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你的胳膊到底怎麽了?”
陳東實終究放心不下,趁做飯的功夫,給梁澤發了條短信。
肖楠陪童童在客廳看電視,寓教動畫,小蝌蚪找媽媽,童童百看不厭。
五分鐘後,對面回複:“說過了,沒多大事。”
陳東實握着手機,沉思兩秒,冷靜地回:“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陳東實掀開鍋蓋,往裏添了些水。将燃氣竈上的火關小了些,再看手機,梁澤一口氣回了五條。
“真的沒事,我說了,出警意外。”
“沒事,你放心。”
“好吧,我的确有事,但不是因為胳膊......”
“胳膊是前天上大夜班時被打的,局裏還在查,我找你是有別的事,別的,很重要的事......”
“東實,我想你了。”
.......
陳東實深吸一口氣,本能地退回到廚房門後,輕輕合上門。他将眼睛湊得更近了些,确認發件人一欄的名字是梁澤後,他将那句“我想你了”翻來覆去腹讀了十多遍。
“你怎麽不說話了,是太突然了嗎?”
陳東實看着新進的短信,思緒恍惚,他印象中的梁澤,不應該會說這樣露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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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訂婚了,”陳東實敲出一行字,斟酌兩秒,補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對不起,”隔着屏幕,陳東實依舊能想到對面暈乎乎的語氣,“我喝了些酒......”
“你在哪兒?”陳東實瞅了眼客廳,動畫片還在放,竈上的排骨還差最後一步焖炖,“你先別動,我去找你。”
“我還在你家樓下........”對面回應迅速,像是正等着陳東實說這句話。
陳東實立刻放下手機,走到客廳抓起衣架上的外套。肖楠察覺到了什麽,沒等她開口,陳東實便說:“醬油沒了,我去樓下買點。”
女人不置能否。
“童童,你在這兒玩好不好,媽媽去廚房看着火。”
待陳東實走後,肖楠溜進廚房。她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那一排調味料上,滿打滿算的醬油,還有一瓶都沒來得及拆封,哪還需要買新的?
天外大雪飛空。
陳東實出門前留了心,給某人捎了件毛衣。剛見他在樓下,衣衫單薄,還是跟之前一樣不會照顧自己。
見到人時,梁澤已不大清醒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天氣的緣故,他像只小貓似的蜷在長椅上,無數雪花落在他眉頭、發間,遠遠望去,就像一樽雪塑。
“梁警官.......”陳東實澀然彎唇,意識到什麽後,複又改口,“小梁.......”
他記得,梁澤說過的,他不喜歡梁警官這個稱呼。
梁澤虛睜開眼,莞爾一笑,有氣無力道:“你來啦.......”
“大下雪天的,你在這兒幹什麽?”陳東實将毛衣塞到他手上,拂了拂椅子上的雪,同他一并坐在大雪中。
梁澤說:“我好累.......”
“怎麽了?”有人的心“咯噔”一聲漏了半拍,今天的梁澤很反常,連帶着自己也很反常。
“還記得馬德文說的那批貨嗎?”梁澤靠在陳東實肩頭,回歸正題,“我被擺了一道。”
“什麽意思?”
“納來哈根本沒有貨,馬德文說他會親自去盤貨,北蒙的接頭人也根本沒現身.......”梁澤沉下頭去,措辭混亂,“都是圈套.......都是馬德文設下的圈套.......”
“你是說,上回在賭場,馬德文故意當着你的面,告訴你有一筆大買賣的事,實則是故意放風,引你出洞,就想看那天警察會不會真的查納來哈的場?是這個意思嗎?”
“嗯。”
“那你胳膊上的傷,也是因為這個事?”陳東實撫上他的手腕,小心地碰了碰。
梁澤說:“是我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
“當馬德文透風給我以後,我立刻聯系了大隊,定時蹲點,想來個一波集剿。”梁澤長嘆一口氣,“可惜誰知正中了馬德文的計,這老狐貍,讓隊裏撲了個大空。兩方對峙時,我在胳膊上弄了點傷,演了出苦肉計,在馬德文面前拉回了點信任。”
“苦肉計……”陳東實瞅着那條打着繃帶的斷手,眉尾抽了一抽,“我看你是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這副身子。”
“這是有必要的犧牲。”梁澤眼神一轉,望向別處,“我好不容易進去,不能因為我自己一人的判斷失誤,就讓整個隊的人跟着我犧牲。”
“那你也不能自己害自己啊?”陳東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着梁澤手上厚厚的繃帶,只覺眼前人自有他的狠厲。
“我跟你說這些,是完全把你當自己人.......”梁澤被風吹紅了眼,“曹建德不是一次兩次讓我離你遠一點,為着李威龍的緣故,我們湊一起只會平添彼此累贅。可是......可是我在最無助時,能想到的只有你.......東實,你千萬不要背叛我。”
“你吃飯了嗎?”陳東實沒有正面回答,或者說,他無顏正面回答,他沒想到自兩人病房大吵後,梁澤對自己的依賴會如此加劇,反倒是自己,在那次争吵後,徹底對眼前人死心,反沒了那份着魔般的執念,他愛的是李威龍,不是梁澤,這是一個在心中重複千千萬萬遍的事。
“沒有。”梁澤略平複了下情緒,望向遠處,“我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活在世上,也只是為一個人和一條使命。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陳東實有陳東實的,我梁澤——也有我的。”
“沒吃的話上去吃頓飯吧。”陳東實撫上他的肩,面對眼前人的感慨,他無從安慰,或許自己才是需要開解的那個,他有些懷疑答應馬德文監視是否是件正确的事。
梁澤說:“等天氣好些,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好。”陳東實想也沒想,一口應下。他甚至連哪裏都沒問,去哪兒都行,他在心裏說,原就是我欠你的,梁澤,你別怪我。
梁澤随陳東實上了樓。還沒進門聞到一股排骨香,是幸福的味道。
“梁警官來做客了。”陳東實把鑰匙放回到玄關,換鞋時才想起,說要買的醬油給忘了,如此明顯的破綻,正驗證了他不善撒謊。
梁澤像只聽話的雞崽般換鞋進門,肖楠在廚房盛飯。陳東實過去将童童一把抱起,對着微有拘謹的梁澤說:“來,叫梁叔叔。”
“梁叔叔~”女孩伸出小手,毫不見外地捏了把男人的臉。梁澤外形優越,老少通吃,招孩子喜歡并不奇怪。
“讓我看看這是哪家的小公主呀......”梁澤嘻嘻蹲下,跟着捏了捏女孩的臉,随後掏出幾張現金,“叔叔來得突然,沒給童童準備禮物呢,這點心意,童童不許拒絕叔叔哦。”
“哎呀給這幹嘛.......”陳東實忙将錢塞回到他手中,“非親非故的,說好的是請你吃個便飯,倒讓你破費了。”
“沒幾個錢。”梁澤溫溫一笑,輕輕塞到女孩的小荷包裏,身後肖楠喊開飯了。
“梁警官,都是些家常菜,你別嫌棄。”肖楠挺着大肚,要陳東實扶着才能坐下。逼仄的小出租屋,裝飾簡單,卻不乏溫馨。
梁澤若有所思,“您這肚子.......”
“是她現在老公的。”陳東實飛快解釋,生怕引出什麽誤會,扭頭又問,“對了,他這幾天有沒聯系你?”
“聯系了,說過幾天來接。”肖楠盛了碗湯遞到梁澤面前,含酸拈醋:“怎麽啦?怕我賴在這兒不走?影響你跟對門那女的談戀愛是吧?”
“瞧你說的。”陳東實樂得不行,“我都說了,我跟人家沒什麽,我就把她當妹妹。”
“你最好是。”肖楠哼了一聲,看向梁澤,“說出來都怕人梁警官笑話。有時看着你去對門跟那姐妹兩說話,倒是比我跟童童更像是一家人呢。合着我是不是該退位讓賢了,早日成全了你跟那女的。”
“你看看你,越說越上頭了。”陳東實夾了塊排骨到她碗裏,“吃菜,吃菜,吃飽了就沒功夫說話了。”
“你說我說沒說錯?”肖楠來了勁,擰着餐巾紙皮笑肉不笑,“那女的成天穿得風騷的,臉上粉比你腦袋後頭牆上的粉還厚,那大嘴唇子紅得跟吃了孩子似的。陳東實,看不出來你喜歡這一號兒啊,咋了,現在不興我這款,改喜歡KTV小姐了?”
陳東實大駭,“就你嘴沒個把門的,我就該拿把鎖把你嘴鎖上!”
梁澤一旁聽着夫妻倆拌嘴,幾多欣慰。他愛極陳東實的一點是,他有“入世”的一面。
很多個瞬間,陳東實會讓梁澤覺得自己在活着,他的生活遠不止陰謀、槍殺與辦案,也有眼前的炊煙、小菜和人家。他太“作壁上觀”,而陳東實,讓自己紮進土裏,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療愈這虛浮的身心。
“你說是不是嗎,人家聽了都要笑死了。都說你看着老實巴交,其實心眼子比誰都多。”
肖楠講話聲不絕,她咀嚼時的動作大,上下颌咬合咯吱咯吱地響,更顯得這餐飯吃得活色生香。
梁澤玩笑道:“看不出來,東哥還是個妻管嚴。”
“欸,過去了過去了,”陳東實跟着笑了笑,往嘴裏扔了塊胡蘿蔔,“結婚前我也不知道,這娘們這麽虎啊,幸好離了,不然還得被她管一輩子......”
衆人哈哈哈笑作一團,梁澤起身盛飯,恰見窗外一片碎雪花飄落在手間。他噓氣一吹,雪花兒如羽毛般蕩回空中,兜兜轉轉,最後落在窗臺,暈成一小抹濕潤的水漬。
“小梁.......?”陳東實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進來,“站在高壓鍋面前幹什麽?”
“啊......沒....沒什麽.......”梁澤抽回思緒,胡亂舀了兩勺米飯,往旁邊挪了挪。
陳東實抓起飯勺,哐哐蓋上一大碗,他的目光跟着梁澤一起,不自覺看向窗外。
“今年的雪是真美啊。”
他忍不住感慨。
我也是真想你,威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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