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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你又在說什麽瘋話?”
陳東實連客氣都不想有了,臉上寫滿了厭倦。
“瘋話?”徐麗踉跄一步,罕見地失态,“那你就當我是瘋了吧......我今天說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瘋子的自言自語。”
她捏起紗裙邊緣,緩緩走到窗邊,一面感受清風,一面穩穩道來,語氣如流水,平靜而溫和。
“我這輩子,總共就穿過三次婚紗。第一次是和劉成林,在深圳。”
徐麗撫摸着窗框上的砂礫,神情閃爍。
“那會多窮啊,我們沒學歷、沒本事,他就只能在工地搬搬水泥,每個月七八百。而我,幫人打打零工,偶爾給照相館的老板拍點寫真,賺些體己。”
“你知道嗎東哥,那會我們連一個像樣的婚禮都辦不起。領完證那天,我和成林煮了一碗面,他破天荒地買來一碗我最愛吃的豬肉餃子,我們蹲在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裏,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口,我一口.......”
徐麗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那會的日子雖然窮,但至少很快樂。”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陳東實有些困惑,卻又很想繼續聽她說下去,其實他何嘗不知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隐晦的過去,來不及知曉。
徐麗眸色一轉,眼神落到婚紗上,吐字如落子,“我們辦不起婚禮,沒有流水的宴席,甚至連一件像樣的婚紗都拿不出來。但我還是想辦法找照相館的老板租了一條,六十塊錢一天,押金二百,最劣質的綢紗,回南天裏穿着,焐出一身的痱子。”
“第二次嘛,就是和馬德文了。”
女人淺淺帶笑。
“他有錢、有頭臉,我和他雖然是二婚,但該有的體面他都給了我。婚禮那天你也在吧?那件婚紗是不是很好看?聽人說,那是外國設計師設計的,好幾萬塊錢一條呢,十幾個工人連夜趕制,手工定制,上面綴滿了珍珠鑽石,比頭婚那條,貴了不知道多少。”
“但那又怎樣?”她話鋒一轉,神色徒然冷漠,“不管是六十還是六萬,那兩件婚紗,都不是我真心想穿的.......”
“都不是我真心想穿的。”她又重複了一遍,捧起華麗厚重的裙擺,就像捧着一顆跳動的心髒,“只有這件,今天這件,今天我身上穿的這件,才是我真心想穿的,這輩子唯一一件我想穿的婚紗.......”
“可是你知道的,我對你.......”
陳東實心亂如麻,看着她如此卑微的模樣,一種除了厭惡以外的複雜情緒悄然而起。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有同情,有憐憫,也有傷悼,更有一種感同身受。
“你放心東哥,買這件婚紗的錢,是幹淨的。”徐麗擦了把淚,依依上前,“這不是我用馬德文的錢買的,也不是我靠出賣身體得來的。這是我開麗麗美發屋替別人一個頭一個頭洗出來的,是我靠自己的雙手幹幹淨淨賺來的。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決定,我一定要攢夠一件婚紗的錢,然後穿上它,等你來娶我......”
“徐麗.......”
陳東實撇開她上前緊挽的手,退後半步,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心裏只有他,這你是知道的。我已經對不起你楠姐了,你不用再在我這兒耗費太多心思。”
“難道你以為我想嗎?”徐麗頂着一雙淚眼,啞聲質問,“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以為這種事想忍就忍得了嗎?多少個時候,我多想就這麽一走了之,可是.......可是.......”
“可是如你所見,我實在是太蠢太蠢了........”
女人蜷身跪下,如同忏悔,也如同禱告。
“我無數次問自己,你到底有什麽好?既沒錢沒勢,又懦弱膽怯,有時候還喜歡濫做好人。可我偏偏就是這麽不堪下賤,為了你,我寧願手上沾滿鮮血,為了你,我情願背負所有罪名,為了你,哪怕不惜成為這個故事裏所有人都厭惡的存在,沒有人比我在愛你這件事上更加投入!”
“那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陳東實回頭乍怒,不禁反問,“為什麽你每次都喜歡把自己做的事都包裝成是為了我。香玉是我讓你殺的?王肖財的那只耳朵是我讓你砍的?還有馬德文,難道也是我讓你把他給弄死的?!事到如今,你不僅不知悔改,還執迷不悟,請你別再說是為了我了,你這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你自己!徐麗,你醒醒吧,外頭的天早已經亮了——!”
陳東實一把扯下簾布,任由刺眼的陽光照進房間。跪坐在地上的徐麗微微別眼,像是塵封多年的鬼魂,突然被照見原形,狼狽得魂不附體,只曉得一昧痛哭。
“我不信........”徐麗慌忙搖頭,涕泗橫流,“我不信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對你這麽好!我不信那個小警察的愛一定比我更純粹!你以為李威龍真的愛你嗎?你以為他的愛比我的更高級、更真心嗎?他如果真的愛你,又怎麽忍心讓你找了他這麽多年?又怎麽允許你被鐘國華捅刀、被馬德文挾制,這一路走來,難道你為他忍受的痛苦就一定比他忍受的痛苦要少嗎?!執迷不悟的人是你!是你們!!!”
“什麽狗屁愛情,什麽狗屁忠貞,你們除了會在腦子裏想,會動動嘴皮子說我會愛你一生一世,連最起碼的接受現實的勇氣都沒有!那個小警察,那個瘸子,在你身邊待了這麽久,都不敢和你相認。而你,你也是個窩囊廢,他走了這麽多年,你還像個傻子一樣找他,多少人告訴你他已經死了,你為什麽就不肯放下?為什麽還要追求一個死人的愛?要我看,你跟他就是一類人,都是窩囊廢!”
“夠了——!!!”
陳東實掄起拳頭,箭步上前,一拳打在徐麗身後的木板上。
他喘着粗氣,努力忍受着手背被倒刺刮傷的劇痛,語氣沉矜,“我和他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呵........”徐麗輕蔑一笑,挽了挽鬓發,熱淚幽然滑落,“可那又怎麽樣呢?即便如此,喜歡上一個廢物,也是我自願的。”
她拾起地上的匕首,扔到男人面前。
“我知道我已經無路可走了,那群警察随時都可以來抓我。但你以為逼死我的是什麽屍檢報告嗎?以為就憑那幾個飯桶一樣的警察就想治我的罪?他李威龍要早有那個能耐,何必等這麽多年,當初在哈爾濱沒能平案的廢物,現在在這裏,一樣不能。”
“你到底在說什麽?”
陳東實後知後覺,一絲可怕的念頭繞上心頭。眼前的女人仿佛展開千萬根血淋淋的觸手,在身後揮灑出恐怖的疊影。
“六年前,哈爾濱,622.......”
徐麗如癡如醉。
“622大火,哈哈哈哈.......那場火......那場改變我們所有人命運的大火.......馬德文、李威龍、曹建德、李倩,還有你陳東實,讓你們殚精竭慮、輾轉反側的大火——”
她指了指自己,颔首莞爾。
“沒錯,就是我。”
“你太可怕了.......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陳東實渾身一顫,徹底對這個女人沒了指望。比失望更心痛的是錯付,原來朝夕相對的,并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徐麗,而是另外一頭,碩大、兇猛的怪獸。
“我自認為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輕易出錯,沒想到到頭來,卻還是被你給騙了。”
徐麗一臉迷惘,“那你還敢來見我?還敢在這裏和我對峙?難道你不怕我像殺了馬德文一樣殺了你?陳東實,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究竟是聰明還是蠢。”
“你如果真想殺了我,在我剛剛看到你對付王肖財的時候就會痛下殺手。”陳東實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些釋然,“或者更早一點,在我知道你假懷孕的時候,就會殺了我。”
見徐麗不語,他又說:“我今天肯來見你,一是對你抱了最後的指望,如果你還有良知,現在就跟我回去自首。我承認,我不是一個能下狠心的人,我沒你那麽心狠手辣,能夠對身邊親近的人痛下殺心。你進去了,為香玉贖罪,以後堂堂正正做人,我們或許還可以做朋友。”
“誰要和你做朋友?”徐麗唇角一斜,貌似鄙夷,又帶點眷戀,“我要的是你的喜歡.......”
她擦了擦淚,止住哽咽,看向陳東實。
“不管自首也好,怎麽樣也罷,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就只剩下一個心願,我想聽你親口說一聲你喜歡我。”
“絕不可能。”
陳東實直視着她的雙眼,口吻堅不可摧。
“我喜歡你,絕不可能。”
“難道連我最後一點心願都不願意滿足我嗎?”才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徐麗不争氣地上前半步,努力去抓他的手。
“東哥,難道讓你對我說一聲喜歡,對你來說就這麽困難?”
“你別這樣。”陳東實冷冷甩開她的手,自覺退回到一邊,“不困難,只是對你說,我覺得惡心。”
“如果我一定要呢?”
徐麗的眼神驟然發狠,好像一頭突然被激怒的猛獸。
“我今天就要你陳東實說愛我,我就要聽你說你愛的人是我!”
她抓起匕首,驀地沖上前去,比在自己和男人中間。只是,鋒利的刃口對準的不是陳東實,而是她自己。
她早已決定以死相逼。
“你快把刀放下!”陳東實趕忙去搶她手裏的刀,不想卻進一步給了女人刺傷自己的機會。刀尖紮穿皮膚,流出猩紅的血。有幾滴落在陳東實手上,溫溫熱熱,和眼淚的觸感一樣。
“你說你愛我......我就放下。真的,你說你喜歡我,我就真放下,絕對不騙你.......”
另一只手掐上男人的脖子,卻沒有用力,更像是一種虛張聲勢的威脅。
“我想聽你說你愛我,陳東實,你說啊。”
她急得直跺腳。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說啊!”
徐麗的情緒逐漸有些激亢,把持匕首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而另一只手的五指,開始發力,抓緊,指甲一點點嵌進男人的軟肉裏,掐出細密的紅印。
“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裝啞巴!你說啊陳東實!你說你愛的人是我!你說啊!!!”
女人死死掐住他的喉管,奇怪的是,陳東實并未反抗。甚至連一句最起碼的辯駁都沒有,可在徐麗看來,這時候的沉默,才是殺傷力最大的回擊。
“我.......”陳東實虛閉上眼,沒有來由地,咧嘴一笑,“我讨厭你。”
就像是一場庭審的臨終審判,或是萬水千山後的九局下半,我讨厭你,寥寥四字,萬箭穿心。
徐麗“哐當”一聲扔下匕首,失魂落魄地滑跪到地上。純潔的婚紗沾滿塵污,灰一塊,白一塊,就好像她此刻劣跡斑斑的身體。
她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血,浮皮潦草地一抹,擦在裙子上,歪倒的頭紗被松散的發髻勉強耷拉着,蓬發糊了一臉,就好像一團無人問津的垃圾。
“你不可以不喜歡我!不可以!”
她徹底發狂,擡起一手,“啪”地一聲刮過一記耳光。
或許是用力太大,陳東實疼得別過身去,複揚起臉,唇角竟滲出一絲猩紅的血。
女人看着他高高腫起的右半邊臉,哭聲尤旺,一聲賽一聲地凄絕。她就好像要把陳年的積怨全部嘔出來一樣,眼淚淅淅瀝瀝撒了一地。
陳東實垂眼望着,只覺身前有一條波瀾壯闊的河。他在這一頭,而徐麗在那一頭,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對岸的女人一點一點走進水中,一點一點被淹沒,直至淹沒不見。
“我求求你.......就當我求你.......”
良久,徐麗哽嗚上前,拽着他的褲腿,嘶聲哀求,“就當我求求你,好不好,東哥,我求你說一聲你喜歡我.......”
陳東實別過臉去,游絲般的恻隐一劃而過,他不想讓徐麗看到他眼底的動容。
“就說一聲,一聲,一聲好不好?”她揚起臉,就像一只流浪貓在讨要魚骨,“哪怕你悄悄地說,小聲地說,趴在我耳朵邊,誰也不知道,就說一聲好不好?”
男人無動于衷。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壞事,我知道我心腸歹毒,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不配有人愛我,可陳東實,你那麽善良,幫助了那麽多人,為什麽到最後,卻不肯低下頭來幫幫我?”
女人聲淚俱下,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掏空了七魂六魄。她緊緊抓着男人的手臂,無力地搖擺着,就像是河岸中心的船槳,既入孽海,又何以回頭?她能做到,也不過就是抓住這僅有的念想,在徹底沉沒前,走得圓滿一些。
“哪怕.......哪怕只是哄哄我呢?哪怕.......哪怕只是騙騙我.......”
徐麗以頭抵地,如同在參拜神邸,哽咽聲仍在。
“哪怕你的喜歡不是真的,我現在連真假都不在意了,我不在意了,陳東實,求求你,求你施舍施舍我,求求你可憐可憐我......”
她哆嗦着爬起,抓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底淚痕猶在,蹩腳的笑容堆了滿臉。
可陳東實就像一灣無波無瀾的清池,平靜得沒有一絲回應。那一刻,徐麗徹底慌了,心忽然收緊到一起,意識到這腔自以為是的深情,不過就是一場自給自足的舞臺劇。
賣力揮舞的只有她自己。
從始至終,僅此而已。
“你會後悔的,陳東實。”
徐麗放下挽着的那只手,退後,退後,再退後。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她的眼神再度冷漠,像毒蛇一般,淬出攝人心魄的寒光。
“你想幹嘛?”
陳東實這才反應過來,徐麗身後的窗敞開一片,數十米的高度,摔下去的話,足以粉身碎骨。
“你不喜歡我,又幹嘛虛情假意地擔心我?”
徐麗擦了擦眼淚,旋身一轉,落足窗邊。
“對我來說,這輩子也就兩條路而已。”
她回眸一望,好似銀河萬裏,百轉千回。
“要麽去愛,”
女人噗嗤一笑,神色凄絕。
“要麽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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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