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周書聞比秋恬還要先到家。

他到家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客廳裏也黑壓壓的,雖說所有燈帶、主副燈都在進門的那一刻亮起,但周書聞心裏仍然騰起一陣空蕩。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大約是秋恬的到來延緩了家裏冰涼的氣息,周書聞也習慣了給秋恬帶晚餐,所以總覺得開燈時除了AI的呼喚,還應該有秋恬趿着拖鞋跑過來的聲音。

可是仔細想想,秋恬真正住在他家裏,也不過才三四個月的時間。

在此之前的很多年,他都是這樣一個人回家的,那時候似乎也并不覺得有多麽空虛難耐。

他把給秋恬帶的抹茶蛋糕放進冰箱,換下襯衫走進浴室,慢慢悠悠洗了個澡,結束後仍然覺得無聊,又去仔仔細細把胡子刮了一遍。

一整套流程弄下來,居然只用了一個多小時。

周書聞坐在沙發上,看着手機上緩慢游走的秒針覺得不可思議,地球的時間流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慢了?

還是說他平時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曾經創下一年內每天洗澡都不超過五分鐘的輝煌紀錄,所以現在慢不下來了?

可現在的日子的确是無聊得過分了。

周書聞搓了把臉,覺得自己莫名像宮鬥劇裏被皇帝翻牌子後精心打扮等待皇帝駕臨,卻突然得知皇帝掉頭去了別的嫔妃那裏的深宮怨婦。

秋恬不是說兩個小時前就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嗎?

他被妖怪抓走了?

周書聞抓着手機,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腳步如風徑直離開了客廳——去盥洗室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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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把衣褲分門別類扔進洗衣機,按照比例嚴格投放洗衣液,再按下啓動鍵,居然也只花了兩分鐘!

從盥洗室出來,經過秋恬的房間留戀駐足三分鐘,再次在沙發上坐下,整套不明覺厲的動作總共耗時五分鐘。

周書聞徹底投降。

最終決定練習演唱《稻香》。

單位歌唱比賽的海選近在眼前,但他這些日子沉迷娛樂疏于練習,功力怕是會有所退步。

大約是心思不靜,顧不上所謂的儀式,周書聞連投影幕都懶得放下來,直接将歌詞投在了對面的牆上,金黃的油畫被照亮。

練習到第二遍的時候,門外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周書聞立刻停下動作,脖子條件反射地轉向大門方向,他甚至沒來得及關掉伴奏——“門鎖已打開!”

玄關處的燈帶一寸一寸亮了起來,像為來人鋪就的一段綴滿星光的路,柔軟白光霧一般暈開,沿着光潔的地面鋪灑而來。

周書聞以前沒覺得自己家裝修得這麽好看,可能是有賀旗那個水泥毛坯房做對比吧,此刻他家裏這段路看上去就跟仙宮似的。

總之周書聞目不轉睛看了很久。

——直到秋恬頂着一張髒兮兮的笑臉小跑着出現了。

周書聞:“……”

哦豁,這年頭流浪小貓也能上天庭了?

秋恬跑一路周圍的燈就亮一路,到周書聞面前時整座屋子的燈都被他弄亮了,真就像鵲橋把嫦娥送過來了似的,不過這只嫦娥有點邋遢。

周書聞為了練習唱歌留下的小地燈早已黯然失色,顯得這只嫦娥雖然邋遢,但的确頗有姿色。

畢竟秋恬的眼睛真的很亮。

等周書聞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站起來了,甚至上前幾步迎了過去。

他倚着桌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秋恬:“去哪裏流浪了?”

秋恬知道對方這是在說自己身上髒,也不惱,湊近周書聞看了幾眼:“你倒是收拾得幹淨,下巴都能反光了。”

周書聞:“……”

周書聞此刻的确算得上容光煥發,畢竟幾十分鐘前,他才因為極度無聊而洗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次澡。

胡子刮得也可以說是精心且用心,說他是一個盛裝打扮準備參加舞會贏取公主芳心的臭男人毫不為過。

但退一萬步說,他變得滑稽,擁有現在這樣一個光可鑒人的下巴,難道秋恬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行了,”周書聞清了清嗓子,心理活動一大堆面上卻不改分毫:“快去洗澡吧。”

他伸手去幫秋恬拿包,目光下移,這才發現秋恬懷裏還抱着一只塑料袋,滿滿當當,火紅火紅的。

周書聞從輪廓判斷道:“這不是水果吧?”

“當然不是,”秋恬驕傲地一拍袋子:“這可是好東西!”

周書聞揚了揚眉梢,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秋恬臉很花,沾着汗漬和泥土,頭發也毛毛躁躁的,周書聞發現他脖子和手臂上都起了紅點,臉上則像是被太陽曬久了似的皮膚薄而泛紅。

“你是去摘果子還是打仗,今天外面很熱嗎?”周書聞說。

“還好,”秋恬笑嘻嘻的:“下午太陽出來的時候有點曬,其他時候都很涼爽。”

“那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呢?”周書聞指了指他身上,神情很無奈:“癢不癢?看起來有點像過敏了。”

秋恬低頭打量了下自己,他脖子确實紮得慌,手臂和小腿也很癢,于是單手抱住塑料袋撓了撓脖子:“好像是有點……”

“那就去洗洗。”

周書聞伸手想要幫他拿着塑料袋,卻被秋恬退後一步躲開了。

“等下再洗,”秋恬獻寶似的抓着袋子,一定要自己親手打開:“你先看看這個,我特意給你帶回來的,比灰姑娘的什麽樹枝有意思多了。”

周書聞失笑:“到底是什麽?”

秋恬抿嘴神秘一笑,眼珠子轉得古靈精怪的,放以前電視劇裏,絕對是丐幫最機靈的孩子。

他一手托着塑料袋地步,袋子只輕輕地蓋住了他的小臂和手掌,圓潤飽滿但很輕。

周書聞好奇地探頭,就見秋恬解開系得松松的結,撥開輕盈的紅色塑料,極具儀式感地從裏面薅出了——一捧蘆葦?

“噠當!”秋恬燦爛一笑:“喜不喜歡?瞧我給你帶的金黃的麥——”

他說着頓住了,小小的腦袋上冒出大大的困惑:“怎麽不黃了……”

失去落日餘晖和晚風吹拂的蘆葦變得暗淡無光,躺在秋恬手裏的樣子甚至有點死氣沉沉。

這模樣全然不似秋恬記憶中金黃的麥穗。

分明幾個小時前它們都是很漂亮的!

秋恬在田裏拔呀拔,它們就在風中蕩啊蕩,垂下的穗子像風裏揚起的金黃的沙。

他擡起頭,客廳裏那面牆上的麥穗仍然飄逸湧動。

平常晚上光線暗的時候,牆上畫也會稍顯暗淡,可惜今天周書聞将它當做了投影幕,熒光照耀其間,歌詞緩緩滾動,麥浪裏随着夕陽翻滾的星河變得更加耀眼。

秋恬手裏的這捧植物和畫比起來,簡直就是醜小鴨和白天鵝的差距。

而周書聞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奇怪。

秋恬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只是一瞬間恍惚了,又局促着,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乖乖……”周書聞先是摸了摸他的頭,聲線比平常要低一些,像是壓抑住了什麽。

他拉起秋恬的手腕,把蘆葦從他手裏拿出來,看到秋恬雪白的掌心裏紅了一片,他好像是對這種東西過敏。

周書聞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半晌,他拿起蘆葦,上上下下仔細觀賞了好幾遍,用輕松的語氣:“你說得對,這個确實比灰姑娘的樹枝有意思多了。”

但是秋恬沒什麽精神,蔫蔫地垂着眼皮:“可是它好醜,和你畫裏的麥田一點都不像。”

明明在河邊的時候它們都還很像的,秋恬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帶回家就大相徑庭,連形似的影子都沒有了。

“嗯……”周書聞思索着抿唇,用很輕柔的聲音:“其實這是蘆葦。”

“……那是什麽?”

“也是一種植物。”

秋恬懵了,周書聞看到他眼中逐漸泛起茫然的霧霭,像在森林裏走丢的小鹿。

“所以……是我認錯了?”秋恬十分難過:“這其實根本就不是麥子?”

“但它比麥子更有意思。”周書聞連忙說。

秋恬搖搖頭,知道周書聞是在安慰自己,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來這捧蘆葦有多醜,而周書聞的麥子是那麽漂亮。

醜醜的蘆葦怎麽可能比金黃的麥子更有意思呢?

他心裏沉甸甸的難過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一路上他都很驕傲,覺得自己帶回的“麥子”比那些什麽剪紙啊葉子好看太多,現在想來根本就是自以為是。

他其實連麥子和蘆葦都分辨不出來。

“我還以為這是我看到的第一束麥子呢,”秋恬垂着頭,聲音也低低的:“我以為把它帶回來你一定會喜歡。”

“我喜歡。”像怕他難過似的,周書聞輕輕擁住了他。

“我真的很喜歡,乖乖。”

“但你最喜歡麥子。”

“現在我最喜歡蘆葦了。”

秋恬怔了怔,不解地擡起頭:“可是蘆葦不好看。”

“但是它很有意思。”周書聞笑着,烏黑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有神采,脖頸也微微泛着紅。

他告訴秋恬,蘆葦是一種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有風有水就能長得很高,長得很遠,并不比麥子差什麽。

他環住秋恬的手臂微微發着燙,說這話時聲調比以往上揚,像被暖陽烤過的溪水一樣溫柔。

秋恬聽到他胸腔裏傳來急促的心跳,咚咚咚咚響個不停,全然不似平時平穩綿長,像有什麽鳥兒要從中雀躍地破殼而出似的。

秋恬低下頭,用心聆聽。

“咚咚”這種音調在他的家鄉話裏是喜歡和愛的意思,所以當這樣熱烈而永不停息的“咚咚”在耳畔唱響時,秋恬有一瞬的晃神。

但他也因此相信了,周書聞是真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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