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洗完澡出來,秋恬身上的紅點更明顯了。

他一邊撓一邊嘟囔地走出浴室,脖子被自己抓出好幾條顯眼的紅痕,眉心蹙着很嬌氣的模樣。

周書聞趁他洗澡的時候把那捧蘆葦暫時放進一個禮品盒子裏,又開窗通了通風,免得殘留的絮子再把秋恬身上紮出紅點點。

他埋頭在醫藥箱裏翻找半天,企圖找出秋恬能用的過敏藥,但好像是腦子短路了,過了好久才突然想起這些藥對秋恬都沒有用。

無奈之下只好拿一下清涼止癢的藥膏出來,如果過敏不能治愈,起碼讓秋恬當下能好受些吧。

秋恬坐在沙發上,像只跳蚤似的扭來扭去,周書聞抓起他的手臂看了眼,又紅又腫,皮膚薄得不得了。

“別撓了,再撓就破了。”

秋恬難耐地扭動着,整張臉都皺在一起:“為什麽會這麽癢啊?”

“這種碎絮多的植物原本就很容易致敏,”周書聞說:“每年春天呼吸科都爆滿,全是柳絮過敏的。”

“可我又不是你們這裏的人,”秋恬怪委屈的:“明明我在家從來不過敏,我以前都不知道過敏是什麽東西。”

“你家有蘆葦嗎?”

秋恬搖頭。

“這不就得了。”周書聞笑笑,拿起棉簽擰開藥膏:“手伸出來,我給你塗點藥。”

秋恬乖乖伸出手,但潛意識裏對人類的藥物持有抗拒和不信任的心裏,懷疑的:“這藥能有用麽。”

“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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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聞一把抓住他往回縮的手,不用看都知道這家夥在想什麽:“但能你讓你少癢一點。”

秋恬頓了一秒,将信将疑地放松下來。

他骨骼比大部分成年男性纖細很多,體毛稀少到幾乎沒有,從腕骨到掌骨再到手指,每一寸骨骼的延展和分布都是人體美學最極致的體現。

周書聞想起秋恬曾經對他說過,他們那裏的人已經不再需要通過□□這種最原始的方式進行繁衍,一個生命的誕生,只和培養皿中的基因有關。

周書聞确實有理由相信,秋恬擁有一切生命裏最完美的基因。

但有時候過分完美也意味着過分脆弱。

比如正常人類過敏,皮膚是不會這樣突然變得極其薄弱的。

人體雖然脆弱,但在漫長的繁衍中會進化出與環境相适應的體質,皮膚也有着相當強大的防禦屏障。

只是秋恬從沒在地球生活過,哪怕外形與人類相似,本質上卻是完全不同的生命體。

他沒有人類皮膚的防禦屏障,所以陽光會刺傷他,植物飄在空氣裏的碎絮也會。

周書聞握着這樣一只手,感到手腕脈搏的跳動,莫名有種驚心動魄的驚險感,好像他稍稍用力就能戳破秋恬輕薄的皮膚。

藥膏覆蓋到皮膚上,清涼的觸感蔓延開,居然真的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痛癢。

秋恬緊皺的眉頭終于緩緩舒展開,剛想誇周書聞幾句,卻發現對方額吉竟然滲着汗珠。

周書聞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手的力道并不算大,指節卻繃得很緊,肩頸乃至手臂也不像往常那樣松弛。

秋恬不解地歪了歪頭,覺得周書聞這是一種如臨大敵的模樣,好像給他擦下藥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你……很緊張嗎?”他沒忍住問道。

“什麽?”

周書聞擡了下頭,但不到半秒就倉促地低了下去,拉起秋恬的另一只手,目光緊盯着棉簽。

秋恬:“……”算了。

幾秒後他還是按捺不住懷疑:“你給別人做手術也這樣嗎?”

周書聞:“…………”

·

二十分鐘後,周書聞關上冰箱,從裏面拿出冷藏的抹茶蛋糕。

沒錯,他給秋恬塗藥花了整整二十分鐘。要知道他剛進醫院,在手術室給副院長當一助縫針的時候都沒用過二十分鐘。

秋恬閉着眼睛,呈大字型仰躺在沙發上,全身起了紅疹的地方都被塗上薄薄的藥膏。

為了不讓藥糊到衣服上,他穿得非常寬松,稍微動一下肩膀和大腿都會露出來。

絲絲縷縷抹茶的香氣在空中蕩開,秋恬倏而睜眼從沙發上蹭起來,雙眼直勾勾地跟着蛋糕移動:“你什麽時候買的呀?”

“下班順道帶回來的。”周書聞說。

秋恬看了眼包裝袋子,“那你還挺幸運的,這家蛋糕可難買了,每次都排隊好久。”

周書聞一頓,“這你都知道?”

“周宇澤說的,他給暗戀的那個女生經常買,”秋恬笑起來:“據說有次還因為排隊遲到了一整節晚自習呢。”

“真的假的?”周書聞驚訝一瞬,繼而偏頭啧了聲,掏出手機噼裏啪啦打字:“什麽敗家玩意兒。”

秋恬以為周書聞是要去罵周宇澤,忙撲上去制止,卻聽周書聞用無比嫌棄的語氣:

“都這樣了還暗戀個頭,買那麽多次蛋糕但凡有次多加一句‘我喜歡你呢’,人也不至于跟那什麽戴維跑了,沒出息的東西!”

秋恬:“……”

秋恬讪讪地收回手,合着他們老周家是真不在乎早戀,或者說比起早戀,他們更在乎男人有沒有種。

但是周書聞最終沒能把那條消息給周宇澤發過去。

他像是經由這件事情聯想到什麽,在手機屏上翻飛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然後默默了良久,沒有去看秋恬的眼睛。

·

當晚周書聞輾轉反側都沒能睡着。

夜已經深了,墨汁般深黑的天空墜着稀疏的繁星,月光很難将客廳照亮。

周書聞開了一盞小燈,放輕腳步來到書架前,純白色的金屬長桌上放着大大的禮盒,是他暫時用來存放蘆葦的漂亮盒子。

他打開盒子,那捧蘆葦失去養分後變得灰暗幹枯,周書聞深深地、緩慢地注視了半晌,才小心拿了出來。

家裏花瓶不少,不乏有昂貴明豔到充滿收藏價值的藏品,周書聞想了很久,最終選了一只透明的水晶花瓶,瓶身細長流暢,瓶口窄而薄,側面切割的紋路哪怕在極暗的光線下也能盈盈閃動。

周書聞将蘆葦的莖稈邊緣稍作修剪,一根一根仔細插進了花瓶裏。

書架幾乎已經被資料書籍和病人送的小玩意占滿了,他便又上下騰挪了一會兒,将正中央最大的那一塊格子清空,然後把花瓶放了進去,再罩上一個大大的玻璃罩。

等明後天有空了,再想個辦法密封起來做成标本,這樣應該能放得再久一些。

這麽想着,周書聞清理完桌面,洗了洗手回到房間。

但他還是沒能睡着,這一個晚上他心裏很不尋常,像有什麽東西湧動着,快要按捺不住似的。

他說不出自己在想什麽,但有好幾個瞬間,如果拿出儀器測一下的話,他心率應該會很誇張。

這樣的沖動促使他好幾次從床上爬起來,反反複複跑到書架前凝視那捧蘆葦,好像這株灰暗的植物能使他內心平靜一樣。

然而事實上,他只會因為在看到這株植物時想到秋恬,心髒更加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以為這是自己對秋恬那份還沒宣之于口的感情在作祟。

是要很久以後,周書聞才明白這捧蘆葦究竟為什麽會令他心動至此,以至于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因為秋恬不屬于這裏。

他是突然降臨的,他有輕薄到近乎透明的皮膚和玻璃珠一樣的眼睛。

他還不理解人世間的情愛,不明白人類敏感又極易風吹草動的心,卻會在看到金黃的“海浪”時想起他,給他帶回一捧麥穗一樣搖晃的蘆葦草。

·

第五次從書架返回卧室時,周書聞終于沒忍住将腳步轉向了秋恬所在的房間。

房門沒有合攏,虛掩着一條縫,周書聞還沒靠近,就聽見裏面傳出細微的聲響。

秋恬也沒睡着?

周書聞有些狐疑,走近握住門把,很輕地敲了下門:“秋恬?”

被子裏的鼓包動了動,周書聞隐約看到他好像翻了個身,然後撐着床鋪半坐了起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周書聞于是将門推得更開一些:“醒了,還是沒睡着?”

秋恬沒應,擡起手在脖子上用力撓了幾下,再開口時像帶着哭腔:“癢死我了……”

周書聞心裏一跳,連忙打開燈走過去。

秋恬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渾身都是汗,鬓發濕透了,露出的皮膚薄而透紅,像某種初生的小動物。

他還在用力撓着脖子,周書聞将他的手腕攥着,甚至用了些力才扳開,映入眼簾的畫面令他額角狠狠一抽。

秋恬的脖頸一直是很纖細的,膚質勻淨白皙,現在卻通紅一片,先前的紅點隐沒去了皮下,像是滲出的血點一般,或許真的有些皮下出血,這些血點隐約透着紫紅。

而頸側的一道抓痕尤為明顯,滲出淺淺的藍色血絲——秋恬直接把自己的皮膚抓破了。

周書聞心跳都慢了一拍,用力鎖住秋恬還欲動作的手腕:“天啊,別撓了別撓了,都撓破了乖乖!”

秋恬手腕繃得緊緊的,頭埋到周書聞肩上,汗水很快浸透了周書聞的衣襟,連帶着灼熱的體溫也一同傳遞過去。

“好燙啊……”

周書聞心驚道。

但他知道這種燙大約不是因為生病發燒,而是止癢的藥失效後,全身的紅腫過敏引起的體溫升高。

周書聞抱着秋恬,在他後頸安撫地拍了拍,“先換套衣服我們重新塗藥好不好?”

汗水浸泡被抓破的皮膚,刺痛源源不斷地傳來,秋恬從沒想過真正的過敏會是怎麽難受,捏着周書聞的衣角哀求般點點頭:“快一點……”

“好,好。”周書聞拍着他的背,伸手拉起被子,卻發現床單和枕頭都被秋恬的冷汗打濕了,這樣的地方再睡下去肯定不舒服。

“今晚去我那裏睡吧。”周書聞想也沒想就說:“你這裏明天讓阿姨重新換一套。”

“我睡你的床……可以嗎?”秋恬略有些遲疑地擡頭。

周書聞覺得他眼皮都腫了,整個人紅彤彤的,看上去可憐得不行。

“床設計出來不就是讓人睡的嗎?”周書聞急道:“你睡為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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