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殡儀館在整理徐香玉生前遺物時發現了這本日記本,出于人道主義,工作人員希望通過我們轉交給警察局,希望有助于案件偵查。但因為日記本性質特殊,事關死者隐私,因此在解鎖日記本前,還需要征求一下監護人的同意。”

陳東實與徐麗雙雙坐在長桌一側,各懷心事。梁澤目不轉睛地看着桌子上陳列開來的死者遺物,除了些女孩子家慣有的小玩意兒,唯有那一冊帶了小鎖的本本最值得關注。

“陳東實,能否替香玉洗脫冤屈,現在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陳東實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攬過那本日記本。

再尋常不過的小本子,文具店裏随處可見,一把小銅鎖形同虛設,要撬開并非難事,只是秘密就像地底的深藻,一旦傾瀉,覆水難收。

“東哥......”徐麗一把摁住陳東實的手背,面露一絲疲倦,“一定要打開嗎?”

“怎麽,你心虛了?”梁澤險将勢在必得四字寫在臉上。

女人切切剜了梁澤一眼,縮回那只不安分的手,鎮定道:“我只是不想香玉死了還要被人消費.......”

沒等梁澤發話,她又說:“東哥,你不知道,自打香玉跳樓之後,金蝶裏那群人把她傳成了什麽樣,什麽下三濫的話都說得出來。她已經夠慘了,難道現在連最後一點體面也要扯下來嗎?這日記本要我看,不過就是小姑娘家的碎碎念,她既上了鎖,說明并不想讓別人看到,既然不想讓別人看到,那我們何必一定要違拗她的心意呢?”

“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巧嘴。”

梁澤正要開口,會議室的大門“嘣”一聲大開。曹建德夾着報告箭步上前,直接将文件夾拍在了桌上。

“只是你說了這麽多,終究也不是她的監護人,最後還是要看人家的意思。你覺得呢,陳東實?”

陳東實雙手抱腦,閉目泫然,仿佛并不想被推着抉擇。梁澤說得沒錯,徐麗說得也沒錯,這道題看似在選打開不打開,實則是在選信徐麗還是信梁澤。

“我希望你明白,死後的清白,才是對死者最大的慰藉。”

陳東實反複品味,良久,将日記本推回到桌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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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好了。”他抿了抿嘴,神色呆滞,“打開吧。”

徐麗身軀一軟,下意識捏住手腕上的金手鏈,袖子下的五指攢成了拳。

“那好,就把東西交給下面的人去解吧。”梁澤把日記本轉交給李倩,沖徐麗得意地笑了笑。

“東哥......”徐麗滿是挫敗地望着陳東實,“我.......”

“怎麽了?”陳東實微微蹙眉,看着徐麗發白的面色,預感不妙。

“身體不舒服嗎?臉色看着怎麽這麽差。”

“我......”

徐麗猶豫不止,掙紮片刻後,“撲通”一聲,竟直直跪倒在男人面前。

“東哥.......我錯了......我有事瞞你。”

梁澤立刻上前,攔住陳東實想要攙扶的那只手,義正言辭道:“現在忏悔未免太晚了吧?”

徐麗半句不聽,雙膝抵地,騰挪上前,“東哥,其實香玉......香玉......她是被馬德文逼着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呀!”

“你說什麽?!”

梁澤乍地一愣,後知後覺地看向曹建德,一旁的陳東實一樣被這套說辭給鎮住了。

“是馬德文.......他忍馮春華很久了......就是那個馮總。是他,他逼香玉獻身,陪姓馮的睡覺,想自導自演,捉奸在床......拿捏住他的把柄,逼他交出股份。她才十五歲啊.......青春正好的年紀,卻天天被逼着陪一群老男人喝酒。就連死前,都在被那夥畜生糟蹋!”

徐麗哭訴不已,淚水漣漣似泉,泱泱不絕。梁澤同曹建德對視一眼,剛要反駁,李倩慌忙跑了進來。

“本子打開了.......”她看了眼地上的女人,頓了頓,澀澀然道:“日記顯示,徐香玉生前......的确有被迫援.交的痕跡.......”

“那也不一定是馬德文!”梁澤突然急了,顧不得曹建德也在,奮起争辯:“徐麗,難道就不能是你逼她賣身求榮?!如果我沒記錯,你從前可不就是幹這個的!”

“梁澤!”曹建德瞪了他一眼,“辦案歸辦案,說話別失了分寸。”

陳東實進退維谷地杵在原地,看着傷心欲絕的徐麗,一時之間,欲發迷亂。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現在才說?”他難以置信地甩了甩頭,後退兩步,恍惚覺得眼前女子分外陌生,“為什麽每次非要到緊要關頭,你才肯全盤托出?”

徐麗抹了把淚,低下頭去,心思飛轉。她知道陳東實這話裏頭的意思,不單單指香玉的事,還暗含上次假孕。如今她還沒找馬德文攤牌自己壓根沒懷孕的事,這裏只有陳東實知道,而為今之計,唯有兵行險招,才能殺出重圍,日後再找機會和陳東實重修信任。

如此想着,徐麗哭得越發用力,嚎啕貫穿滿屋,“我一個女人家,又怎敢和馬德文抗衡。就算知道,也只能乖乖閉嘴。東哥......都怪我沒用,是我沒保護好香玉,我原想有我在她身邊,至少不會讓她受太多欺負,卻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不開,自己了結自己呀.......”

女人一聲賽一聲凄絕,哭得幾近斷氣。梁澤再是不喜歡徐麗,也不得不讓李倩扶扶她。畢竟她還懷有身孕,要真出了事,可就真要步當初肖楠的後塵了。

“給馬德文打電話,立刻求證徐麗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曹建德旋身叮囑,不料從旁協警一臉失算,龃龉道:“空號......”

“聯系金蝶!”梁澤一把奪過手機,“我自己來。聯系不上馬德文還有王肖財,沒有王肖財還有猴子,就算都聯系不上,金蝶還有那麽多人,難不成一個個的都能憑空消失不成?!”

徐麗擦了擦淚,依依起身,坐回到陳東實身邊。她想要伸手去挽男人的胳膊,卻被陳東實輕輕掙開,坐得也離她更遠了一些。

女人心如針紮,強忍憤恨,只得将眼淚吞回到肚裏。

“曹隊,不好了,剛接到消息,馬德文跑了!”

外頭人倉惶而來,打了個衆人措手不及。梁澤卒而失笑,看向徐麗,道:“是不是又是你暗中搞的鬼?”

這次不再是他獨自起疑,就連一旁的陳東實也跟着看向徐麗,形色複雜。徐麗仿佛步入圍城,楚歌四起,她滿眼驚懼,“我就在這裏,可什麽都沒做啊!為什麽一有什麽事都要扯上我?”

曹建德懶得同她廢話,扭頭問旁邊人,“剛剛你說是剛接到的消息,接的誰的消息?”

上報的協警立刻回答道:“是王肖財。是他告訴的我們,說馬德文在兩個小時前帶上六名保镖,驅車前往了火車站。”

“他想潛逃出國!”梁澤急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通臉漲紅,“馬德文這是狗急跳牆了!金蝶最近麻煩纏身,他這是要玩消失。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曹建德定定地看了眼徐麗,思索幾秒,當機立斷,下發了逮捕令。市局由梁澤親自帶隊,追緝馬德文與相關涉案人員。而徐麗和陳東實,被暫扣在警察局,只是在出門前,曹建德又想到了什麽,恍然道:“等等,剛剛你們說是誰告訴你們馬德文逃跑的?”

梁澤後背一涼,“王肖財。”

“他怎麽說的?”

“說是準備坐火車逃走。”

“這就對了.......”曹建德瞅了眼梁澤,梁澤這才反應過來,拍了拍腦瓜,“對啊師父,我們差點又中了這老狐貍的套。馬德文借王肖財的口說自己去火車站了,潛逃或許是真,但未必是火車。他不是不知道,沿途關卡警戒重重,就算要逃,也不可能坐火車跑路!”

李倩迅速跟上步伐,“所以未免纰漏,建議兵分兩路,王肖財的話可以信,但不能全信。我們一路人去火車站摸查,一路人去高速路口和國境線關卡駐點排查,對了,還有水路,鬼知道馬德文這次會逃到哪裏,總之,既然要抓,就給他來個天羅地網,讓他再也沒有力氣翻身。”

李倩的一番話,聽得梁澤熱血沸騰。終于還是來了,馬德文,好你個馬德文,我李威龍忍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了你兵荒馬亂的一天。

四年前沒能将你繩之于法,四年後又因兇殺墜樓,再度尋找到機會。六二二只要撕開一個口,後頭的真相就會噴薄而出。至于徐麗.......抓到了馬德文,拿到口供,徐麗的謊言不攻自破,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梁澤緊握着方向盤,狠狠踩下油門。十數輛警車如雷霆之劍般飛馳在環城高速上,天邊烏雲延綿,黑如稠墨,明明只是傍晚時分,卻宛如極夜,遠處天空不時掠過幾道驚雷。

另一頭,女人安坐在會議室中,身邊數位幹警嚴防死守,寸步不離。徐麗默默擦拭着眼淚,又掏出散粉補了補妝,陳東實還要接肖童放學,先行一步,現下只剩自己獨身一人被扣在警局,随時等待通知。

“我想上廁所。”徐麗沖門外人招手。

門邊的女警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上前道:“那我陪你去。”

“也好。”她竟沒反抗。

女廁隔間內,徐麗卸下絲襪,坐在馬桶上,長舒了一口氣。她捋了捋垂下的大波浪,從包包裏翻出化妝鏡,又抽出一支色調更豔的口紅。

蛇莓汁一般的果漿紅,映照得雙唇鮮豔欲滴。她用小拇指輕輕勾了勾,将畫出界的口紅膏體抿入唇中,小小鏡面裏的紅唇,恍恍勾起一個詭異的上揚弧度。

半天前,金蝶。

徐麗依偎在馬德文懷中,撫摸着隆起的肚子,柔聲慢調:“那馮春華真不是個東西,我聽陳東實說,最近梁澤那頭收到個賬本,是金蝶的實賬,你說這東西怎麽會落到警察手上?一定是他決計要與你撕破臉,依我看,你還是快逃吧。”

馬德文緊緊摟着懷中軟玉,既心疼又感慨:“可是我走了,你跟孩子怎麽辦?我一個大男人,怎麽能丢下還懷着孕的老婆,只顧自個兒一個人呢?”

“老馬,你信我,這次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徐麗說得有板有眼,“梁澤為什麽會突然帶隊搜金蝶?好好的徐香玉,怎麽會死在你的地盤上?這分明就是有人要搞你,警察抓住了機會,趁機對你窮追猛打,你多留在外蒙一天,只會多一分兇險,至于我和孩子......我是孕婦,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就算坐牢,我也受法律保護,他們奈何不了我。”

“坐牢?”馬德文捧着女人雙頰,目光動情,“我怎麽能讓你一個懷了身子的人替我去坐牢?”

“我可以的。”徐麗潸然淚下,身段纖纖,如藤蔓般攀在男人心尖,“老馬,哪怕是替你頂罪,把金蝶賬本上的一切罪名都扣在我頭上,我也願意。我願意替你進去,哪怕是在裏面待一輩子。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馬德文聞言,不禁失語。他不是不知道,最近麻煩一樁接着一樁,明顯是有人故意針對,警察不過就是落井下石,趁機對自己窮追撕咬。而徐麗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留在烏蘭巴托,他和徐麗都沒有什麽好下場,而離開這裏,至少還能保全母子二人,他絕對不允許發生在前妻身上的事情再次發生在徐麗身上,

這一次,他要他們娘兒倆都能活下來。

“信我的,老馬。等你安頓好,你我就可以一家團聚了。我們一家三口,從此沒有人再來打擾我們.......”

徐麗緊貼着男人胸膛,呼吸柔暢,如一塊海綿般,将馬德文包裹得密不透風。

馬德文懷抱徐麗,眺向窗外朗月。夜闌人靜,花辰月夕,只是不知以後,還能否坐享這樣的安寧?

“那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好好的等我來接你們。”馬德文輕輕吻了吻徐麗的額頭,“我愛你,徐麗。”

“我也愛你,老馬。”

徐麗合上化妝鏡,用力拉開隔間門。她将左手中指上的結婚鑽戒随手扔進馬桶裏,然後,果斷摁下了沖水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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