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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一度震驚全國的哈爾濱622重大火災案在懸置六年後終于迎來突破性進展。據烏蘭巴托市市公.安局聯合偵查辦發言人透露,該案兇手已蓋章确定,案件偵查目前正處于善後收尾階段。相關單位将于本周六前頒布具體公告。國內廣大哈市市民自發走上街頭,相聚在當年案發地四周,為已故的亡靈送上鮮花與祝福……”
電視裏裏機械播報着法治新聞,男人慫在溫暖的被窩裏,拉了拉床單,最後将手放到床頭櫃底下的第二層抽屜上。
十多個瓶瓶罐罐胡亂碼在抽屜裏,他随手拿起一罐,連标簽也沒看,擰開蓋子往嘴裏倒了三四顆才作罷。
藥丸混着隔夜的涼水,“咕咚”一聲咽下。李倩領着女孩走進門來,屋子裏飄滿一股子刺鼻的煙酒味。她把門窗一一敞開了來,再回過頭,女孩已經抱着小熊,蹦蹦跳跳跑進了卧室。
床上的男人并未因聲響動彈分毫,直到女孩爬上床頭,扒開被子,冷冰冰的小手撥弄上男人的胡須,他這才奄奄地露出那對渾濁的眼珠。
“爸爸……”
女孩殷切地呼喚着,然而,他一動也不動,就這樣目光無神地瞟着天花板上的風扇,仿佛是具失去知覺的植物人。
李倩放下盒飯,坐到床邊,推了推床上人,說:“該吃飯了,叔。”
陳東實癡愣愣地轉過頭,淺淺地“嗯”了一聲,手上的藥瓶應聲落地。
沒等他去起身去撿,李倩一個弓背,将瓶子拿了起來,瞅了兩眼,不由蹙眉。
“怎麽還在吃這藥?醫生不是說最好別吃了嗎?吃多了傷身。”
她自覺放下藥瓶,小小的标簽上,寫着四個小字:苯.巴比.妥。
這是最常見的抗抑郁安眠藥之一。
陳東實見狀将頭埋進被子裏,不一會兒,裏頭傳來一陣甕甕的啜泣聲。李倩像是習慣了一樣,什麽也沒做,埋頭去拆床頭櫃上的盒飯。一個洋蔥炒肉,一個番茄雞蛋,都是陳東實平日裏最愛吃的菜。
自徐麗死後,陳東實大病了一場。附帶着先前還沒痊愈的舊傷,醫生說他現在的身體就像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每天需服用不下六七種藥物不說,更難以抵拒心理上的煎熬。起先他瞞着李倩,偷偷買了好幾種安眠藥換着法兒地吃,後來連裝都懶得裝了,就任由自己這麽發爛發臭,蜷在小出租屋的被子裏,大半個月都沒怎麽出過門。
李倩隔三差五帶着童童來看他,童童人小,但已學會洞觀世事。李倩告訴她,這是因為爸爸病了,梁叔叔也病了,徐麗阿姨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其實她不知道,六歲的肖童在新聞裏知曉了一切,她明白死亡意味着什麽,就像當初媽媽“死掉”時一樣,最終也不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陳東實夜裏常流淚,曹建德怕他哭壞眼睛,托李倩給他捎了兩瓶眼藥水。其實這是另外一個人的意思,只是借曹建德的口和李倩的手,走到現在,陳東實身邊死的死、傷的傷,真正記挂他的人,寥寥無幾。
同樣的,李倩這次來不單是為陳東實送飯,也為他帶了一個好消息,事關某人。她相信這個消息能讓陳東實振作不少。哪怕回不到從前那樣,至少會比現在更好。
看着屋子裏堆成小山的酒瓶、衣物,李倩暗自哀嘆,悄悄将掰好的一次性筷子放到了塑料碗上。
“吃點吧……”她替陳東實挑出幾筷子菜,端到他床邊。
童童學着李倩的口氣,軟糊糊道:“吃點吧,爸爸……”
陳東實動了一動,露出腦袋,摸了摸女孩的頭,接着又把腦袋縮了回去,一屋子靜默無聲。
李倩嘆了口氣,把碗放了回去,随手收拾起床頭幾件衣裳,邊收拾邊說:“你這個樣子,是真的打算要放棄你自己了嗎?”
被子裏的人一聲也不吭。
李倩繼續說:“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童童啊,難不成你就想這樣渾渾噩噩地一直過下去?”
女孩和李倩對視了一眼,像是聽懂了什麽,乖乖從床上爬了下去,跑到了客廳外。
李倩見機又勸,“別以為你家丫頭小,不懂事,其實她什麽都懂,你別看她白天裏活蹦亂跳跟沒事人一樣,其實到了晚上,經常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
陳東實似有動容,半推半就地拉下被子,露出一臉幹透的淚痕。
“我明白,這幾個月以來發生了太多事,對你打擊很大,”李倩氣息沉靜,如同一陣暖風,“就連我師父,現在都還躺在醫院裏,幾乎成了個廢人。但是你還有童童啊,童童她得有爸爸,難不成你想以後她真成了個孤兒?你知道的,就算我有心替你照顧她,也沒辦法照顧她一輩子。”
“她........”李倩看了眼客廳,“以後總歸還是要孝敬你的。”
陳東實擠出一絲苦色,仿有欣慰,澀澀開口,“你說的我怎麽不清楚,只是你不是我......又怎麽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徐麗的死當真就讓你這麽難受?”
李倩不忍質問。
“難道只是徐麗嗎?!”陳東實突然激動,意識到童童還在門外,又收了收嗓,“除了童童,我什麽都沒有了.......”
“那師父呢?”李倩看着他的眼睛,“你可以不顧你自己,不顧我和曹隊,但是我師父,難道你也要放棄嗎?”
“他.........”陳東實一時失語,“我.......”
“是我對不住他.......”
“我今天來不光是來給你送飯,”李倩別過身去,拿起抽紙,擦了擦眼睛,“還想告訴你,師父說他想見你。”
“見我?”陳東實眼皮也不帶擡一下,“見了又能怎麽樣,見了我跟他就能回到從前了嗎?不然叫他也把我打一頓,打進醫院,打進重症,打瘸一條腿,你說這樣,是不是就能讓我好受些了?”
“陳東實!”
李倩終于忍不住了,乍地站起,高聲呵斥,“能不能別再這麽半死不活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到底有多擔心你?!”
男人面色平靜,宛如深秋的池潭,深不可測,不見一絲波紋。
“難道真的要所有人都離開你,你才知道現在還在身邊的人有多難得嗎?”
話音剛落,門外“嗙”地一聲,似花瓶砸地的聲音。
“童童.......?!”
男人迅速從床上跳了下來,快步沖出卧室,只見女孩赤腳踩在一地玻璃渣上,碎片紮滿了小腳。鮮血靜靜淌成一灘,有幾滴零碎滴在地板上,像是一幅無腦的塗鴉。
“這是咋個回事?”
陳東實吓得不輕,忙蹲身去查看女孩傷勢,白白胖胖的小腳丫子,遍布傷口,可即便如此,肖童依舊一聲不吭,連一點哭腔都沒有,懂事得讓人心疼。
“都怪我......都怪爸爸.......”
陳東實自責不已,趕忙拿來醫藥箱和鑷子替女孩清理殘渣。李倩替女孩吹着傷口,避免碘伏刺激到她,看着女孩抿嘴強忍的模樣,兩人雙雙都有些心酸,尤其是陳東實,更覺得這數日來的傷心頹廢,罪大過天。
陳東實顫顫抖抖地捏着棉簽,替女孩一點一點蘸藥,才蘸了兩三下,眼淚又滴滴答答掉在了地上。這是他第一次在孩子面前哭,一個男人,身為父親的眼淚,恍惚讓他明白除了那些死去的人,還有他不曾顧及的現在,仍有人溫情地需要着他。
“人是醒了,但下不了床。”
替女孩上好藥後,陳東實将童童哄睡了過去。李倩借機把他叫到陽臺,鄭重其事遞給陳東實一瓶眼藥水。
“他來不了,就只能讓你去見他。我和曹隊還是那個态度,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
李倩把東西塞到陳東實手裏,不多廢話,準備擦肩出門。
陳東實看了眼掌心的藥水,明白那是李威龍托人送給自己的,他回過頭,淡淡地說:“我去。”
“對了,622的事,還有一些收尾。”
李倩像是想起了什麽,後知後覺。
“徐麗作為馬德文的合法妻子,在馬德文死後,繼承了他幾乎所有的財産。其中包括位于郊區的一套別墅,徐麗的律師告訴我們,她在生前留了一些東西給你,放在別墅裏,現在她已經過身,一切後續都會由律師出面協調對接,你有空的話,就和他聊聊吧。”
陳東實微微一愣,拿着眼藥水的那只手不由顫抖。看着李倩遞給自己的名片,他不知何味,對于徐麗,他的情緒要比對李威龍複雜得多。
至少對李威龍,要麽是極致的愛,要麽是暴烈的恨,黑白分明,泾渭清晰。可對徐麗,一切都是柔雲亂絮,惋惜中帶着憎惡,憎惡又摻着些憐憫,憐憫裏混着些仇恨,以及陳東實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起的閃爍不明的惋惜。
“童童我會晚上來接她的,放在你這裏,我實在不放心,你還是先收拾好你自己再考慮接你女兒回家吧。”
李倩滿不在意地笑了笑,見陳東實沒說啥,悄悄看了眼房間裏的童童,見一切無恙後,就要下樓。
“謝謝你。”
陳東實追了出去,扶着門框,看着小姑娘瘦弱單薄的樣子,忽而覺得自己忽略了太多。
“我說認真的,謝謝你,倩兒........”
他認認真真地半鞠了一躬,這段時間如果沒有她,陳東實實在想不到童童該怎麽辦。
“謝我就抓緊時間振作起來,”李倩沁脾一笑,轉過身去,晃悠悠道:“他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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