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酒吧街

第6章  酒吧街

他跟了顧耀一周。

偶爾顧耀是一個人,大多數時候,那兩個國際班的朋友會來找他。

平心而論,一行人在學校裏作風并不算太高調,但顧安地産捐的樓就立在那裏,風言風語傳來傳去,有心留意,總是能得到很多消息。

顧耀是顧安地産老板顧榮平的兒子,但顧安地産的安,是顧榮平發妻安玥的姓。而顧耀的母親叫魏玫,他是個私生子——當然只是曾經,四年多前安玥病故,魏玫帶着顧耀進了顧家的大門。

安玥身體不好,前頭只給顧榮平留下了一個女兒。顧榮平靠岳家發家,岳父母過世後,不過一兩年就露了原型,四處留情。安玥嬌小姐出身受不了,一哭二鬧,但久而久之,身體又不好,漸漸只能看開了。

顧榮平借了她娘家的東風,總歸要顧忌她一點臉面,對顧溪一直很好,也沒有再弄出別的孩子來,自己怎樣就都無所謂了。

誰也沒想到,她前腳撒手人寰,後腳顧榮平就領回一個馬上要上初中的兒子。

從前顧榮平搞那些彩旗飄飄的把戲并不太避諱人,有幾個情婦也不是秘密,但的确沒有誰在此之前察覺過魏玫和顧耀的存在,足見顧榮平把這一雙母子藏得多好。

有人傳言,說其它的情婦,都是為了給魏玫打掩護。這當然是假話,魏玫做了顧太太之後,顧榮平的風流韻事只多不少,對魏玫也不算多上心,真正寶貝看重的,是顧耀這個兒子。

進了附中之後,顧耀一直念着最好的班,哪怕成績次次墊底,把不學無術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初升高的畢業考他都沒參加,聽說是聚衆打架去了,還踩斷了人一根肋骨。可随着顧榮平給學校捐了實驗樓,顧耀照樣安安穩穩地在附中待了下來。

他自己是這樣的二世祖背景,朋友自然也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宋一杭家裏是做酒店管理的,至于賀延,家裏似乎有長輩從政,具體什麽官職,倒沒有那麽清楚。

幾個人經常聚在一起也幹不出什麽好事來,吃喝玩樂,逃不開這些把戲。偶爾也會有些別的不認識的人,男男女女,烏煙瘴氣,十天有八天不着家,随便找個地方睡一覺第二天去上學……只是許晟跟了這麽多久,的确沒有找到太多可以入手的地方。

許晟并不心急,也不能急。

從前他和林逸一起學棋的時候,帶過他的每一任老師,都說他比林逸更有靈氣,只是耐心差了許多。

現在林逸死了,他反而領會了這一點……只有足夠耐得住,才能等到對手的漏洞......當倒計時開頭的數字從九變成八的時候,他等到了一個粉紅色頭發的女生。

的确漂亮,許晟透過車窗玻璃看出去,想起賀延那天評價的話。只是看上去比他們要略微大一點,背後背着一把吉他,哭起來都是楚楚動人。

不過顧耀顯然對這種場景見怪不怪已經免疫了,垂眼同她說了幾句,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轉身就走。

隔了這麽遠,什麽都聽不清,想來不是好話,女孩哭得更厲害了。賀延似乎有點不忍心,停住腳轉回頭去看了一眼,被宋一杭攔了一把,就跟着上了車。

眼看他們的車一起步,司機立刻換了檔要跟上去。

“等一下。”許晟叫住他,“不用管他們,跟着背吉他那個女孩,看見了嗎?”

司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換了對象,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也只能依言又停了車,心中卻不免有些八卦:“小夥子,那是你女朋友啊?”

從後視鏡看見許晟手邊放着的書包,又道,“你聽叔叔一句勸,還是學習更重要,你是附中的學生吧,好學校啊,我兒子想進都進不去呢,年紀輕輕的,不要走歪了......”

可惜他的搭讪沒有得到回應,許晟的注意力只放在對面的女孩身上。

校門口人來人往,她哭得可憐,路過的學生,難免都竊竊私語着,投去好奇的目光,倒讓她更加難堪。半晌,用力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轉頭又看了一眼顧耀離開的方向,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離開。

車子七拐八拐地開了二十分鐘,到了酒吧街。應該是原來老街的遺跡改造而成,沿海一帶,受宗教影響,裝飾豔麗,琉璃瓦,女兒牆,滿洲窗……充滿了南洋風情,連帶着牆上貼着的各種活動宣傳海報也是色調飽和花花綠綠。

兩邊建築的縫隙望出去,正對着就是Z大的圖書館,再遠處依稀還能看見附中的教學樓,隔得倒不過幾公裏,只是有些繞,顧耀上周也和他那兩個朋友來過這裏兩次,像是常客。

石板路歪歪扭扭,車開不進去,女孩下車,輕車熟路地進了左邊一家酒吧,許晟摸出一個口罩帶上,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黑色招牌,提步走了進去。

七點剛過,酒吧才開始營業,零零星星,只有一兩個客人。

吧臺正在擦玻璃杯的酒保熱情地同女孩打招呼:“靈靈來了。”

何靈只嗯了一聲,垂下臉,飛快地從旁邊的小門進了後臺。

過道很窄也很深,燈光昏暗。兩邊架子上胡亂挂着些演出服,巾巾繞繞,帶着酒氣和脂粉的甜膩氣息。許晟跟得遠,一晃神何靈已經不見了。旁邊敞開的房間裏,幾個小女生正笑嘻嘻地互相塗指甲油,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見一個青年的聲音:“喲,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許晟皺了皺眉,仔細辨認聲音的來源是盡頭處半掩着的門。

男人的話沒有得到回答,許晟放輕腳步走過去,又聽見他語氣嘲諷道:“......說了人家就是玩玩你,上趕着倒貼,不嫌丢人。”

說話的人背對着門,縫隙裏看過去瞧不到正臉,只能看見耳朵上一排的耳洞,挂着些亮晶晶的骷髅頭。

“我丢什麽人了?”似乎難以忍受這樣的挖苦,何靈猛地轉過頭來,用力推了骷髅頭一把,“關你什麽事!你給我滾出!”

那人沒動,何靈又推了他兩把,後者似乎忍無可忍:“你他媽.....”

罵人的話沒能說完,下一秒,何靈忽然卸力地蹲坐下去,毫無征兆地大聲哭了出來。

“你做什麽的?”

似乎是被這動靜驚動,身後的門忽然推開了,出來一個四十來歲光着膀子的男人,看見許晟,愣了一愣。

“洗手間是在這邊嗎?”許晟挂上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走錯了,這是後臺,無關人士別進來。”

“不好意思,我馬上走。”

“快走吧。”那男人擺了擺手,聽見對面斷斷續續的哭聲和争吵,不耐煩地低聲嘀咕了兩句:“一天天的......”提步走了進去:“別吵了你們......”

隔得遠了,勸架的聲音漸漸聽不清,總之大意是說演出要開始了,別耽誤了正事雲雲。

不過作用估計不大,八點樂隊演出開始的時候,搖晃的燈光與濃妝之下,細看還是能夠看見主唱一雙畫着亮片的眼睛有些發腫。

大概哭過嗓子不好,今晚都是些舒緩的慢歌,不過酒吧氣氛還是很熱烈,所以也沒有太多觀衆留意到樂隊演出者的魂不守舍。不止是主唱,貝斯手同樣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往舞臺中央晃,耳朵上的骷髅頭搖搖晃晃。錯了好幾個音。

許晟從角落的卡座站起身,穿過人潮走到吧臺邊:“一杯曼哈頓。”

“小弟弟,一個人來玩啊?”這個點點酒的人不多,女酒保還算悠閑,笑眯眯地打量他,“成年了沒有呀?小孩子喝酒可不好。”

話是這樣講,手上動作卻不含糊,很快把馬天尼杯遞到了許晟面前。

“剛成年,要看我身份證嗎?”許晟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撒謊,酒杯往對面一推,“我不喝,這杯想請你。”

她掩嘴笑起來:“剛成年那也是小孩子,學人搭讪可不好呀。”卻又拿過酒杯喝了一口,輕聲問他,“你是Z大的學生?”

許晟含糊地嗯了一聲:“你一直問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他們一直在這裏駐唱嗎?”他擡手指了指臺上的樂隊。

“原來又是打聽靈靈的。”酒保撇了撇嘴,放下酒杯,“你是這周第九還是第十個了......哎呀,我記不清,看你長得好怎麽也這麽膚淺......你問我沒用,他們十一點結束,你可以一會兒直接去問她。不過。”她玩味一笑,輕輕一擡下巴,“你們都沒什麽機會的。”

許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靠窗的桌邊坐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一身的打頭,看起來倒是不菲。

“靈靈是那個主唱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算膚淺。”許晟很快地衡量了一下,收回目光,“不過我不是想問她,我想問那個貝斯手。”

“章城?”酒保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難以言喻,就聽許晟繼續道:“下個月我們社團有演出,貝斯手前兩天下樓梯手摔斷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想找個外援,酬勞都好商量,你方便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嗎?”

“真的?”酒保狐疑道。

“不然呢。”

酒保又笑出聲來:“我就說嘛,還以為.....”她沒有說完,語意卻不言而喻。許晟假裝沒有察覺,擡眼看着她:“可以嗎?”

酒保想了想,有些猶豫的樣子:“要不你還是等會兒結束了,自己去問吧。畢竟也算隐私,我不太好把電話給你。”

“我明白,只是太晚了,會趕不上學校宵禁的。”許晟拿過一張酒單,寫下一個號碼,“那如果你方便,可以幫我問問嗎?他要是願意,可以打這個電話。”

酒保指尖夾着那張紙轉了轉:“.....我也可以給你打嗎?”

許晟但笑不語。

“逗你的,我不和小弟弟玩,長得再好看也不行。不過喝了你的酒,我可以幫你問問,他聯不聯系,我不保證啊。”

“謝謝。”許晟站起身來,抽出幾張鈔票當作小費遞過去,“祝你今晚開心。”

沒喝酒,待得久了身上難免也沾了酒氣,好在外公外婆早已經回了卧室。阿姨倒還在廚房炖燕窩,也只隔着門打了個招呼。上樓洗過頭澡再把自己規定每天需要完成的練習題寫完,看了眼表,十一點剛過。

許晟能熬夜,但無事總是早睡早起,現在已經到了他通常應該入睡的時間點,許晟想了想,又拿了一套卷子出來。

寂靜無聲,只有如水的月色落在單薄的紙張上,聊作陪伴。直到鈴聲響起,許晟拿起旁邊林逸的手機,看着陌生的來電,按下了通話鍵。

“喂!”電話那頭的章城聲音聽着醉醺醺的,身後的環境也異常吵鬧,“......你們要找貝斯手?”

不到十二點,今天還沒有結束。這個電話比他預料的來得更快一些,想來是他慷慨解囊的小費起了作用。

“我不找貝斯手。”許晟一面說話,拿過草稿紙演算,“你認識顧耀嗎?”

仿佛一盆涼水潑過去,對方連帶着酒意都清醒了幾分,緊接着腳步聲響起,喧鬧聲漸漸遠了,到了一處略微僻靜的地方,章城壓着聲音,警惕地問:“你剛說什麽?”

“你聽清楚了。”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許晟語氣輕松,筆尖繼續寫着,沙沙作響,“他搶了我女朋友,我想給他點教訓。看看你願不願意和我合作?”

“這關我什麽事?”過了片刻,章城說,有些底氣不足。

許晟一笑:“何靈很漂亮。”

章城登時像被點燃了的炸藥一樣:“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

“我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麽不幹淨的。”許晟平淡地說,“我沒有任何別的意思,誰有其它想法你比我清楚,你現在跟我發火有什麽意義。”

“你是誰?”章程從憤怒中慢慢回過味來,“你怎麽知道的。”

“這也是沒有意義的問題,沒有必要過多在意,你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比較好。”

章城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冷笑道:“我幹什麽要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合作,我要報複他,我不會自己去?”

“我也是奇怪呢。”許晟笑笑,卷子翻到下一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怎麽不去?覺得她不值得,沒必要,還是你聽說顧家有權有勢,害怕?”

“你少拿話激我!”

“你覺得是就是。”

他這樣平靜,章城的怒火騰地又燃起來:“你到底什麽人!你那麽有本事,你怎麽不自己去,搞這些花樣找我做什麽?”

“他認識我,我不方便出面,需要一個中間人。況且你在酒吧駐唱,路子多,想要找人收拾他,比我容易,至于錢,全部由我來出。”

聽筒那邊沉默着,隐約能聽見遠處的一點模糊的樂聲。章城似乎在衡量他話中的真假,許久開口:“這對我有什麽好處?”

“好處?”許晟微妙地頓了一頓,旋即恍然大悟的語氣,笑了,“原來你覺得無所謂?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找錯人了。”

幹脆地挂了電話。

短暫的安靜後,鈴聲再度響起。許晟看也不看挂斷,如此反複幾次,來電依舊不依不饒,他終于接通,趕在對方開口前,徑直道:“改主意了?”

“我得想想。”章城一肚子的怒火,被他平淡的語氣打了回去,良久有些不甘心地說。

“那你慢慢想吧。”

“哎,你先別挂!”章城急忙叫住他,“......我不是吹,我在老街混了這麽久,兄弟多得很。但這事畢竟是私事,叫人來,總得......”

“我說了,所有的費用我出。我也可以先給你一部分錢當定金。如果你所謂的好處是這個,你的那一份.....”

“我不用!”章城打斷他,“.....你不擔心我卷錢不辦事走了?”

“你可以試試。”

這次章城倒是沒生氣,過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你到底什麽人,但是如果你願意出錢,你不出面,不通過我,也能找到人替你辦事。”

看來風吹得酒醒了,許晟想,擡手捏了捏鼻梁:“你得露個面。”

“什麽?”

“我的意思是。”許晟不緊不慢地解釋,“你得讓顧耀看到你的臉。”

“你想害我啊!你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章城叫起來。

許晟沒所謂道:“那你再考慮吧。”

這次挂斷之後,章城沒有再打過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許晟終于收到了一條沒頭沒尾的短信:‘怎麽稱呼?’

彼時剛剛放學,學校門口人來人往,顧耀高挑的身量在人群中依舊很打眼,身邊也仍然是他那兩個朋友。

“師傅,可以走了。”

許晟吩咐司機跟上去,這才垂下眼睛,手指動了動,信息很快發送過去:‘我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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