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計程車到了。”梁澤放下褲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馬路邊。

陳東實打住那股想講故事的沖動,罷了,他也不是李威龍,告訴他太多自己和威龍的事,他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跟着你了。”上車時,梁澤特意搖下車窗來說話,他表情認真,不像是玩笑。

他沒說“監視”,而是用“跟着”,仿佛“跟着”這個詞的溫軟,能沖淡“監視”帶來的冷漠。從上回病房裏大吵之後,兩人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梁澤成了多思多慮的那個,每一句說出口的話、每一個涉及到的詞都帶着籌謀許久的謹慎。

陳東實問:“怎麽了?”

奇怪,他明明不喜歡梁澤跟着,可真聽到他不跟了,心裏又莫名失落。

梁澤說:“隊裏指派了新任務,你這一部分,會有新同事來負責。”

頓了頓,又補充:“你是不是挺開心的?”

“什麽?”陳東實明知故問。

“就挺慶幸能夠離我遠遠的.......”梁澤摸了摸鼻頭,沒等陳東實回答,噗嗤一笑。“見諒......最近是有些過于敏感了。”

“梁警官,”陳東實好像第一次這樣叫他,客套裏帶着距離,坐實了心裏那一道隐隐作痛的傷痕,“您是警察,警察不應該帶入太多個人情緒。”

他擡起手,輕晃了晃,示意梁澤手上還戴着鑽戒。誠然一切如梁澤自己所言,他已經是快要訂婚的人了,很多話太直白,只會傷了第三個人的心。

“你說得對,”車窗徐徐搖上,一句注定不被外面人聽到的話溜進風裏,“鬼知道騙你需要多少力氣.......”

........

陳東實恢複了出租車司機的日子,每日例行在甘登寺和火車站拉單載客。閑時就去徐麗那兒坐坐,給她和香玉做頓飯。中途劉成林來鬧過幾次,都被陳東實給趕跑了。最後一次來要錢時,他罵罵咧咧地對徐麗抛下一句“你給我等着”,便氣沖沖摔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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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實反而最擔心香玉。

徐麗很早便告訴過他,在陳東實住院期間,劉成林來鬧的那一次,劉成林曾對香玉流露出險惡的意圖。香玉人小、不經事,如果沒有徐麗和陳東實保護,結局多半也是被劉成林這樣的社會敗類給染指。陳東實親眼看到過劉成林每次上門讨錢時,對香玉那兩眼放光的垂涎作态。出于安全考慮,他将香玉暫時接到了自己家,由他親自負責每天的接送,确保香玉的人身安全。

只可惜,最後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安的暴雨夜,像是預示着将有大事發生。陳東實送完當日最後一單乘客,在電話裏告訴香玉,讓她站在路口,等自己開車去接。

左不過五分鐘路程,陳東實想着,應該不會耗費太多時間。也是在那五分鐘裏,陳東實眼睜睜看着一輛銀灰色的小面包車越過紅燈,趕在自己前頭停到了香玉所站的十字路口。

下一秒,面包車側門大開,從中伸出數只大手,女孩和陳東實都來不及反應,前者便被連拖帶拽地卷進車裏,噼裏啪啦的大雨聲中,呼救聲聊勝于無。

陳東實腦門一熱,火速踩下油門,緊随其後。同時迅速撥通102[1],十數輛警車很快跟來,跟随陳東實的出租車一起,齊齊飛駛在暴雨之中。

“劉成林我日你祖宗——!”

陳東實破口大罵,車頭對準前頭面包車行駛的方向,加快前進。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通往城外的必經之路。圖拉河近在咫尺,遠方煙灰色草坪上,蒙古包如疥瘡般錯亂分布,四周一切都就着雨色,蒙上一層慘淡的雲煙。

“車上有未成年,女孩,約13、4歲,穿一身白........”陳東實緊捏住方向盤,滿是哆嗦着同接線的幹警描述着受害者特征。

“求求你了,你們一定要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呀!”男人無助地乞求着。出租車刺過雨簾,車前燈如利劍般捅破濃霧。

惘亂的雨夜裏,衆車随面包車一道,繞上高架,又穿過五六條隧道,最終停在一處廢棄工廠大門前。

“在那裏——!”

陳東實拉門下車,顧不上撐傘,快步往裏沖了進去。後頭警車陸續跟上前來,十數名警察尾随其後,幾分鐘後,曹建德同李倩也火速抵達了現場。

“什麽情況?”老曹穿過警戒線,望向風雨中屹立不搖的危樓,“你看清那夥人長什麽樣了嗎?”

“我看清了,”陳東實來不及抹去臉上雨水,指着那樓說,“那人叫劉成林,是徐麗的前夫,被綁架的是徐麗店裏的幫工,叫香玉。”

陳東實胸口發緊,不知是否是因為太過心急的緣故,差點喘不上氣。

“你先把人帶回車裏,”曹建德對後頭的李倩加緊吩咐,“敢當街實施綁架,這人當真不想活了?”

“查到了曹隊。”身旁另一位幹警迅步上前,“劉成林,男,1973年生,籍貫雲南。其四年前因賭博與非法集資被收押至達爾罕監獄,有過屢次家暴與短期拘留的案底,與徐麗有過一段長達兩年半的婚史。”

“應該還不止他一個.......”陳東實再度上前,牢牢抱住曹建德的手,“你一定要救救她......老曹......她還只是個孩子.......求求你.......一定要救她.......”

“你先冷靜冷靜。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她平安無事地帶回來的。”曹建德拍拍男人的肩,扭頭沖喇叭喊,“裏面的人聽好了——你們現在無路可逃!這裏已經被我們包圍起來了,請把人質安全無恙地送還給我們,否則,我們将即刻采取強.制措施!”

雨越下越大,連帶周遭景色也愈發迷亂。雨水沖洗着腐爛的黃泥,露出沒入地底的鏽跡鋼管與建築廢料,紅藍色的警示燈是為數不多的亮色。

“你們都給老子退後!”

二樓天臺處,露出一對男女的頭,香玉被脅扣在前方,一身白裙沾滿污水,瓢潑之中彷如受盡摧殘的枯萎百合。

身後男人目露兇光,将軍用瑞士刀比在女孩脖子上。陳東實瞪眼一瞧,仔細探去,果不其然是劉成林那王八蛋,是他綁架了香玉!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劉成林放聲道:“我要見徐麗!讓她過來跟我說話!不然我現在就把這女的捅死!”

“你先把刀放下!”曹建德回頭看了陳東實一眼,陳東實心領神會,即刻撥通徐麗電話,催促她盡快趕來。

“我們保證不會傷害你,也請你不要傷害人質!”

衆狙擊手一一到位,靜心潛伏在危樓四處,等待下一步指令。

“你讓她來!讓她來跟我說話!”劉成林往前動了動,刀尖一轉,輕而易舉刺破香玉的皮表,從中滾出兩顆殷紅的血珠。

“臭婊.子,讓她準備十萬塊!”劉成林一臉猙獰,“看不到錢我就殺了她!我先奸後殺,就是要那死女人挫骨揚灰!!!”

“東哥——!”徐麗聞訊趕來,一樣吓得不輕。剛剛劉成林的話她不是沒聽到,劉成林只是想要錢,她如他所願,帶來了她能夠給出的所有現金。

“讓我跟他說幾句.......”徐麗奪過曹建德手裏的喇叭,邁上前去,對着二樓處的男人說:“你不就是想要錢嗎?我給你.......我現在就給你!”

她将手裏的黑色塑料袋高高舉起,從中抓出一把紅色人民幣。

“你看!我沒騙你,都是錢!都是你要的錢!”

陳東實微微一愣,看着那一大袋鈔票,竟不知,徐麗有如此多的積蓄。

“你先把人放了好不好?”徐麗痛哭哀求,“你怎麽樣我都可以,但她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劉成林你能不能先把人放了?!”

“那用你換她!”樓上人又向前邁了一步,二樓天臺雖不高,但摔下來,也是足以骨折的程度,“用你自己來換!不然我現在就割斷她的脖子,大不了一了百了!”

“我跟你去!”徐麗雨淚交橫,單手作投降狀,一步步試探上前,“你放了她,我跟你走!你想把我怎麽樣都行!”

“徐麗......”陳東實伸手将女人拉住,面露艱難,“一定要這樣嗎?”

“你放心東哥,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我還有馬德文........”女人強擠出一絲笑,“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我香玉才會這樣.......”

她甩開陳東實的手,義無反顧地沖進危樓裏。幾分鐘後,香玉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換作徐麗被扣在劉成林身前。

“讓他們走!”劉成林沖底下人怒喊,“一個都不許跟着!一個都不許!”

“現在該怎麽辦?”陳東實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曹建德,用力護住瑟瑟發抖的香玉,女孩被李倩摟着,暫時帶回到了車上。

“徐麗是他的前妻,應該暫時不會把她怎麽樣。”曹建德略一思考,沖對講機道,“先部分撤離,給他們開路!”

“曹隊.......”底下人亦有遲疑。

“按我說得做!”曹建德的口吻不容置疑,“同時跟派人手,待會跟緊劉成林跟徐麗,烏蘭巴托就這麽點兒大,除非出城,否則再藏也藏不到哪兒去。”

“那徐麗怎麽辦?”陳東實滿是擔憂地看了眼徐麗的位置,她被劉成林死死扣着,匕首就在胸前,稍一激動就可能刺穿女人,以劉成林的獸.性,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其餘人先退後!”曹建德再次叮囑,轉頭問陳東實,“你不是說還有別人嗎?怎麽就看到劉成林一個?”

陳東實一怔,是啊,不是還有幫兇嗎?剛才明明看見面包車裏抻出來好幾只男人的手,怎麽就見劉成林一個人?

陳東實旋即朝危樓的方向望去,眼波橫掃,目光直直落到陸續上前的幾名協警身上。

“曹隊........”其中一名快步上前,貼在曹建德耳邊,一陣耳語。

曹建德目光頓斂,望向陳東實的眼神裏,多出幾分意外與不可思議。

“怎麽了?”陳東實看向衆協警,見他們身後,還跟着個剛押着的犯人,這應該就是劉成林的幫兇之一。

“他們說在附近幾個關鍵的出入口,抓到一個從犯........”曹建德又瞥了陳東實一眼,難以置信道:“有一個.......你一定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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