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陳斌........?”
陳東實撥開人群,見男孩直愣愣站在跟前,他面龐鐵青,渾身早已被雨水浸透。水漬順着鐐铐嘀嗒流下,在地上形成一條蜿蜒的小蛇。
“你跟劉成林........”他一眼瞥見陳斌手上那團蛇盤牡丹,回憶閃現,面包車裏伸出的那些手,每只手的手臂上都有相同的圖案。
也就是說........陳東實大腦一片空白,轉身眺向雨中的廢墟——
也就是說,劉成林和陳斌一樣,都是一個團夥的人。參與香玉綁架的不止劉成林,還有眼前的陳斌!
“........你瘋了?!”
陳東實幾近暴走。荒唐的事太多,他不是沒遇到過,但将荒唐貫徹得如此到底,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還是在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身上。
眼前少年面對警察與陳東實等一大群人的審視,非但沒有害怕,反一臉冷笑着說,“怎麽.......我出現在這裏,很意外嗎?”
“你簡直混蛋......!”陳東實擡手一記耳光,“啪”一聲扇在陳斌臉上,若非旁邊人拉住,只怕恨不得要拳腳相向。
陳東實滿腔憤懑道:“你為什麽要跟這群人攪在一起?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對得起你媽跟我的一片苦心嗎?!早知道你這副德性,當初就該由你在少管所關一輩子!”
陳斌擡起頭,露出藏在劉海下的那雙死氣沉沉的眼,說:“我就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的.......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是什麽樣的人.......”
“你........!”陳東實意欲再打,但擡到一半的手卻被後頭人攔住。他向後一瞧,見曹建德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
“老陳,知道你生氣,但這種人,連他親媽都管不好,你又着急上火地幹什麽?”
“我知道他,”從車上下來的李倩走上前來,打量了陳斌兩眼,抓起他的手腕,“陳東實和一個中年女人曾經去少管所探望過他,當時他因聚衆吸毒被抓,可現在看他手上的針孔,怕是已經複吸了。”
陳斌微微一掙,沒能掙脫開李倩,只得任她将自己的那半截手臂公之于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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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實瞪了他一眼,反手抄起手機,将在綁架現場遇到陳斌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了電話那頭的陳素茹聽。
聲音是免提的,陳斌也能聽到。陳素茹的反應遠比所有人想象得要激烈,她幾乎嚎啕地将陳斌痛罵了一頓,又哭嚷了半晌,最後聽見那頭傳來“暈倒了”的呼救聲。
陳斌的臉上方才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愧疚。
“這就是你媽用心養的好大兒,”陳東實舉起手機,走到他面前,“你媽都被你氣進醫院了,知道嗎?你媽要被你氣死了!你為什麽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你還他媽的是不是人?!”
“老陳.......”曹建德從後扶住他的肩,“算了.......何必氣壞自己的身子。”
他扭頭沖旁邊人講,“先把人帶下去,其餘人按照原計劃,跟好劉成林。不管他逃到哪裏,務必不要讓他離開視線。”
天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不見收斂之勢。陳東實被曹建德攙進車裏,兩人聽着淙淙雨聲,四下無言。
“你跟那小子什麽關系?”曹建德遞給他兩張紙巾。陳東實随便在臉上抹了抹,心緒缭亂道:“沒什麽關系,就是從前搭過我車的一小子,我給他借過一次錢,拿了點水果看過他媽一次。”
“剛聽倩兒說你們還在少管所見過一次?”
“嗯,”陳東實點點頭:“上回這小子吸毒,被抓了進去。他媽蹲我單位門口找到我,讓我陪她一起起看看陳斌.......我後來被鐘國華捅傷住院的時候,母子兩還來看過我.......他媽還給我塞了個紅包.......”
言至深處,陳東實鼻頭發酸,忙擡手捂住了雙眼。
“這小子我是看着他一步步毀掉的.......”男人的聲音忽近忽遠,“沒人管,沒人教,他媽也管不住,不成想現在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
曹建德輕輕拍打着陳東實的背,安慰道:“你先別急,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媽的錯。是他自己走錯了路,一而再再而三讓身邊人失望,你何必擔這麽重的責?”
他哀嘆一口氣,話雖如此,但也深知,眼前人的慈悲深入血髓,非一日之功。否則他也不會執着于李威龍這麽多年。
陳東實的性格裏,良善與執着是他的大小王。很多時候曹建德都覺得,他身上有着一種近似女性的品質,即那種過高的道德束縛感和共情力,才讓陳東實這麽多年來總為些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悲傷難過。
陳東實頂着猩紅的眼說:“他跟鐘健翔不同,鐘健翔有爹有媽。他自己壞是一回事,但爹媽監管不到位也是一回事。可陳斌.......我打心底把他當幹兒子似的養,他爹死得早,他媽又得了病,連吃藥的錢都沒有。你說攤上這事兒我怎麽能不管,我要真把他扔大街上那我還是不是人了?”
“你呀,就是慈心太重。”曹建德說出一句當初和肖楠一模一樣的話,“你自己過得很好嗎?你自己都算不得多順遂,還成天操心別人,就今天這事兒我不得不多說你一句,男人,心軟有時更容易壞事。”
“我不管了,”陳東實抹了抹眼底,打住那股子傷心,一臉置氣,“他想怎麽樣怎麽樣吧,我說到底也不是人家親爹,人家還不稀罕我管呢,我就是讨人嫌的。”
他想了想,陳斌先前在燒烤店還說要“引自己入門”,看這樣子也引不成了,但至少可以明确一點,陳斌和劉成林的背後,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靠山。
“你看到陳斌手上的紋身沒?”陳東實将陳斌之前在燒烤店說的話事無巨細地複述給了曹建德,“一樣的紋身,我不止在劉成林和他的手上見過,還在金蝶的包廂裏見過。”
“金蝶?”曹建德的表情一下緊張起來,“你是說他們很可能跟馬德文挂鈎?”
“也不見得是這樣。”陳東實努力回憶了下幾次見到馬德文時的情形,他的兩臂清爽得很,好像沒什麽蛇盤牡丹的紋身。“但至少咱們知道一點,陳斌和劉成林只是個小口子,更大的首腦,咱們現在是誰都沒摸到。”
話剛說完,曹建德手機響了。陳東實識趣地挪開幾寸。
“行......好.......我知道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曹建德神情嚴肅,一放下電話便迫不及待地同陳東實說,“是梁澤,他說馬德文今晚約他單獨見個面,要給他介紹一位老朋友。”
“什麽老朋友.......”
“準确來說,也是你的老朋友。”曹建德點起一根煙,搖下車窗,向外抖了抖灰,“瘤子,也叫王麻子,本名王肖財。”
他出獄了.......
陳東實剛平靜下來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也對,真算起刑期,今天正好是他出來的日子。
可自己半個月前才去市監獄所探望過王肖財,告訴過他梁澤同李威龍一模一樣,而王肖財又恨極了李威龍,讓梁澤只身前去,那豈不是明擺着去送人頭?!
陳東實渾身一激,恨不得原地抽自己一大耳刮子。他承認自己早前的确有報複梁澤的心思,但當報複真要即将達成,他又悔了,自己怎能真讓梁澤只身犯險?梁澤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豈不是就成了間接害死他的兇手?!
陳東實坐在位置上,左右難安。他努力捋着腦海中雜亂的思緒,沒讓其他人陪同,申請開車先回了公司。
徐麗被劉成林扣着,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香玉被曹建德帶回單位安置,也不需要他操心。他現在要做的事,是趕緊通知梁澤別去,就算要去,也不能一個人去。
現下除了他自己,陳東實想不到還有誰陪着梁澤,能更自己更加安心。
“你知道你今晚要見的那個人是誰嗎?”陳東實懶得兜圈子,電話一通,便直言不諱道:“那個王肖財就是殺害李威龍的兇手,你跟李威龍長得那麽像,他保準會把他當成你,你不怕死?”
“我知道,”不似陳東實的激亢,電話那頭的梁澤格外冷靜,“我是說.......我知道你不會袖手旁觀。”
“什麽意思........”陳東實登時愣住。
梁澤說:“前段時間不是你去市監獄所看王肖財的嗎?這一類重要案犯,每一次外人探訪都有嚴格的批示審核。你不會真以為,憑你耍耍嘴皮子,他們就放你進去看他了吧?傻子,那是我請老曹打過招呼,故意放你進去的。”
“你都知道.......?”陳東實癱回到座椅靠背上,似被抓住了行竊一般,頓時尴尬得無地自容。
“我不止知道你看過王肖財,”梁澤哼哼一笑,像是在說一件無可厚非的小事,“我還知道你跟王肖財全程的通話內容。是你告訴王肖財,有個警察叫梁澤,還騙他說,我就是李威龍,想借他手教訓我。但你忘了重要的一點,所有案犯的通話錄音都受內部監聽,你們之間說的所有的話,我一字不漏地全都知道。”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想報複你........”陳東實後知後覺,迷朦的雨夜,連身邊的人和事都是迷迷蒙蒙的,讓人看不真切。
他心尖一寒,不由反問,“那你就不恨我........?就像我當初恨你一樣........?”
“上一次老鐘的事,是我傷害了你,對不起,東實。”梁澤收起那副無關輕重的口吻,清了清嗓,鄭重其事地說,“這次算你也傷我一次,我們就此兩清。”
“兩清嗎?”陳東實揉了揉滾燙的臉,“可我覺得,我們之間還算得不夠清楚。”
兩人看似在袒露心扉,但陳東實話裏有話,沒告訴梁澤自己偷偷留了張底牌——他只承認自己的确慫恿了王肖財報複梁澤,卻沒坦白答應馬德文、暗中監視梁澤的事。自己還是沒有完全滌清罪惡,在梁澤面前,陳東實從執意留下那把手槍起,就算不得什麽真正的好人。
“還叫我梁警官?”梁澤說,“我不大喜歡這個稱呼。”
“那該叫你什麽?”
“叫我小梁吧。”梁澤的聲音啞啞的,像砂礫在鐵板上跳舞,厚重中帶着歡快。
或者......
梁澤在心裏回:Минийхайрт。
蒙古語中的意思是,我所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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