站在公用電話亭前一邊刨着泡沫盒裏的青菜,一邊核對着剛剛的彙款單據。
今天晴光大好,陳東實覺得筋骨格外舒絡,一大清早就打了老黃電話,問他還有沒有差事給自己做。到手的錢當然沒這麽快,給童童的是徐麗先前借給自己的,這段時間要是沒有徐麗,陳東實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想到這裏,陳東實合計着晚些回家時給她捎兩斤排骨,陳東實雖不擅家務,但做起飯來,絲毫不遜色于酒店大廚。暫居徐麗那兒的這段時間,她和香玉最愛自己那口糖醋排骨,這也是陳東實最拿手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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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年了,外蒙一定冷死了吧?”
許久沒聽到肖楠的聲音,陳東實怪想念的。
最近自己身邊發生了太多事,陳東實一個字也沒提,他知道以肖楠的性格,說了也只會徒增擔憂。她還懷着孕,又要照顧童童,已經夠辛苦了,自己沒必要再拿自己的事去影響她的情緒。
如此想,陳東實便有選擇性地應承,“冷,可冷了......可把我凍壞了。”
“我就知道,”電話那頭的女人吭哧一笑,“幸好我有眼力見,一星期前就給你寄了兩件羽絨服,還有一床大冬被。跨國托運可能有些慢,你別忘了收。”
陳東實心頭一暖,肖楠還是那個肖楠,一點兒也沒變。三年婚姻,貴在情重,在衣食住行上,她無不将自己照顧得細致體貼。這份恩情,絲毫不亞于骨肉血親,陳東實十有八九的換季衣物,就連腳上的襪子,都由肖楠選購。她勤快、爽利,會來事,是大部分中國男人的理想伴侶。
“你也要注意身體。”陳東實悶頭樂呵,下意識撓了撓頭,“這次彙過去的錢裏,除了給童童的撫養費,還多出一部分,是我給你的.......”
電話那頭陷入緘默。
“謝謝你,肖楠。”陳東實面色潮紅,“謝謝你哦.......”
“老夫老妻的,說這........”那頭的女人似有凝噎,但很快調整了過來,穩聲道,“沒事就挂了吧,長途電話費死貴.......”
陳東實悄悄然放下聽筒,長舒出一口氣,終于見到了一點雲後的陽光。
午後陳東實還得回去開計程車,交班前得去趟單位銷個假。住院養傷這段期間,單位特批了他近三個月的停薪留職。現在人好全了,回頭的虧空得補上,哪怕他知道........去單位會不可避免地跟老鐘碰頭。
再見老鐘,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經徹底變味。陳東實聽同事說,修養在家這段時間,老鐘特意申請了調組,這也意味着,合作七八年的老搭檔即将離自己遠去,以後兩人再也不用開同一輛出租車,也不必再有過去那樣的歡歌笑語。
想到這裏,陳東實不由自主地難過了幾分。老鐘就站在那裏,距離自己左不過五六尺的距離,他老了,幾個月不見,兩鬓斑白,雙頰凹陷。陳東實也因刀傷氣血虧空,面容疲憊,兩人都不似往日那般志趣盎然,取而代之的,只有狀若無人的冷漠與有意為之的疏遠。
“老鐘!”旁邊有人在叫,陳東實順着聲音,同衆人一起看了過去。只見那人招呼道:“老板有事叫你。”
老鐘點了點頭,一臉愁雲地進了辦公室,陳東實好奇,有意往門口的方向湊了湊,假裝在一旁抽煙。
“為什麽是我走,不是陳東實?!”
屋子裏響起一陣激烈的争吵聲。
“明明是他先來誣陷的我家孩子,我兒子什麽也沒做就被抓了進去,憑什麽要開除我!?”
争執聲愈演愈烈,陳東實忙撲滅燃到一半的香煙,整個身子貼到了門上。
“我不服,你們憑什麽開除我?該開除的是那個姓陳的,沒有他,這公司還更太平!”
“這是我們管理層深思熟慮後的決定,警察那邊留了檔,你已經有了捅人的案底,像你這樣的員工,我們實在不敢用。”
緊接着又是一番争論,陳東實沒細聽,總而言之就是公司要開除老鐘,但老鐘不允,雙方就此事糾纏不止,足足拉扯了有一個多小時。
許久,鐘國華憤憤推門而出。一出來見陳東實剛好也在,不忍快人快語道:“這下你滿意了?”
“我.......”陳東實有口難言。
“把我們家搞垮,你滿意了?!”
鐘國華将手裏的一沓單據悉數拍到陳東實的臉上,紙張如翩飛的落葉般飄滿整條長廊。
“我沒有........”陳東實揉搓着手指,不安地跺着腳,“對不起.......”
他只想到了這三個字,對不起,這是他此時唯一能完整說出口的話。
“我跟你說,咱們倆沒完!”
老鐘揪起陳東實的領子,第一次顯露出老實人獨有的狠厲之色,那是一種彈盡弓藏、背水一戰的決絕,那是陳東實所想不到的前所未有的孤冷。
當天下午老鐘就走了,臨走之前,老板将陳東實叫到辦公室,特意将他褒獎了一通。緝毒隊為了感謝熱心市民陳東實的舉報,特意送來了一面錦旗。望着牆上那抹絢麗的紅,再想到老鐘抱着紙箱獨自遠去的背影,陳東實百味交雜,剛有些松泛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
老板反過來安慰他說:“現在你可是公司的大紅人,表揚的大字報上,印滿了你的名字。你也不用多想,老鐘有一天會明白的,回頭做好自己的工作,少不了你的獎勵。”
說沒說完,老板從抽屜裏抽出一沓紅包,甩到桌子上。
“緝毒大隊獎勵的,公司也出了一部分,聽說你最近手頭緊?到處找活幹,你也別客氣了,該拿着就拿着,權當東家的一點心意了。”
陳東實諾諾應下,心裏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當他揣着紅包從房間裏走出去的時候,他很想告訴那些看熱鬧的人,自己不是因為獎勵才舉報的鐘健翔。可外人只看到表面,看到陳東實荷包裏那鼓鼓的獎金,那一刻,陳東實甚至真的覺得自己有一些卑劣,這厚厚的獎勵裏,是不是也有老鐘的一絲血與淚?
晚飯時分去了徐麗那兒,做糖醋排骨時,陳東實走神,多加了兩勺醋。意識到問題時菜已經出鍋,陳東實滿是歉意地在開筷前告訴徐麗和香玉,今天的排骨有點酸,下次自己再做更好的。
究竟為什麽會這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為着肖楠,也可能是為着老鐘,亦或者是.......他還有什麽別的牽挂。
沒有梁澤聯系的第79天。
陳東實将東西搬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想起白天答應黃彪晚上還得過去一趟,連口水都沒喝,便急沖沖下了樓。
坐上車以後,不知怎麽的,心裏毛得慌。陳東實左摸摸,右看看,總覺得哪哪兒都膈應,哪哪都不爽。這樣的狀态從下午看到老鐘被開了以後一直到現在,在車裏坐了半天,他悟了,他還是沒能如願處理好自己跟梁澤的關系。
手機劃拉到菜單頁,通訊錄一行旁邊是“短信”,在收件人欄裏打出一個“L”,下方很快顯示出一個熟悉的號碼。
關于這個號碼,陳東實在過去79天裏早已倒背如流。他停停頓頓地打了一串省略號,食指停留在發送鍵上,遲遲沒有摁下。
算了,兩個多月沒聯系,人家肯定都把自己給忘了,自己又上趕着示好幹什麽?閑的。
陳東實想了想,迅速删空短信內容,像扔手榴彈一樣把手機扔回到夾板裏。窗外飄起似有似無的碎雪花,早冬多風霜,這是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事。
他也應該習慣,沒有梁澤的日子,該如何在雪夜中獨自前行。
“來啦?”黃彪老早候在路口。貨場的貨已經被搬空,偌大的倉庫裏,只有門口保安亭裏的燈還亮着。
陳東實停好車,下來時順便看了一眼,屋裏放着幾道熱鹵菜,還有燙好的二鍋頭,隔老遠聞着酒香菜香,像是要搞什麽招待。
“有啥事您盡管吩咐。”陳東實摘下氈帽,拍了拍上頭的雪粒子,笑得憨厚。
老黃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往保安亭引,熱情洋溢,“不急不急,外頭這麽冷,咱們先喝點再幹活。”
“不用,”陳東實半是推诿:“這麽客氣幹啥,您出錢我出力,活兒幹完了,我還得回去收拾屋子呢。何況喝了酒就不能開車了......”
“就陪我喝一杯.......一杯.......”黃彪努了努嘴,沖着裏頭說,“你看,酒菜都備好了,多難得呀。”
“真不用.......”陳東實笑得用力,“你這樣子,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話說着,人已被帶到桌子前,陳東實半推半就地被摁在了椅子上,老黃親自為他倒酒,“我是見大兄弟你一個人在外,不容易.......難得與你投機......”
熱氣熏得老黃的臉迷蒙一片,陳東實腆臉一笑,啥也沒說,悶頭便将酒給幹了。
“陳兄弟豪氣!我喜歡........”老黃滿臉堆笑,擡手又續一杯,“來來來,我陪你一起喝,喝完了,我那兒正好有床可以休息.......”
陳東實咂摸着嘴巴裏的味兒,第一次見到黃彪時那種怪怪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他總覺得黃彪看自己的樣子奇怪得很,像是.......像是在看一塊食物,就像狗看到肉,對,就是像狗看到肉!
陳東實皮膚一緊,猝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滿眼驚恐地看向黃彪。只見眼前人的笑容逐漸模糊,依依化作一團重疊的虛影,這酒.......這酒有問題.......!
他低下頭去,手指本能性地伸進喉嚨,想要催吐,卻不知怎麽的,四肢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一只男人獨有的糙手托住陳東實的胸膛,将他從桌前帶到一旁的單人床上。陳東實渾身潮紅,像是過敏一般,全身皮膚鼓起無數風團。
他隐約意識到有人輕輕解下自己的皮帶,沒等他挺起身掙紮,下一刻,便歪頭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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