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陳東實?!你在搞什麽鬼?”

肖楠踏上兩級臺階,挺起的大肚如免死金牌般,将陳東實與徐麗阻絕開來。她上下打量了徐麗一眼,拉起旁邊女孩的手,擡腳越了過去。

“肖楠.......”陳東實略有慌亂,忙理了理衣擺,端正臉色,“你怎麽來了......?你......你不是在哈爾濱嗎?”

肖楠沒理會他,反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徐麗臉上,嘴皮子蠕蠕地動,“幹站着就不知道搭把手?”

陳東實這才看清她身後還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童童也跟在身後。

徐麗捂住手腕,面容複雜,“那我先走了,東哥。”

陳東實領人吭吭哧哧地進了門,肖楠牽着童童的手,半刻也不松。直到進門後她才問,“那女的是誰?”

陳東實如實答,“認的幹妹妹。”

“你倒是很清閑,”肖楠陰陽怪氣地接了句,拉起童童手,“童童,叫爸爸。”

“爸爸。”童童張開雙臂環抱住陳東實,奶呼呼道:“童童想你了。”

“爸爸也想童童了,”陳東實蹲下身來,親了女孩一口,轉眼看向一邊氣色陰沉的女人,“怎麽說來就來了,一聲招呼也不打?好歹讓我去火車站接你們。”

“我哪兒敢勞煩您,”肖楠一把将皮包扔在沙發生,扶着大肚緩身坐下,“當初走的時候,說有事,自己女兒都不送。現在來找你了,哪兒還敢聯系你,怕不是打擾你跟門口那女的約會,陳東實,半年不見,你又改喜歡女人了?”

“當孩子面,說話一定要這麽難聽?”陳東實将童童耳朵捂住,待肖楠別過臉後,他對女孩說:“童童去房間裏玩會兒好不好,讓爸爸跟媽媽單獨說會話。”

女孩聽話地點了點頭,抱着一路上都舍不得撒手的小熊,蹦蹦跳跳進了卧室。

陳東實方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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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吧,”他拉開一張椅子坐到肖楠面前,“一聲招呼都不打,怎麽就回來了。”

肖楠抽了抽鼻,雙手蓋在肚子上,像蓋着一樽金元寶。她說:“孕檢結果不太好,孩子他後爸怕影響安胎,我只好先把童童送到你這兒來,麻煩你幫我帶一段時間。等我生完.......出了月子我就領回去。”

“只是因為這個?”陳東實看了眼她手臂,被紗袖遮着,可還是能瞥見似有似無的淤痕。

肖楠說:“吵架了,我不想把她送過來,着急忙慌地就和他動了手。”

見陳東實不說話,她又補充,“我沒吃虧,我好着呢。那方文宏的臉被我抓得跟大花貓似的,全是血,我可不是忍氣吞聲的命!”

“你沒事就好,”陳東實瞅了眼房間的方向,放低聲音,“我是沒問題的,我巴不得童童多陪我一段日子.......只是.......”他掃了眼她的肚子,“快八個月了吧?是不是快生了?”

“是,”肖楠咬住下唇,像是掙紮了很久,說:“我只是個普通女人,能力有限,我也很想對童童好.......”

陳東實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我想童童也會知道的。”

肖楠的臉終于緩和幾分,她指着那行李箱說:“東西都在裏面,她每天早上都要喝牛奶,還有每周三片維生素泡騰片,你女兒吃不了海鮮,春天花粉過敏,天氣涼快時記讓她少吹風,還有......回頭要有什麽別的不清楚的,你再打電話問我.......”

“肖楠.......”陳東實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過得好嗎?”

眼前女人一愣,似乎并沒意識到陳東實會問這個問題。她印象中的陳東實,雖與自己有過三年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即便是日常關心,也都帶着相敬如賓的客套與距離,他幾乎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真正地問過自己到底好不好。

肖楠積壓已久的委屈傾閘而出,她苦不堪言道,“陳東實,原來你會疼人啊?”

“你走之後的這大半年,我遇到了很多事。”陳東實看着她的眼睛,無不認真,“我遇到一個和李威龍很像的人,我認了一個新的妹妹,我還遇到一個和童童很像的小姑娘,她比童童要大幾歲。還有老曹、李倩......還有很多其他人,我感覺,我從前好像真的挺忽略你的。”

“你結婚前說這話多好。”肖楠抹了把眼睛,“還記着咱兩離婚時怎麽說的嗎?”

“記得,”陳東實娓娓記起,“你在民政局門口說的,你說陳東實,婚離了,人情就沒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以後你要是想複婚,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三年光陰,你實打實要記住了。”

女人噎淚無言。

“我記着的,”陳東實給她遞紙,“肖楠,我一直都記着的.......”

“你從來沒給我買過金手鏈,”肖楠抹了把臉,才吸回的鼻涕又流了下來,“就樓道口那個女人手上那樣的手鏈......”

這次輪到陳東實汗然。

“我不是計較手鏈不手鏈,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喜歡什麽狗屁首飾。”肖楠拍着自己的胸脯,字字擲地有聲,“我要是個貪財好物的女人,當初怎麽會跟你結婚?你那時候窮光蛋一個,除了烏蘭巴托的永居權,你什麽也沒有。何況年輕時,我長得不比剛剛那女的差,追我的小夥子也不少,這些你都知道……”

“我的錯.......”陳東實抱住腦袋,狠狠低下頭去。

“我只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肖楠搖了搖頭,“不甘心這三年一無所得。我不是說錢,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我知道,”陳東實滿是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我能給你我所擁有的一切,除了愛。”

除了愛。

肖楠忽地不出聲了,話說到這兒,彼此間的态度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她對眼前人愛恨參半,陳東實對她何嘗不是萬分愧疚。一個女人,無論愛不愛,只要肯跟着自己,那便是吃虧的。最好的幾年青春,她都用來照顧自己,等到人老珠黃、風華不再,再來談愛,就只剩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肖楠說:“那人跟李威龍很像嗎?”

她明白,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不甘不止源于門口那個女人,還有那個陰魂不散的警察。

陳東實點點頭,氣氛到位,他的眼眶也跟着泛起了微微的紅。

“到底有多像?”肖楠冷笑一聲,雙手抱胸呈防禦姿态,“所以呢,你又開始了是嗎?我以為他死了這麽久,你能放下。結果——”

“我放不下。”陳東實迅速打斷她的話,“他沒死。”

“我不想跟你吵。”肖楠轉過頭去,喃喃自語地說:“反正他死不死的,你也就這個鬼樣。”

肖楠最後還是留了下來。陳東實特意為她收拾了張床,表示自己可以将就幾天沙發。吃晚飯時她跟陳東實提起,自己不确定會待多久,陳東實明白,她在等丈夫低頭。

肖楠的脾性向來高傲,即便有錯,也不會低頭。何況這類家務事本就難分誰對誰錯,陳東實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只能順她心意,随她暫住。而且童童也需要一個過渡,貿然離開朝夕相伴的媽媽,她心裏也不好受。

陳東實發現了,這孩子年紀雖小,但心思敏感,早早便學會察言觀色,在家從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有時陳東實鼓勵她多玩、多鬧,覺得那樣孩子才有生機,可童童只會安靜地坐在房間裏玩她的熊,她有小半個行李箱的玩偶,肖楠說那是出發前女孩哭着求她帶上的。

對她們母女,陳東實自覺虧欠。對肖楠是情分上的虧欠,對童童,則更多的是生不逢時的唏噓。

他總感慨自己不夠有錢,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而自己也因為工作,缺乏陪伴。自李威龍死後,每當他面對自己該何去何從這一類的問題時,他總會想到童童。如果沒有童童,他怕早已随某人去了。童童是他僅存的企盼,一絲求生的殘念。他哪怕犧牲一切,也要守護好這來之不易的慰藉。

日子依稀回到從前波瀾不驚的時候,陳東實規律上下班,回到家,肖楠做好飯菜,他陪娘倆聊天吃飯,偶爾去對門看看徐麗和香玉。

而梁澤便像是人間蒸發一般,一連數日消失在陳東實的生活裏。等到再出現,便是半月之後,他挂了彩,胳膊上打着繃帶,在陳東實家樓下坐着發呆。

“所以,爸爸為什麽沒有套到那只粉色的小狗?”

女孩一手拉着陳東實的大手,一手拉着肖楠,一步一跳半回頭。

陳東實摸了摸女孩的頭,說:“那是爸爸手不夠長呀,等你以後長大了,長得能趕上爸爸了,就能自己套到那只小狗了。”

三人不約而同地輕笑了笑,活像挑不出錯的三口之家。梁澤随笑聲望去,見陳東實少有地放松,他那樣惬意,合該永遠待在那樣的蜜鄉裏。

“梁警官.......”陳東實一怔,沒想到梁澤會出現在這裏,他恍惚想起,這些天來忙着陪童童和肖楠,竟渾忘了還有梁澤這一回事。

他體察到了自己心中微妙的轉變,在李威龍和梁澤之間,他更能清醒地意識到,此人非彼人,而此人,要不是答應了馬德文替他監視,往往不太需要上心。

梁澤笑了笑,弓背上前,看着其樂融融的三人說:“這是......”

“我前妻。”陳東實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将女孩推到跟前,“這我女兒,肖童。”

“原來是嫂子.......”梁澤嗆笑一聲,伸出一只手,“幸會幸會,東實跟我說過你。”

“梁警官好。”肖楠禮貌地同他握了握手,“陳東實也跟我說起過你,你.......”她盯着梁澤的臉看了許久,“.....果然很像。”

“你手上怎麽了?”陳東實望向他手臂上的繃帶。

梁澤尴尬地抓了抓頭,“前幾天出警,出了點小狀況,不過不要緊,已經快好了。”

“那好,”陳東實拉起女孩的手,“你還有事嗎?”

“啊?”

“沒事的話我得回去了,”陳東實看了眼天,“還得給娘倆做飯。”

“沒.......沒事了......”

梁澤将事先準備好的一大堆話吞回到肚子裏,膝蓋不知為何,隐隐地更痛了。

“那.......”陳東實面露難色。

“什、什麽?”梁澤顯然沒聽出對方話裏的別意。

陳東實撓頭道:“你擋着我們的路了。”

“啊.......擋着你們的路了?哦哦,不好意思,擋着你們走路了........”梁澤連連哈腰,趕忙後退半步,整個身體快要貼到了牆上。

陳東實牽着童童的手,領着肖楠,毫無眷戀地越過梁澤,徑直往樓道裏走。

身後的肖楠回頭一瞧,看着那張如是相仿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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