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戒指怎麽不戴了?”

“嗯?”

“我問你戒指怎麽不戴了?”

陳東實橫了眼梁澤那光禿禿的手,他不止一次發現,梁澤總是藏起那枚戒指。

“這麽心疼女朋友送的?這還沒結婚呢,就跟寶貝似的揣着,年底要結婚了,那不是滿腦子都是她。”

陳東實這話說得無分寸,和梁澤那句“我想你了”一樣,帶着一種沒邏輯的“沖兒”。七分酸三分嫌,落到對方耳朵裏總歸不算好聽。

梁澤放下盛好的米飯,嘴角彎彎,“是嘛.......的确,這類首飾金貴得很,弄丢了再買個得花老多錢.......”

陳東實不禁努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心疼錢?心疼人還是心疼錢?”

梁澤被逼問得啞口無言。

陳東實見機瞥了眼客廳,肖楠和童童還在吃着,并未留意廚房裏二人的交談。其實連陳東實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到底要梁澤怎樣。他本就是個別扭至極的人,愛裏總要摻點恨,恨裏又雜點悔,三葷六素的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幹嘛。

“有照片不?”陳東實挖着鍋底的鍋巴,像是外科醫生在刨附骨疽的痂一般,這讓他有種無名的爽感。

“啥照片?”梁澤繼續裝傻。

“能是啥照片?”陳東實小聲嘀咕了句,“當然是你那寶貝未婚妻的照片.......”

說完沒等梁澤反應,陳東實自己先笑了。看啥呢,有啥好看的,人那天晚上在病房裏都把話說盡了,都是男的,喜歡不喜歡的,蠻惡心。惡心這個詞,讓陳東實介懷了很久,它把原本一份婉轉的愛戀一棍子掄成了臭水溝裏的抹布,陳東實每次想起,都會泛起些許心酸和惘然。

梁澤乖乖掏出手機,裝模作樣将相冊從頭開始翻,陳東實抻長脖子等着,雖心中忌諱,卻也真想一睹那女人的“芳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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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情敵太過,說競争者太重,陳東實暫且将她歸置到“遠方的朋友”一列。這位遠方的朋友如斯幸福,居然完好占用着一個複制版的李威龍,這是陳東實最根源的、所豔羨也最不甘心的地方。

“沒有。”梁澤翻了個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你這麽一問才發現,跟她居然一張合照都沒有。”

“沒有?”陳東實一臉懷疑,“你不會是在蒙我吧.......”

“蒙你什麽?”

“蒙我你有女朋友。”陳東實鏟起最後一點鍋巴,拿飯勺敲了敲鍋沿,“算了,舍不得給我看拉倒,跟誰沒見過女人似的。”

說完便走出了廚房。

他自然不曾留意到某人掌心流轉的熱汗。

出陳東實家,梁澤一個人在樓道裏杵了很久。回想起将才在廚房裏,陳東實那三兩句意圖明顯的發問,又驚喜,又覺得後怕。

驚喜的是,這很好地說明了,“擰巴怪”陳東實心裏是有自己的。兩人數月前那通激烈的争吵看似和好了,其實彼此心中的耿介并未完全消融。梁澤還好,他是捅刀的一方,但他能明顯感覺到陳東實的變化,他沒了從前那般的熱情主動。可今天這麽一來,又讓梁澤琢磨出一點醋勁。喜歡一個人才會吃醋,要不何必上趕着要看自己“未婚妻”的照片呢?

後怕的是,未婚妻的确子虛烏有,這事關他與曹建德多年以來的機密,決計不能讓東子發現。戒指是二手市場淘的,假鑽,走單位的經費,舍不得花大錢的李威龍,當初跑了好幾個首飾檔口才買到。還有一層更私心的原因是,他覺得,人生的第一枚戒指只能由某人來戴,它只屬于某人。哪怕現在這枚戒指的歸屬只是一個虛構的女人,但是,他軸,一心只認一個人。

這一點上,和陳東實別無二致。

“你果然還是又去找了他。”

梁澤人還沒進宿舍樓,曹建德的聲音就從裏頭飄了出來。他有意提了口氣,将那枚戒指戴回到手上,然後才走進屋裏。

“我說過很多次,讓你遠離陳東實。”曹建德盤着腿,坐在梁澤那張薄薄的單人床上,咯吱咯吱的鐵架腳摩擦着水泥地,像是要随時塌下去了一樣,“你曉得嗎?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毀了我們所有人,別以為剛剛在門口我沒看到,你又把那戒指戴了出來,怎麽,去見老相好連這點膈應都受不了?還是說,你是怕他受不了?”

梁澤摩挲着鑽托上的雕花,悻悻然說:“只是吃個飯......”

“正面回答我。”曹建德面色兇悍,不像是來找他閑聊。

“是我自己.......”他還是洩了氣,無論對外有多剛強,在曹建德面前,他永遠也強硬不起來,“是我自己心智不夠堅定,每次見到陳東實,心跟煮沸了一樣亂......這個——”

他舉高幾寸,将那枚戒指呈在曹建德面前,“——我實在沒辦法騙他我要結婚,我說一次,就等同于捅他一次,我已經捅過一次了.......”

“鐘國華的事不是你的錯,”曹建德放緩幾分口吻,“只是你要清楚,總有人要流血和犧牲。”

“那也不該是他。”梁澤将手撐在膝蓋上,目光自始停留在那枚鑽戒上,回想起陳東實說“你不會騙我有女朋友”這樣的話時,他仍心有餘震。

“說點正事。”

曹建德沒同他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他清楚,他和陳東實間的糾纏非一日之寒。

當今最重要的是,納來哈一遭,梁澤在馬德文那兒搭建起的信任又有了裂痕。雖然梁澤事後找補,給自己挂了點傷,但以馬德文的性格,一定不會放棄觀察梁澤。而今又有王肖財那老狐貍作陪,兩人都是從刀疤那兒過來向馬德文投誠的,彼此間的競争明暗交雜,不排除王肖財在馬德文面前吹風的可能。

“納來哈這事兒,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梁澤摸了摸眼皮子,悵然若失:“我今天去找陳東實,也不盡是去做客。我把這事故意透給了他,因為我有懷疑,陳東實或許很早就跟馬德文站到了一起,但我沒有實際憑證,何況.......”

“何況他是陳東實。”曹建德直擊下懷,“我說得對不對?威龍。”

梁澤神情複雜。

“但從陳東實的反應來看,他好像的确不知道這是馬德文事先設計好的圈套。”他努力回憶着當時某人的表情和反應,重複推敲,“無非兩個可能,一個是陳東實的确會演戲了,連我都看不出什麽破綻。一個是,馬德文也沒告訴陳東實。說白了,他也對陳東實多有忌憚,怕他反水,這老狐貍,心思一層一層,還真是讓人吃不準。”

“馬德文看似風雅,實則城府頗深。”曹建德砸吧着窗外的景,若有所思,“或許咱們該找找別的突破口。”

“別的突破口.......你是說徐麗......?”梁澤揉了揉發漲的眉心,“可我之前替她料理劉成林的時候,問過她,她嘴巴嚴得很,什麽也問不出來。”

“據我所知,馬德文縱橫聲色許多年,換女人的速度比換內褲還勤。但他這麽多年來,始終對徐麗念念不忘,多加照拂,這後頭,一定有別的什麽隐情。”曹建德說到這兒,才抽出那份夾在腋下的文件袋,“倩兒從檔案科翻來的關于馬德文的資料,你有空看看。我這兒存了份底,咱們有空多研究研究。”

“那這.......”梁澤掂着文件袋,眼神一亮,似有新的盤算,“是不是也可以拿來給馬德文表忠心?”

“什麽意思?”

“納來哈這事過後,馬德文明顯不讓我近身參與業務的事情了。我如今在金蝶,還不如他身邊的張猴受捧。但現在有了這份東西,我可以交給馬德文,告訴他,我替他抹去了檔案裏的不利部分。他是生意人,黑白兩道通吃,留下的四年牢飯的案底,一定是他的心頭大痛。如果這個時候,能為他解決這個事,我在金蝶的價值,不就能體現出來了嗎?”

“威龍.......”曹建德定定然看着眼前人,眸色缥缈而不可探,“你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工于心計的?”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梁澤咧嘴笑了笑,仿佛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師父,這難道不好嗎?”

“看來是我多思了。”曹建德不知該怎麽形容現下的心境,一方面,他希望眼前人做到真正的“無情”,尤其是對陳東實,可當真聽到他毫無情緒地講述自己懷疑陳東實與馬德文有染、分析馬德文優劣利弊、如何在馬德文面前承歡讨巧,他竟覺得,是自己低估他的用心了。

“師父你放心,”梁澤仿佛看穿了曹建德的心思,從容有度地說:“我說過,我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東實。當然,我也會盡全力不辜負您和組織的栽培。”

這樣的客套話,他從前從不會說。如今也說得如魚得水,看來在馬德文面前,他沒少學商場交際那一套,面子工程上總是滴水不漏。

“威龍,”曹建德拉起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手背,“我肯叫你一聲威龍,是因為無論你換了多少身份,你在我面前都還是那個一腔熱血的毛頭小子。你和陳東實的事,是我們對不住你,你是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人,我怕你重蹈覆轍,才會不厭其煩地告訴你讓你離他遠一點。你別忘了,你這條腿當初是為誰折的,你這條命,又是差點因為什麽沒的........”

“師父的話,我銘記于心。”梁澤微微鞠了一躬,有風吹進,似将全身氣血都吹活了一般,整個胸腔燃起跌宕的隐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師父,這個我在課本上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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