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最後是陳東實陪梁澤去的。見面地點約在一處地下賭場,馬德文提前派人清了間包廂,除了必要的張猴和兩個女陪侍,就只剩下馬德文自己和王肖財。
出獄的人,排面自然不同于往日。陳東實進門瞧着王肖財,才十多天沒見,他便人模狗樣地像是換了一個人。穿了西裝,打了領帶,皮鞋也是他沒見過的牌子貨,要不是那一咧嘴還是一口熟悉的大金牙,陳東實還真看不出這是監獄裏待過的人。
王肖財見到陳東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兩人的确是“老朋友”,且今天因着梁澤也在,彼此間的關系更增一絲微妙。
馬德文從中引薦道:“都別幹站着了。老王,還記得吧,這是我給你說過的,陳東實,徐麗認的老大哥。陳東實,這是王肖財,也可以叫他瘤子。”
陳東實同梁澤齊身入座,女陪侍随即為二人倒上香茶。要說享受,馬德文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金蝶的總包不僅裝修得像個紫禁城,就連今天會客的賭場包廂都采用蘇州園林的構造,亭臺樓闕,青煙袅袅,連陪酒女郎都穿着齊臀的改良式旗袍,柔中帶騷,頗有些文化人的情調。
王肖財一臉痞笑,“我們見過,知己知彼。”
确實是知己知彼,陳東實笑而不語,接過美女遞來的茶盞,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
梁澤溫溫開口:“早聽德叔提起王伯,大贊您當初連剿警察窩、一人幹翻一整個緝毒隊的故事,梁某佩服,一直都很想向您讨教問詢。”
王肖財神色一飄,目光如游魂般渡到那張與李威龍如出一轍的臉上,故作驚訝道,“這是......?”
“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位,跟那個小警察長得一模一樣的小梁,梁澤梁警官。”馬德文将糕點推到梁澤和王肖財面前,“你們都是有眼界的人,知道刀疤臉大勢已去,一個兩個地來投靠我,有你們這樣的精兵良将,我老馬何愁那群吃公家飯的?”
衆人一陣哄笑。
陳東實垂眼觀望,還好,王肖財見到梁澤的反應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靜,他不是傻子,有馬德文在,自然不敢輕易對梁澤下手,就算有疑心,也得挑個方便的時候。
“我沒什麽文化,但也知道,良禽擇木而栖。”王肖財撸了撸袖子,将胳膊上那一大片蛇盤牡丹的紋身曝露在陳東實眼前,“蹲了這麽多年,《孫子兵法》沒白讀。我要是早幾年有這意識,當初又怎麽會中那小子一刀?”
話一說完,王肖財微側過身,将裏頭的襯衫一把撩起,露出背上那道半米多長的巨型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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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條已經黏連痊愈的刀疤,從王肖財左肩胛處,斜穿整個後背,遠遠看去,就像一條怪異扭曲的紫色蜈蚣。
王肖財惶惶回憶道,“那小警察可不好對付,骨頭硬得很。幸好我命硬,還了他四刀,不然現在各位就看不到我坐在這裏喝茶了。”
陳東實瞟了眼身邊的梁澤,只見他眼皮都沒眨一眼,只顧輕撫着手上那枚隐隐含光的鑽戒,表情深邃而不可測。
“你說呢?梁警官?”王肖財将一杯新茶推到他面前,“這樣的人,他該死不該死?”
“該死,”梁澤接過對面遞來的茶盞,吹了吹氣,柔聲慢語:“要我說,四刀哪裏夠,該多捅幾刀才是,最好讓他永遠不能翻身。不然以後哪天詐屍還魂,來索你的命,德叔可就少了一個得力幫手咯。”
“梁警官幽默風趣,我喜歡。”王肖財勾起一笑,目不轉睛地看着梁澤的臉,“不過我想,還魂怕是不可能了。我那四刀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但我還殺了他那麽多同事,想必他不死也得掉層皮。”
“什麽殺不殺的,怪吓人的。我老了,聽不得這樣動刀動槍的事。”馬德文忙笑了笑,示意張猴先把閑人帶出去,他站起身,高舉着杯,對着在場三人道:“今天我老馬以茶代酒,正式歡迎王兄和梁警官加入金蝶!”
茶杯叮當碰撞在一起,男人們都有些沸騰。尤其是梁澤,陳東實順着桌底向下瞧去,見他那只半藏在袖子裏的手,早已擰成了顫抖的拳。
“梁警官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作為一線精銳,被特調到了外蒙,負責烏蘭巴托的毒品清繳工作。”馬德文“嘶”了一聲,似被茶的餘韻所驚豔,“現在他作為我的內線,埋伏在公.安集體中,上次多虧了他提前通風報信,我們才避免被查處十多處重要窩點。”
“這都是應該的。”梁澤提起壺,畢恭畢敬地為馬德文又續了一杯,“能為德叔效力,是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的福氣。”
陳東實望着杯中浮沫,皮笑肉不笑。
“聽說梁警官年底要結婚了?”王肖財瞅了眼他手上的戒指,“想不到啊,這麽年輕就要成家了,我要有你一半的模樣,何愁光棍到現在。”
“王伯胸有大志,另有一番事業等待施展,我是個俗人,追求的也就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梁澤嘴角含笑,這段話裏,五分真五分假。假的那部分,是說給王肖財,真的那部分,是說給這裏的另一個人。可顯然,他沒聽懂話裏的意思,他的心裏只有李威龍,哪怕是自己,在他眼裏也只是一個聊表慰藉的替代品。
梁澤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陳東實說:“茶要涼了。”
梁澤這才反應過來,光顧着看王肖財,竟沒留意剛沏好的茶已褪了溫。
他伸手準備拿壺,不想陳東實也剛伸手,兩人手心碰手背,在空氣中短暫摩擦了一下,梁澤頓覺一陣微麻。
“老王出來了,我打算放一批貨,讓你先熱熱身。”馬德文垂眸飲茶,面色和緩,“只是這批貨,還有點麻煩,中途得讓梁警官替我使使力。”
梁澤按兵不動。
“收貨方是北蒙的大戶,連我見了都要敬重三分。他要的還不少,以往的法子怕是送不到接頭人手上。”馬德文扶了扶滑落鼻梁的金絲邊框,難掩憂愁,“所以我想.......人說藝高人膽大,這回咱們是不是也該換個思路,用點別的法子把貨弄出去........”
“人體□□。”
梁澤眸色微亮,放下喝到一半的茶,說:“這是迄今為止,逃脫嚴打最有效的手段。以目前的排查力度和偵查辦法,沒有一時半會,警察察覺不出來。”
“夠裝嗎?”馬德文點了點桌面,“總共十多斤呢。”
“那就多找幾個人。”王肖財蠻不在乎地擺擺手,“只是上哪兒找合适的人......?”
衆人目光不由得瞟向角落裏的陳東實。
“你們看着我幹啥?”男人吓得差點沒拿住杯子,否決道,“我說了,我不摻和你們之間的事。我今天來這兒,完全是為着徐麗,她.......”
“她不會有事。”馬德文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陳東實的擔憂,徐徐說道:“徐麗給劉成林那十萬塊,是我給的。上頭蓋着金蝶的紅章,劉成林見到那些錢,知道錢是我出的,他不敢貿然對徐麗怎麽樣。”
陳東實懸着的半顆心終于落回了肚子裏。
“你放心,知道你是好人,你只需要做好你手頭上的事就行。”馬德文別了他一眼,起手叼起雪茄,“貨就在納來哈一個二手市場裏,為着這次是個大單,回頭我會親自去現場清貨,交給老王,同時梁警官記得,那一片轄區的檢查.......”
“您放心,我肯定提前打點好。”梁澤會心一笑,對對面人碰了碰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從賭場裏出來時,暮色近晚。馬德文還有些明面上的客戶要見,沒留他們吃飯。陳東實跟在王肖財和梁澤身後,一語不發,他一直在想剛剛在包廂裏,王肖財提到捅了李威龍四刀時,梁澤的手為什麽會發抖。
他難道也在為死去的同僚而感到憤怒嗎?還是說是在害怕,怕王肖財像報複李威龍那樣報複他?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有些過分了,平白無故地去拱王肖財的火,害得梁澤現在跟只擔驚受怕的小白兔一樣,一想到這裏,陳東實又自責了起來,恨不得原地扇自己一百個耳光。
“梁警官,”前頭人一聲輕喝打斷陳東生的哀思,王肖財上前一步,撇下手頭還沒抽完的煙,說:“這裏沒別人了,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李威龍?”
梁澤對上他的眼,默了片刻,噗嗤笑出聲,“你怎麽跟他們一樣,見到了就說像?這話很多人都說過。”
“你知道嗎?每個人身上都有他獨特的氣味.......”王肖財走到他身後,湊近嗅了嗅,“那種氣味,跟用什麽香水、肥皂、沐浴露都無關.......就是骨子裏的氣味......李威龍死前那幾天,一直是我守在他身邊,就連最後死了,被澆汽油、點火、抛屍、沉河,也是我在他身邊......”
梁澤凝然不動,一顆不易察覺的冷汗滑落眉尖。
“我太熟悉他的氣味了......那種自以為是充滿正義,以為單憑自己就能改變世界、維持光明的僞君子氣味.......”王肖財将鼻子湊到他耳後,貪婪地聞了聞,“嗯......梁警官,你身上那股僞君子的味道,跟李威龍一模一樣......”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梁澤略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遠處的陳東實一臉木讷,不知道兩人在嘀咕着什麽。風聲太大,他什麽也聽不到。
“其實要驗證你是不是李威龍也很簡單。”王肖財将頭輕輕靠在梁澤的耳邊,微微一笑,指着前頭的陳東實說,“你說他要出了什麽意外,你會不會跟那個小警察一樣........很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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